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朱由檢派出魏忠賢的原因。
因為,很多話,皇帝是不能說的,說了就會將大伙都逼入墻角。
很多事,皇帝同樣是不能做的,做了就會將皇帝置于一個尷尬的境地。
比如,皇帝說我知道你的痛腳,你給我老實的干,否則我就辦你。
問題來了,你知道卻不懲治,傳出去置朝廷的律法于何處?
這種行徑如果傳出去,又置皇家的臉面于何處?
但凡是個有腦子的皇帝都不會這么說。
而同樣是這些話,魏忠賢說起來就毫無顧忌——大伙都是俗人,都有小九九,場面話就免了。
同樣的道理,有些話可以對皇帝說,但是你就不能對魏忠賢說。
比如你對皇帝說‘臣廉潔奉公’,皇帝即使明知是假的,也只能忍著惡心聽著。
可這話你要是敢對魏忠賢說,他就敢一嘴巴子呼上去,‘大家都知根知底的,你丫的糊弄誰呢?’
當日,施鳳來上疏請罪,自稱言辭無狀。
朱由檢則表示朕很大度,罰俸三個月以示懲戒,下不為例。
次日,當日情形被文淵閣好事者傳出,大伙這才記起,最近幾個月老是笑瞇瞇的貌似吃素善人的魏公公,原來還是吃肉的。
——
還有事。
王在晉密奏虎墩兔憨西遷,占據(jù)河套與土默川一帶。
黃臺吉親征留守左翼的插汗多羅特部,大敗之并俘一萬二千余人。
這時候,林丹汗估計已經(jīng)擊潰右翼聯(lián)軍完成西遷了。
說是西遷,實際是蒙古諸部幾次被黃臺吉打的落荒而逃后,林丹汗怕了黃臺吉,主動西遷避其鋒芒。
而留守左翼的察哈爾多羅特等部落自然更不是黃臺吉的對手,先后歸順后金。
以蒙古的軍事力量,只因為蒙古諸部各自為政,結(jié)果被黃臺吉逐一擊破,說起來也是悲劇。
對東蒙古,朱由檢早已決定放棄。
實際上也不得不放棄。
蒙古與大明結(jié)盟,本來就有抱團取暖的意思,結(jié)果有事來臨時,卻發(fā)現(xiàn)這個盟友除了窩在城里當縮頭烏龜之外,什么也不敢做。
這樣的盟友,換了你還會與之抱團嗎?
站在蒙古的立場,當戰(zhàn)事來臨時,你覺得是為了一些錢財去與后金拼命,還是跟隨后金進入大明搶一把合算?
很顯然,同樣是獲取錢財,跟隨后金進入大明搶一把的成本要低得多。
很顯然,蒙古各部不都是弱智,這個賬還是能算清的。
去信王在晉,再次申明必須斷絕與東部蒙古貿(mào)易,尤其是糧食與軍器。
再次給王在晉講明,只要守住關(guān)門與兩處孔道就是大功,必要時寧遠也可以放棄。
即使守不住,能有足夠的預(yù)警時間也算成功。
還是要抓緊與林丹汗見一面。
從短期看,朱由檢需要林丹汗。
后金此時被四股勢力包圍,朝鮮、毛文龍、大明、蒙古。
朝鮮已經(jīng)跪了,東蒙古也已經(jīng)跪了,現(xiàn)在只剩下毛文龍與林丹汗可以牽制后金。
而朱由檢要編練禁軍,恰恰最需要時間,要盡最大努力拖延后金入關(guān)的時間。
只考慮這一點,對林丹汗做出一定援助還是必須的。
從長期看,有明一代,北方的威脅始終存在,他們就像草原上的野草,一把火之后,一場春雨就會再次布滿草原。
這是一個很惱火的問題,即使以朱元璋朱棣父子的雄才大略也沒法解決。
問題的根本在于,這時代的農(nóng)耕民族占領(lǐng)草原是無利可圖的,甚至是個負擔。
可你不去占領(lǐng),自然會有人來填補這個真空。
解決的思路還是有些亂,還要繼續(xù)完善。
也說不好行不行,不過通過林丹汗對蒙古進行一些滲透,收集一些情報還是要做的。
再叮囑王在晉,左翼蒙古崩潰,必然會有些人想投靠大明,如果有就好好協(xié)商,盡量留下這些優(yōu)質(zhì)騎兵兵源。
————
王在晉還稟告了另一件事,朝鮮與后金眉來眼去,并獻上米兩千石。
這個只能干瞪眼。
大明現(xiàn)在自顧不暇,對朝鮮實在是有心無力。
而且,這個坑比盟友,貌似就沒起過什么鳥作用——除了拖累大明。
別說鞭長莫及管不了,能管的話也得考慮怎么管。
——
朱由檢這才放松下來,這些日子心情不好,連后宮都未踏入一步。
嗯,還有兩輛寶馬,也該送出去了。
剛到時永寧宮時里面還是靜悄悄的,這次臨時起意由王之俊駕車,朱由檢躲在車里前來。
還想著進去給個驚喜,沒料到馬蹄聲擾人,宮里聽到動靜早已迎了出來。
“陛下?!碧镥沧邘撞缴锨?,隨即滿面笑容的道:“這就是送給女兒的馬車嗎?”
