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陌塵歪頭,那樣子仿佛依舊還是年幼的孩童,懵懂無知又天真亦然,墨發(fā)繾綣著他如玉的肌膚,勾勒出一縷一縷的誘人稚氣。禮堂里暗色的光,讓他灰粉色的眼都沉了幾分,看不出情緒的模樣無端溢出幾分軟意。
纖細的少年指骨分明,捧起她的手時微起的經(jīng)脈更是好看而惑人,仿佛被那百年匠人精心勾勒,指尖瑩潤骨節(jié)清清,皆是如畫的風(fēng)情。
“一直以來小依都該相信我???”
他仿佛十分疑惑,卻還是將阮棉依按在了一個位置上,頗有些得意洋洋地開口:
“這個位置能看清我,你坐在這,我的位置就是你旁邊這個,我已經(jīng)和老師說好了,你不要跑,我很快回來?!?p> 他說著,指了指臺上似乎還在做準備工作的幾個人,直到看到她點頭,他才仿佛放心一般朝后臺走去。
阮棉依有些呆愣,不遠處的幾個女孩似乎也一時間安靜了下來,幾個狀似學(xué)生會的人從舞臺上走過的聲音都分外清晰,耳膜甚至隨著踏上木地板的輕微響動而顫抖起來,突然就覺得周遭靜的可怕。
陸陸續(xù)續(xù)來了越來越多的人,經(jīng)過她身邊時甚至還有幾個打量了她幾眼,只讓阮棉依覺得渾身不自在。
很快幕布拉起,再次拉開時,白色的鋼琴前便坐了一個紳士而優(yōu)雅的黑衣少年。
直到此時,阮棉依看到那個低垂著眼瞼仿佛圈出自我陰影的少年,才第一次覺得,原來不知不覺中,他已經(jīng)變得讓她有些陌生了。
明明總是在心底否決,但是只有這樣看著他的時候,她才敢直面自己的心思,就像一息尚存的人,祈求著總能得到救贖。
幾乎是第一個音起的時候,就知道是幾乎耳熟能詳?shù)匿撉偾犊ㄞr(nóng)》,只是這個輕快的彈法像極了她喜愛的George Winston,聽時總是讓人仿佛能看到Barbara Gabler在天堂起舞,用四季更迭彈奏的Pachelbel笑著用滿懷愛憐的眼神望著她。
最悲痛的心情,在少年的指尖翻飛,卻讓人無端覺得溫暖而幸福,就好像他的演奏同樣只為一個人,一個來不及抓住的人。
年陌塵閉著眼,似乎投入而忘我,表情冷淡而安靜,仿佛在奏著最后一曲,緩下來的調(diào)子只讓人覺得心臟放停,不由得屏住呼吸。
此時此刻,幾乎所有人眼里,都只有那個蒼白精致的少年,用最小的安靜撥出最大的悲愴。
一曲終了,他半撩眼瞼帶出惺忪之感,最后的鞠躬微笑完美而矜持,直到他退場,整個會場才仿佛回過神來想起一陣接一陣的掌聲。
阮棉依不是第一次聽他彈琴,卻是第一次仿佛帶入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記的分明,他以前彈曲子哪怕技法極好,也是從來不帶情緒的。他的音樂里,聽不出感情。
所以如今,果然是有什么變了嗎?
她想著,那個黑發(fā)少年卻是再次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換上了寬容的白色運動服,彎著腰跑到她身邊空位,笑著小聲開口:
“小依,我彈得好不好?”
阮棉依看著他,由于是第一排,舞臺的燈光自然而然的落了一隅在他身上,仿佛謝幕時的恭敬依舊在流淌聚集,只有他的眼睛依舊如同快要隕落的星辰。
那里面空空蕩蕩,還是她熟悉的模樣。
不由得,她松了口氣,習(xí)慣性揉了揉他的軟發(fā),帶了哄小孩的意味:
“很好聽,比以往都好聽?!?p> “是嗎?”他似是滿足地瞇起眼,“班主任挑的,我還怕你不喜歡?!?p> 是嗎?原來不是他自己想彈的啊。阮棉依看著他注視著臺上反射出熠熠彩色燈光的雙眼,明亮清澈仿佛容納所有,又仿佛什么都沒有。
“陌塵同學(xué),你彈得真好!可以教教我嗎?”
“對啊對啊,沒想到當(dāng)初不是你勉強的??!”
