渾身是汗的中年大叔從瓦罐里乘出藍(lán)紫色的湯來，上面漂著一團(tuán)黏糊糊的絮狀物，稍隔小許，便浮上朵嬌粉色的腦花來，大叔白色圍裙下的是數(shù)不清的濕滑柔軟的章魚觸手。
長著黑色蝙蝠翅膀的男人因?yàn)橹讣滋^尖長，索性扔了筷子用手抓起腦花大快朵頤。青絲滿地的女孩優(yōu)雅地夾起一小塊眼睛滴溜溜轉(zhuǎn)著的蛇頭，放入嘴里咀嚼聲清脆干凈。
隔壁好生熱鬧，門口的女人側(cè)坐一把雕花藤椅，鬢垂香頸云，柳眉捎軟春，她叫喊道：“今兒百花釀可開啦，春滿園的人全勤都能點(diǎn)，不收紙錢，收香三柱寶物也可?！?p> 呂楠清一路上看著各種奇形怪狀也不敢有任何異樣的表情，路過的妖精都得急忙恭恭敬敬欠身叫狐貍一聲“九尾大人”，想來狐貍在這兒應(yīng)該算是個能說得上話的主。
“吶，那個就是筆仙，你們老是拿個筆要問人家問題那個。”狐貍指著個一身素衣的女子說道。
呂楠清只敢稍微瞥一眼：“那她會來嗎？”
“會來啊，為啥不會？”狐貍?cè)嗳啾亲樱澳銈冋埖臅r候，她就已經(jīng)站背后看了，只是你如果問題無聊又沒什么報(bào)酬的話，她可能會上個身玩玩?！?p> “上身？這不是不能的嗎！”呂楠清的聲音一大吸引了好幾個妖怪側(cè)目，她又只能怏怏地躲在狐貍旁邊。
“這是你們請人家的，叫人家來就要做好付出代價的準(zhǔn)備。”狐貍又指著旁邊兩個吃東西的說，“看看看，那個是牛頭，他旁邊的是馬面。”
“這個我知道，這么大倆腦袋，看得出來?！眳伍灏聪潞傊钢思业氖帧?p> “哥哥，他們吃的是什么??？”思遠(yuǎn)搖了搖狐貍的手。
“哦.......這個你還是別知道了，你不會想知道的?！焙傄话盐孀撬歼h(yuǎn)的眼睛。
旁邊響起了聲音：“香滿園今天全勤！”
“嘖嘖，你怎么就愛看這些?！焙偨o呂楠清腦袋敲上一擊。
呂楠清不服氣地看著狐貍：“那你還就愛開這些呢，你那些冤家妹妹多得壘城墻?！?p> “你又知道了?！焙傄桓闭蠊饷髂阆攵嗔说谋砬?。
呂楠清不由分說拉著狐貍就走：“我們進(jìn)去試試，看看有多少你的好妹妹?！?p> ……
自知理虧......
“有孩子呢，思遠(yuǎn)還小呢！”
“哥哥，思遠(yuǎn)有十八了！我也想進(jìn)去看看！”
……
事實(shí)證明，呂楠清或許是對的，剛到門口，招客的姑娘就叫上了：“九尾大人，您可真是稀客??！我們玫瑰好不容易出來接客您就來了，可別又惹得她不做生意了！”
呂楠清看著狐貍一笑。
“九尾大人還帶了兩個妹妹啊。”那姑娘引著狐貍他們走進(jìn)香滿園，“今兒還是雅座吧。”
大廳里一股香粉味，廳內(nèi)以一高臺為中心，四方架梯通往不同樓層，高臺正有個紅裙美人自筆著香艷，圓頂上畫一幅百花爭艷圖，光線是曖昧的紫紅色，落了滿地的絲綢發(fā)簪沾著醇厚酒香。
狐貍剛一踏進(jìn)大廳，便引來了無數(shù)目光，全場驀地靜了下來，高臺上的美人原本側(cè)躺在高臺，縱身一躍便到了狐貍跟前墨色長發(fā)披散著，那艷紅的唇一笑便是百媚生。
“你來了?！泵廊思茸?，朱顏酡些。大廳有人陸陸續(xù)續(xù)地叫著“九尾大人”點(diǎn)頭致意。
“大人，那就由玫瑰帶您上去吧?！泵倒遛D(zhuǎn)身便踏上樓梯在前引路，廳內(nèi)又是一片燈紅酒綠管弦伎樂。
雅房設(shè)置得格外精致，透過窗可將城樓底的風(fēng)景盡收眼里，玄關(guān)的那邊高床軟枕，掛一下青紗帳，玫瑰跪坐在桌邊，為來者三人滿上一杯百花釀，酒釀色澤發(fā)紅，一出玉壺即生花香。
“大人，七百年未見，玫瑰有沒有好看些？”玫瑰端一杯百花釀遞給狐貍。
狐貍接過一口飲下：“美人自是經(jīng)得住流年，日子多了骨子里的風(fēng)情也就愈發(fā)豐滿了?！?p> 玫瑰看看呂楠清，遞給她一杯酒：“這個姑娘的眼睛，我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見過呢，九尾大人?！?p> 狐貍瞥一眼楠清的眉眼：“嗯，我也覺著熟悉，好像見過?！?p> 呂楠清抿了一口百花釀，才入口時極烈像燒在了舌尖，帶一股甜氣縈繞在口腔，咽下時若開了一朵冷煙花在喉里，這酒比平時那些她喝的要更醉人幾分。
身邊的思遠(yuǎn)準(zhǔn)備嘗嘗百花釀的味道，被她一把奪下：“別沾酒的好，你年紀(jì)還小。”
卻不想她也不過二十三，她又一口咽下那思遠(yuǎn)杯里的酒，百花釀入口甘甜，回味卻是有些發(fā)苦，花開殆盡殘滿地，該是這樣的味道吧......