“慢點,慢點,你懷著身子呢?!敝煊蓹z忙道。
我兒子在你肚子里呢,可不能不小心。
田妃白了他一眼:“原來是因為懷著身子您才關(guān)心的??!女兒很不開心呢!”
“咳?!边@話沒法說了:“你也知道,我最近忙,有些暈頭了,說話不經(jīng)腦子。”
田妃伸出纖手捂嘴笑道:“陛下,女兒逗您呢。”
幾步跨出宮門,看到馬車的第一眼就被吸引住了:“真漂亮!女兒很喜歡?!?p> 肯定漂亮,好幾百兩銀子呢!
整車以褚金色為主色調(diào),藍色淡紫色為輔,不是土豪金,是一種淡金色。
兩側(cè)車門上各有一只金色的鸞鳳,長長的金色尾羽與半紅半金的翅膀形成一個圓圈。
車頂四角各有一只鸞鳳似乎在昂首啼鳴,絢麗的尾羽搭在中心一個大紅圓珠上。
拉車的兩匹馬都是精挑細選的,通體純白沒有一點雜色,馬鞍馬具都漆成淡紫色。
這車與皇后的車只有鳳凰與鸞鳳這一點不同。
田妃口中也不知嘀咕著什么,就像小孩子見了心愛的玩具一般,圍著車轉(zhuǎn)了好幾圈。
再打開車門,里面有面對面的兩排座位。
前排是給女官宮女留的,稍窄一些,后排則是給田妃的寬大的座位。
白色繡金花的絲綢四周垂下金色的流蘇,里面填充著厚厚的絲綿。
田妃一手扶著門框,右腳就已經(jīng)放上了踏板,看樣子是想進去試試。
朱由檢忙伸手扶住她:“小心點。”
田妃翻了個白眼:“陛下也太小看人了,女兒騎馬射箭都使得,上個小小的車子還要小心?”
朱由檢尷尬的笑了笑,沒有說話——今兒好像不在狀態(tài),每每拍到馬屁股上。
田妃上了馬車坐下,顛了幾下試了試坐墊,看樣子很滿意。
左右瞧瞧,有些不滿意:“滿眼都是金色,陛下就不能換些顏色嗎?”
“這個是有規(guī)制的?!毕肓讼胗值溃骸巴饷婢瓦@樣,里面由你說了算?!?p> 田妃笑逐顏開,伸出手就去拉朱由檢:“您也上來?!?p> 朱由檢笑笑,搭上手抬步上車坐下,隨手將車門關(guān)上。
剛坐下,臉上忽然有些溫潤,卻原來是田妃抱著他的胳膊,順勢貼過臉蹭了一下:“謝謝您費心為女兒打造的車子?!?p> 朱由檢伸手攬住她:“又說傻話了?!?p> 田妃一笑,半響無語,靜靜的依偎在他身上。
美人在懷,朱由檢也沒有說話,享受著難得的安寧。
“等以后皇兒出生了,女兒一定每日里都帶著他駕車游玩?!碧镥鋈荒樇t紅的道。
朱由檢笑了:“不用等以后,你想去哪兒,咱們現(xiàn)在就去?!?p> “真的?”田妃的臉上泛起了驚喜,甜甜的笑了起來。
只是笑著笑著,神色卻漸漸的消沉下去。
朱由檢有些摸不著頭腦。
半響后,田妃抬起頭,眼中已蒙上了一層水霧,輕聲吟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
“奴想再回江南,奴想再看看江南的小橋流水人家。”
朱由檢一時語塞,這辦不到,即使他是皇帝也辦不到。
看著田妃,又有些心痛。
十七八的年紀,這么一個花季少女被關(guān)在離鄉(xiāng)千里的宮中不得自you,每日里夢回故鄉(xiāng),想必會淚濕枕巾。
“現(xiàn)在不成,可朕答應(yīng)你,過幾年,過幾年朕一定會帶你回江南看一看,朕發(fā)誓?!?p> 車廂里靜悄悄的。
“奴說瘋話呢,您不要當真。”田妃忽然莞爾一笑,抱緊了他的胳膊:“您是皇帝呢,可不能輕易發(fā)誓?!?p> “朕說到做到?!?p> 朱由檢凝視著她。
潔白如玉的臉上不施脂粉,在金色的光芒中熠熠生輝,大大的眼中尚含著淚水,雙唇卻又強自勾起一抹弧度。
心中莫名的有些痛。
他無法預(yù)知,若干年后的漫長歲月里,每當他想起這一幕,總是潸然淚下。
彼時,記憶里只剩下一張依稀可辨的臉龐,朦朧之中,唯有那含淚的雙眼清晰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