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日，等一套程序走完，禮部儀制清吏司郎中吳成敏剛要按慣例主持散朝，卻見一人出列道：“陛下，臣有本奏?！?p> “講?！敝煊蓹z精神一振皺眉看去，原來是左都御史曹思誠。
到底還是來了。
“臣以為將光祿寺一干官員逮入詔獄并抄家之事不妥。”
“有何不妥？”
“光祿寺典簿固然罪有應得，可寺丞、署正等人所犯不過是二八抽分之慣例，并無貪墨公中錢糧之舉，逮入詔獄、抄家著實過重了?！?p> 二八抽分，就是說商人供應了物料后領銀子時慣例只給八成，也就是后世所說的回扣。
其中弊端不需多說。
“呵呵?！敝煊蓹z冷笑幾聲沒有回答，卻開口問道：“曹先生今年上過幾次奏疏了？”
曹思誠有些懵，不知道皇帝為什么忽然問起這個：“臣不明白。”
“呵呵，朕聽聞都察院有個規(guī)矩。
御史月進一疏，都御史季進一疏，卻不知可有此事？”
這其實是都察院的潛規(guī)則之一，即使上疏大多也是空談泛論而已，無非是遇事能推不攬大伙官官相護的意思。
你好我好大家好，這才是為官之道！
曾經(jīng)有新進御史連上數(shù)疏，再想上時卻被老吏阻止：此乃舊例不可不遵。
曹思誠聞言張嘴結(jié)舌。
有心說不是吧，皇帝都知道了，說是吧，又忒說不出口。
“做事不用心，官官相護倒是很用心?！敝煊蓹z再次冷笑：“退下?！?p> “臣……?！?p> “退下?！敝煊蓹z冷不丁的喝道。
“且慢?！崩舨可袝軕锍隽械溃骸氨菹?，此非帝王以待臣下之道?！?p> 朱由檢看了他一眼，原來是周日萬??！
這廝公然按照官職高低索取賄賂，整日里忙著與文選郎李夔龍分肥，據(jù)說每日可分賄銀一萬兩，所以得了這么個外號。
現(xiàn)在不是收拾他的時候，嘴角咧了咧沒有說話，轉(zhuǎn)頭看向呆立一旁的錦衣衛(wèi)。
錦衣衛(wèi)大漢將軍職責就是維持朝儀，眼見得躲不過這差事了，遂作勢喝道：“退下?！?p> 曹思誠自然不會等著受辱，匆忙行禮躬身退出皇極殿——至于氣節(jié)，似乎閹黨諸人沒多少這玩意。
周應秋見狀閉嘴不言，滿面尷尬的退回原處。
諸人心下俱是不安。
看來這位皇帝真不是個好說話的人，想到曹思誠的處境，頗有些物傷同類的感覺。
只是，這幾人必須聲援，最好能將他們解救出來。
也不是為了這幾人，各位閣老、部堂日理萬雞，區(qū)區(qū)幾個五六品官員的死活還沒放在心上。
可下獄、抄家之風決不可長。
千里為官只為財，稍微有些權(quán)力的大小臣工都是家財萬貫的，若是稍有過錯就下詔獄抄家，大伙的日子可就別過了。
刑部尚書薛貞整理下思路，手捧笏板出列道：“陛下，大明自有律法，即使此數(shù)人真的犯了律法，也應該交由三司會審按照大明律懲處?！?p> “哦，按照大明律該如何懲處？”
“按律判罰，允其交銀贖罪即可?！毖ω懥x正言辭的道。
就知道你會這么說！
所謂按律自然是按照大明律。
可世人只知朱由檢制定的大明律嚴苛之極，貪墨80貫就處以絞刑并剝皮實草以殺雞儆猴，卻不知他的不肖子孫在文官們的蒙蔽下，早已將大明律改的面目全非。
簡單說。
明孝宗弘治十三年，也就是1500年，經(jīng)孝宗批準，【問刑條例】正式頒行。
問刑條例的制定，起因非常簡單也非常合理。