“陌塵同學(xué),我覺得《卡農(nóng)》還是用原……”
幾乎是在迫不及待等他們說完,周圍幾個人都湊了過來,有男有女,看起來應(yīng)該是年陌塵認識的人,只是大家都有意無意的忽略了阮棉依。
本來互不認識,她也不太在意,只瞥到他似是微笑著游刃有余,便集中目光到了臺上。
此時的臺上是一個男生在唱歌,不知道是不是發(fā)揮不好,有好幾次不在調(diào)上,臺下便是不時傳來嬉笑聲,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五光十色的燈讓人看不清他細微的表情,但是阮棉依在這么久與年陌塵的相處中很容易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小動作,緊張又不知所措,最后還是唱完了全曲,鞠躬下臺時有些精疲力盡的模樣。
其實聲音也挺好聽的。阮棉依想著,卻在那人抬頭時與他對視了。
或許是因為注視著他的人太少,而她的位置太顯眼目光又太專注,他很容易發(fā)現(xiàn)了她。
不過,也僅僅只是不到一秒的對視罷了,他很快步履匆忙地下了臺,再次出現(xiàn)時坐在離阮棉依不遠的位置,幾乎是他一抬眼便可以看到她。
而此時,阮棉依才總算是后知后覺的明白,為什么她周圍很有幾個空位,因為她似乎坐在了表演者的中間。
嗯?難怪還要和老師說好,難怪之前有人眼色怪異地看她,合著是因為她過于突兀明顯沒有參加過彩排。
默默看著依舊瞇眼笑得開朗與他人說話的年陌塵,阮棉依面上依舊是面無表情毫無波瀾,內(nèi)心則是各種小人在瘋狂叫囂想回家。
不過,說起回家,家里的實驗器皿和各種完成品她都打包好了,暑假時候便讓人分別埋到她覺得未來自己會去的地方。不是她夸大,實在是她對于自己能保護那么龐大數(shù)量的成品實在是沒有信心,而且如果遍地實驗室,她也就不愁未來斷貨了。
還好家里有錢,管家更是十分盡職盡責(zé)的給她辦妥了一切,甚至有幾處還專門買了地下改造成實驗室的模樣,對于她這種安排,管家甚至問也沒問,僅僅是因為開學(xué)后管家就要去追隨她的父親工作了。
所以這是臨別前的安慰?
阮棉依盤算著,她記住了所有詳細的分布圖,特別是她慘死的幾個地方,她記的最為清楚。不為別的,防患于未然,而且前幾世她都做了同樣的事。
只是,她都這么用心了結(jié)果還是死掉了呢……
“你好,請問你叫什么?”
就在阮棉依考慮要不要再多加幾個實驗地點的時候,身邊突然傳來了一個清朗的男生,帶著儒雅溫和的氣息,幾乎是立刻將她從神游太空的狀態(tài)拉了回來。
“你好,阮棉依?!?p> 下意識的,用最簡練的話回答了他的問題,公事公辦的嚴肅模樣只讓特地換位置過來的秦樂愣了愣,最后他不由得一笑,接了話:
“我是秦樂?!?p> 直到此時,阮棉依才將這個人同剛剛在臺上唱歌的男生聯(lián)想到一起,皺了皺眉,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很禮貌的開口:
“你是剛剛唱Marian Hill的《Down》的人吧?很久沒聽到這首歌了?!?p> 秦樂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表情依舊溫和:
“唱的不太好?!?p> “確實不太好?!鄙钜詾槿坏攸c頭,看到秦樂一瞬間僵硬的表情,又補充道:“但是很好聽?!?p> 他的聲音很好聽,比起他的模樣似乎更有張力和感情,帶著調(diào)皮又肆意的情緒,是常年來和年陌塵在一起感情匱乏的她很少感受到的東西。
不知是被夸還是被損的秦樂有些哭笑不得,看著阮棉依依舊冷冷淡淡支著頭看著臺上表演,不自覺也看向臺上,才知道她的專注并不是只給他一個人的。
不過,有些東西,覆水難收。
“呃,你也是表演者嗎?之前彩排沒看見過你?!?p> 秦樂努力找話題,盡量讓自己顯得自然一些。
阮棉依沒有回頭,自然不知道他的窘迫,想了想回答道:
“我不是,我是剛才那個彈鋼琴人的家屬?!?p> 秦樂再次石化了,家屬?女朋友嗎?
彈鋼琴的人他自然是知道的,學(xué)校特意讓他彈開場曲,排練時他聽過,雖然技巧和熟稔程度無可置喙,但是那冰冷的如同流水般的機械感他還是聽得出來的。
原以為不過是個只會炫技的小子,沒想到今天的發(fā)揮出乎他的意料,整首下來,帶了幾絲寂寥與惆悵,讓他不由得晃神。
而且,那個彈鋼琴的人實在是生的好看,就在后臺他湊近與自己打招呼時,胸腔里陡然變快的心跳聲可不是假的,可那人明明只是個男生罷了。
越想越遠的秦樂無意識地問出了聲,帶著莫名其妙不知是針對誰的怨氣:
“他的女朋友?”
阮棉依聽到這話總算回過頭看他了,一臉的平靜,語氣卻是意外的強硬:
“不是,硬要說的話,他的姐姐吧。”
其實年陌塵比她要大上一歲,不過阮棉依覺得若不是不能越過了母親去,怕是說她是他媽媽都可以的。
心情瞬間放晴,隨之而來的是更復(fù)雜的情緒,下意識看向阮棉依旁邊的位置,那個精致的少年倚在靠背上,言笑晏晏的似乎與其他人聊的十分歡快,卻是在他看過去的第一時間看了過來,與他對視。
下一秒,那雙灰粉色似乎帶著光的眼眸燦若星辰,眼睛一彎看起來十分可愛溫軟,沖他輕輕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秦樂猛地收回視線,只覺得胸腔中心如擂鼓,不知為何,明明是那樣軟意的模樣,卻讓他感受到了絲絲縷縷的威脅意味。
不過,那怎么可能呢?肯定是他太敏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