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嘈雜聲鋪天蓋地，震耳欲聾，一句句國罵彪了全場，幾乎沒有幾句有實質(zhì)性的話，宋苓川用力吼了幾句，也很快被湮沒在怒罵聲里。
哪怕前面還站在好幾個保安，也攔不住他們的攻勢，他們什么也都聽不進去，一心只想得到錢。
宋苓川商業(yè)頭腦一等一，卻到底是個二十來歲的姑娘，被他們逼得連連退后。
她捏了捏手指，腦袋有點空白，但是那聲“好，我答應(yīng)你們?！笔冀K咽在喉嚨里，不能說，拖欠工款這么大一頂帽子扣下來，不僅是利益上的失去，也是一個笑話，會讓宋安在業(yè)界臉面盡失。
這時，人群突然安靜，非常突然，沒有一點征兆，就像是滿廠的雞鴨鵝同時被掐住喉嚨，聲音戛然而止。
宋苓川自然也感受到了，身后凌人的氣勢，像是能把空氣壓下去，把夏天滿滿的熱低壓壓成冷高壓，又像是有猛獸潛伏在身后，只等獵物一個放松，就猛撲上來撕咬。
她回過頭，抬起眼，看到了顧予懷。
他站在大門中間，熱烈的陽光只堪堪碰到他衣角，其余的身體都隱匿在陰影中，居高臨下，臉上的不耐很明顯，連帶著的氣場悍然如王，眼神往下面一掃，全場就被鎮(zhèn)壓下來。
他一來，不說什么，光站在那里都足夠了。
宋苓川心里一陣慶幸，感激，以及敬畏，在這種時候竟然分出一點神來思考母親讓她主動奪取這個男人的可能性。
就一秒的仰視，她突然覺得不可能，這么個氣場恐怖的男人，太難駕馭，無法駕馭，當一個女強人就夠累了，要是成天還對著這么個不辨心思城府頗高的強悍男人，太累了。
傳言他嚇退了無數(shù)名媛淑女，以為是夸張，看來傳言不假。
何渺不知道自家表姐此時內(nèi)心的復雜程度，更不知道自家表姐竟然被顧予懷一個出場給嚇退了，何渺只覺得顧予懷這個樣子特別兇，整一個出場自帶恐怖音效的大佬，威懾力和她記憶中那個人倒是不相上下。
何渺說她是見過世面的人，的確不假。她當年還是個小娃娃的時候，就能在一干彪悍軍長的看管下溜去泥潭里滾著玩，然后被從天而降的全體公認的閻羅王拎起來一頓訓，當時閻羅王的氣場那叫一個嚇人，整個大部隊迅速回營，一聲不敢吭，詭異的寂靜下，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對峙的父女二人，一個在咆哮，一個死命哭嚎，聲音一個比一個大，不分勝負。
統(tǒng)管整個軍營，誰人見了都忍不住膽顫畏懼的大將軍竟然制不住一個小丫頭片子，一度成為軍營里一大樂事。而這種鬧劇年年上演，時時發(fā)生，何渺從小被訓到大，成功進化為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
具體表現(xiàn)在，在別人眼里氣場恐怖，臉一沉就讓人背后發(fā)寒的男人，在她眼里，就是兇，最多是特別兇。
特別兇的男人讓氣氛凝聚了好幾秒，終于發(fā)話了，只幾個字：“欠多少錢？”
何渺站在他身后，忍不住抿唇笑，果然是懶，惜字如金。
帶頭的男人也沒想到這個男人竟然這么好說話，這樣問是想掏錢了吧，一口氣松了下去，他清了清喉嚨，道：“每個兄弟至少有七八萬，合計是八百五十九萬！”
“你們報警處理，比跟我要有保障。”顧予懷道。
“報警有什么用？！”為首的男人憋著氣，道：“都大半年了有回應(yīng)嗎！”
人群里又響起那道炮仗似的聲音，不過比之前微弱了不少：“你他媽少廢話??????”
“說幾個字了嗎你才廢話多！！”何渺一嗓子過去打斷他，站出去，：“你家老大說話你做什么老插嘴！想造反是不是！”
李奇被噎了一下，一時間不少工人也朝他看去，他惱怒地抬起頭想看看是哪個不要命的，結(jié)果對上何渺的眼睛。
整個龐大的身軀一僵。
何渺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彎出一個又甜又白的笑：“好巧啊。”
正是在酒吧砸場子的混混之一，并且是那個傷勢較輕被帶到警局問話那個。
好好一個大男人臉都白了，腦海里浮現(xiàn)而過的是何渺一拳打飛他的殘暴畫面，然后聽到何渺軟和的聲色：“哥哥不是多年的混混嗎？什么時候當工人了??？”
這下子工人們看他的眼神更不對了，何渺這么一攪和，其余幾個帶節(jié)奏的也不敢亂說話。很快人群中一陣竊竊私語。
“這誰啊？你認識嗎？”
“不知道?。俊?p> “不是咱們工隊的吧？”
“我記得是老大帶來的?！?p> “??????”