玫瑰坐到狐貍身邊為他脫去最外一層紅袍，好生疊好置于懷里。
“九尾大人，七百年來，你可曾想過我?！彼魅ヅ凵险慈镜幕覊m，眼里百媚千嬌皆情深。
狐貍倒一杯酒：“沒有。再七百年，也是沒有的。對不起......”
“誒，說什么對不起呢？”玫瑰將那衣袍放在桌邊，“我自知不夠貌美，怎會留得住大人，不過是大人失意時的酒友，怪我自己一見傾心.......”
她緩緩站起，又從柜臺上端來一盤糕點(diǎn)：“但我真想親眼見見，是哪姑娘能讓大人魂?duì)繅艨M，不思茶飯。”
糕點(diǎn)掰開來夾著的是玫瑰花瓣，思遠(yuǎn)吃一口玫瑰糕，香甜至極。“姐姐，哥哥有喜歡的人了嗎？”思遠(yuǎn)問，一臉天真無邪。
玫瑰將糕點(diǎn)切開作小塊：“九尾大人，已經(jīng)心有所屬，這是妖界眾所周知的了，我只見過那人一面，那時我還很小，如果是個人族恐怕跟你歲數(shù)相仿，那人帶著面紗，被九尾大人牽著走了進(jìn)來，她有雙干凈的眼，看起來很是清冷，話也不多......”
狐貍笑了出來，暗暗瞧了一眼那個撐著臉喝百花釀的人，哪有什么清冷的樣子，外人不知，兩千年前的她也不算清冷，在他面前總是憨憨的。
玫瑰像是個說書者，此刻天地盡是她的聽者：“我聽說，那個人有全天下最好看的面容，身上散著一股蓮香，后來她便不見了......九尾大人癡迷上了香滿園，每日來總是叫我給他跳上一曲，陪他喝酒，再后來......”
“你就這么當(dāng)著我說我的事情，不太好吧玫瑰?！焙?cè)右粔K糕點(diǎn)到嘴里。此刻呂楠清的眼神已經(jīng)迷離了起來，別說臉就連脖頸都變得通紅，她拿起酒壺便往嘴里倒。
最后一滴酒釀也沾染到嘴角，她睜著一只眼睛往壺里看，已是干干凈凈。
“好喝嗎？”狐貍撐著臉看她，笑若三月春風(fēng)暖。
玫瑰看著狐貍看楠清的眼神，別過了頭去，我終是要站在遠(yuǎn)方注視著你愛她的眼神，她就是那全天下最好看的面容了，只要他喜歡，她便是世上最好的。
玫瑰深吸口氣，笑容滿面地拿出另一壺酒來：“這兒還有一壺桃花釀。”
怕人尋問，咽淚裝歡。
“我的桃花白芷釀......”呂楠清一個失手推倒了酒杯，“桃花白芷釀......”
“姐姐？”思遠(yuǎn)撿起那酒杯，心里是慌的，她大約猜測到了幾分，卻不愿去驗(yàn)證這幾分。
“他說他回來......埋著......桃花白芷釀......挖出來，我們成親喝......”到了嘴邊的詞語已然連不成句，呂楠清的臉上有什么晶瑩地亮著，像是淚痕。
狐貍也不管思遠(yuǎn)和玫瑰，手輕輕拍打著楠清的背，像是在哄小孩子：“他在路上了，他在回來的路上了?！?p> 聽的人傻里傻氣地笑了出來：“對啊......路上了.......”
吳思遠(yuǎn)湊近了呂楠清，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姐姐喝多了都不知道在說些什么了。”
“我來吧。”狐貍想攬過呂楠清，卻被思遠(yuǎn)攔住：“還是我來吧，我畢竟是女孩子，抱著方便些?！?p> 怎知道懷里是個不安分的主，她唰地站了起來，搖搖晃晃走向了架子上那旱煙煙桿，“這玩意兒我怎么見過？”她嘴對上那煙嘴，玫瑰點(diǎn)一根火柴燃了煙斗。
一口白煙從她唇齒間繞出：“我上輩子，是不是，也是個做小姐的？”
此話一出，四周寂靜。
玫瑰以布浸濕桃花酒，幫楠清輕輕擦拭那煙桿，她說：“喝醉了總是愛說些胡話的?！?p> “不是胡話！”呂楠清拉住玫瑰的手，“不是胡話的.......我看到這種地方，就覺得，熟悉......來你坐下聽我說......”
呂楠清認(rèn)認(rèn)真真把玫瑰和思遠(yuǎn)拉到桌邊盤坐起來：“你等過一個人嗎？”
狐貍也不說話，就這么靜靜看著，飲下一口酒。
眼淚從呂楠清眼里落下：“我夢里有個女孩子，她每一世......都好寂寞，她總是在等著個什么人......她總是等不來......我每晚都會夢見我死掉了......很多次很多次......痛......”
“我等過?！泵倒迥贸鍪峙敛潦脜伍宓难蹨I，“我等過......”
“那你一定知道啊......像在機(jī)場等了一艘船......我握著船票......但沒有一個位置是我的......我從小就是做你這行的......很小很小......你看那個人！”她指著狐貍，“我被賣進(jìn)了他開的地方！都是他！”
呂楠清猛地站起來朝狐貍撲過去：“你好煩啊！”
……
狐貍一個沒注意便被撲倒了去，怕摔著呂楠清，他又伸出手僅僅縛住她，她嘟嘟囔囔地說著：“我在等的，到底是不是你......”
我在等的，到底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