因為朱元璋將大明律作為祖制不許后世子孫修改，可隨著社會不斷變化，就會遇到許多新情況、出現(xiàn)許多律條不合時宜的情況，因此后來的皇帝只好以條例的形式將此附在大明律后。
時間久了，文官們就以此為借口要求整理這些條例，作為附件附于大明律后。
這附件就是問刑條例。
此事也與大明其他國家大事沒什么區(qū)別，一個好的開端，一個壞的結(jié)果。
首先，問刑條例廢除了貪污罪的死刑，最高判罰代之以‘發(fā)附近衛(wèi)所充軍’。
雖然八十貫即殺的律條在朱元璋死后就很少執(zhí)行，可律法就是律法，萬一哪天來個皇帝想嚴格執(zhí)行的話，文官們卻是逃不過這一刀的。
現(xiàn)在，終于可以安心的睡個好覺了！
其次，《問刑條例》把花錢贖罪的范圍擴大了幾乎不受限制的地步。
‘凡軍民諸色人役，及舍余審有力者，與文武官吏、監(jiān)生、生員、冠帶官、知印、承差、陰陽生、醫(yī)生、老人、舍人，不分笞、杖、徒、流、雜犯死罪，俱令運炭、運磚、納料、納米等項贖罪?！?p> 舍人，有世襲武官資格卻還沒襲的人。
說人話，就是只要有功名在身的人、老人，除了謀逆大罪之外都可以花錢免刑！
朱元璋時也有交銀贖罪，不過只限定在‘存留養(yǎng)親’、‘老少廢疾’、婦女、過失犯罪這寥寥幾項。
存留養(yǎng)親，就是獨生子需要贍養(yǎng)老人時。
花多少錢贖罪呢？
嘉靖三年時，‘……笞一十折銀一錢五分、徙一年銀一兩八錢、徙五年銀九兩，似覺稍重辦納不前，查得法司見行納公食則例，徙罪每年該銀一兩二錢，杖罪以下每一十該銀一錢，余皆依數(shù)準折?！?p> 說人話，就是弘治時制定的打十板子花0.15兩贖罪、判徙一年交1.8兩的規(guī)矩太重了，我們交不起啊，還是改成十板子交0.1兩、徙一年交1.2兩比較合適。
絞刑呢？
‘納米五十石’就可免死！
當然，不能造反，皇帝絕不會同意對這個也能花錢免死。
也不能殺爹砍娘，這個關(guān)系到禮法，沒得商議。
牛逼吧！
借用某句臺詞就是，‘吾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實際上這是文官們的一次重大勝利！
實際上這徹底顛覆了大明律！
這以后，大明成了有錢人的天堂！
再加上葉琪改鹽法等等變革，孝宗堪稱文官們的貼心人。
也是因為這些原因，孝宗才會被文官們吹噓成了圣君、仁君。
朱由檢只是冷笑著盯著薛貞，雖然此人在史上語焉不詳，可朱由檢卻不相信他這個刑部尚書會是清廉之人。
須知，在明末官場上，稍微少收點錢就可以在史書上留下清廉之名的。
薛貞被皇帝盯著，心里直發(fā)毛，也有些后悔，可是已經(jīng)站出來了卻退縮不得。
他已經(jīng)60多了，也干不了幾年了，若非職責所在斷然是不會出頭的。
“陛下，國家自有律法，此數(shù)人僅僅是六品官員，又非謀逆大罪，還是交由三法司審理為宜?！崩顕鴺c出列幫腔道。
“此數(shù)人事涉宮內(nèi)飲食供應，詔獄如何管不得？”
“即使如此，也需按律法懲處。”
“呵呵，好啊，朕沒意見，就按照大明律懲處?！敝煊蓹z冷著臉道：“貪墨八十貫以上者，絞！
剝皮實草以警后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