何渺適時添了把火，狀若無意道：“該不會是來訛錢的吧？可錢一共就這么多，你這樣搞，大伙的錢可就少了呀?！?p> 頓時，工人們義憤填膺。
“你到底誰??？”
“這么點錢你也好意思訛！”
“出去出去！”
??????
帶頭的自然早被那邊的動靜吸引，聽著工人的話臉色慢慢有些不對，顧予懷道：“看來是他給你出的這個主意?！?p> “他說他是我們工隊后面招的??????還有合同為證?！?p> “偽造一份合同而已?！鳖櫽钁芽粗曇舫练€(wěn)：“你不知道搶錢犯法嗎？有沒有想過，就算你把錢拿到手，我上訴法庭就可以以各種合法理由把這些錢全部拿回來，甚至更多。”
男人的臉色發(fā)白：“他為什么要??????”
“雇他們的人有千萬理由，商場險惡?！鳖櫽钁训溃骸皳寔淼腻X你有命拿也沒命花。”
男人低下頭，半響，聲音嘶?。骸澳阌惺裁崔k法嗎？幫幫我們?！?p> 宋苓川聽到這場對話，終于松了一口氣，心中早有決策，道：“這位大哥，你現(xiàn)在也知道了，這筆錢你只能從工廠老板那里拿，找我們要就是搶，無論如何是不可取的，我也知道你們辛辛苦苦賺點錢不容易，如果你愿意讓這些工人們回去不再來鬧，今天的事宋安一概不追究，并且我愿意幫你們請最好的律師，據(jù)說你們老板卷了巨款跑，到時候他被抓到，律師會讓你們得到最大的賠償?！?p> 帶頭的男人權(quán)衡了一會，朝著他們一個躬身：“謝謝你們了！”
鬧劇終于收場。
工人們陸陸續(xù)續(xù)散去之前，還幫忙把混進來的陌生人全給指認出來。
“姑奶奶，我頭一回干這個，你就繞了我吧！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李奇鬼哭狼嚎道，如果不做壞事就可以離何渺遠遠的，他發(fā)誓絕對不做壞事了。
何渺撇撇嘴：“求我有用的話，要警察干什么？”
她一副認真嚴肅的模樣，像個教熊孩子學會做人的耐心小姐姐，但是不論她表情多天使，在李奇眼里已經(jīng)是個根深蒂固的惡魔了，何渺道：“臭名遠揚的盜賊，最開始也只是偷了一根針而已?！?p> 李奇大聲辯解：“可我沒做過賊?。 ?p> 何渺朝他的膝蓋骨蹬了一腳，把李奇嚇得跟跳蚤似的往后一蹦，何渺面不改色地繼續(xù)剛剛的話題：“所以哪怕你只做過一次壞事也不能被放過，年紀小才更有被教訓的必要?！?p> 李奇沉默了一會，竟然覺得好有道理的樣子，突然一拱手，半跪下來，分外豪邁道：“大哥，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大哥了！”
何渺被他逗得一笑，覺得這個人挺好玩的，這么大一只蹲在那里像一只大型的犬，忍不住伸手想在他的腦袋上薅一把，手還沒下去，突然一只大手鉗住了她的手腕，形成向下的阻力，何渺回頭看到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她身后的顧予懷，眉梢一挑，聲調(diào)上揚地“嗯”了一聲表示疑問。
“不許碰別的男人?！鳖櫽钁颜驹谒砗?，把陽光全部擋住了。
也許就是因為何渺這個角度的光線不夠，看東西模糊，她怎么覺得??????這個男人的表情這么像個埋進醋壇里的小媳婦呢？
顧予懷捏了捏她的手腕，聲色微沉，卻很低：“聽到?jīng)]有？”
何渺眉梢挑得更高了，視線稍移，和李奇對視一眼。
何渺還沒有回答，警車來了，李奇特別自覺地站起來，跟著警察走，好端端一個在社會上橫行霸道多年的社會哥，神色竟然有點乖，何渺心里有點微妙的老母親感，好像改造好了一個特別叛逆的崽，有點自豪，有點心軟。
一母一兒隔著車窗玻璃不舍對望。
手腕處的力道更大了。
何渺下意識用另一只手抓住顧予懷牽制她的那只手腕，他的手腕比她粗，她一手過去根本握不住，她還沒發(fā)力，那邊上了車李奇朝她喊：“大哥！你一定要來看我??！我喜歡吃雞腿肘子，鴨掌還有醬香餅?。 ?p> 最多也就關(guān)兩天而已??????
何渺還沒有說話，旁邊的男人撩起眼皮看過去：“滾！”
李奇哀怨地看向沒有表態(tài)的何渺，何渺嘖了一聲：“再見吧你！”
李奇精神了：“好嘞大哥！”
車子慢慢開出去，李奇一只手突然從車窗里伸出來，左右擺動：“再見了大嫂！”
何渺：“??????”
顧予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