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任由著靈兒替我解開斗篷，放下手爐，徑直倒在暖閣榻上，再也懶得動了。
他果然不能按時回來了…
似乎早就知道，似乎早已有人告知了我的…
此刻，當(dāng)真是這樣了…
第一次，他失約了…
第一次，他言而無信了…
心里頭一陣一陣翻起的寒意，直透的手腳都麻木了。聽得她們在身后窸窸窣窣不知翻騰什么，也懶得看。
“姑娘！快來看看！這不是咱們屋外的那株海棠樹么！”清兒輕輕搖著我的肩，在我耳邊道，我依舊懶得理。
“姑娘什么時候送了什么東西了？”靈兒語無倫次的話語，聽得我一頭霧水，忍不住睜開眼睛，回頭一看，只見那副畫軸已被打開，懸于架上。
一株枝葉繁盛，花開如雪，落蕊如雨的垂絲海棠立于畫卷之上，正是屋外那株海棠樹春日里的光景。左上角似乎有一行字，遠(yuǎn)了，看不清。
緩緩翻身起來，動了動僵直的腳，緩緩走的近前，清兒也已掌了燈過來：“要下大雪了，天色這樣暗！”
正是他最擅長的柳體，題道：“卿之所贈，今已亭亭如蓋矣！”
忽地，一池春水自心中暖暖溢出，漾的我四肢百骸無一處不舒坦。
忽地，心里又是一驚，微涼道：“怎么就不說說什么時候回來呢？”
清兒輕笑道：“姑娘真是糊涂了，才剛太太不是問了嗎？”
“問了？伯母回答了？”
清兒一臉笑意道：“回答了，端午前后！過了年也就快了！”
靈兒轉(zhuǎn)過身，驚道：“江少爺不回來過年？畫來了，人沒來？”
清兒瞪了她一眼道：“這么大人了，還咋咋呼呼的，這不才說了，端午回來么！
“又是五個多月！”靈兒急道“江少爺莫不是遇上什么事兒了！怎地要這么久？”
清兒臉色都青了，拉了靈兒出去，邊走邊道：“自然是家里有要緊的事情得去辦，不得已，要不早回來了…”
我知道清兒在向靈兒使眼色，生怕又惹得我難過。其實靈兒不說，我就不會想么？只是靈兒這么一說，我這難過，就更加明擺著，揮之不去…
看著眼前這株如沐春風(fēng)的海棠，知道他終究是知道的…，終究在隆隆寒冬，他送來了如絮春風(fēng)，滿室花香…
忍不住，拈起畫卷，欺身一聞，濃濃的墨香，撲鼻而來，恍如花香盈然…
心中亦喜亦憂喚道：“清兒，倒茶，要花茶！”
“花茶？那是往常春日里吃的！”外間靈兒奇怪問道。
“是，姑娘稍等！”清兒應(yīng)道，兩個丫頭急忙倒了茶水進(jìn)來。
我依舊站在畫前，順手接過茶杯，輕啜一口，好清兒，果然沏了上好的茉莉花茶，頓覺滿室春光無限。
“清兒，你知道姑娘什么時候送了什么物件？”靈兒實在忍不住問道：“是什么物件？”
“你可真是！…姑娘送了物件還要知會我們么？”
要過年了，隔著幾重院落，依舊聽得到外頭的鞭炮聲聲。屋里屋外已是打掃的干干凈凈，嶄新、喜氣的春聯(lián)，各式的窗花映襯著融融喜慶，似要將隆冬的寒意驅(qū)走。
前些日子，又發(fā)現(xiàn)了離兒一樁本事，剪窗花。
這次再沒饒過她，將她捉到了我屋里，老老實實要她教我。可我的手就是那么笨，看著離兒拿著剪刀，前一剪、后一絞、左一彎、右一扭，一副“年年有余”就出來了，可我呢，剪破幾張紙，還什么都不是。
煩悶不已，無奈只得靜下心，聽離兒細(xì)細(xì)講來。
那道理還真是多，什么“…陽紋的剪紙必須線線相連，陰紋的剪紙必須線線相斷，倘若不小心把一部分的線給剪斷了，就會使整張剪紙支離破碎，成不了畫面…”
又是“…千刻不落，萬剪不斷的…”剪出的紙很講究線條，只因剪紙的畫面皆是由線條構(gòu)架而成的，須得注意“圓、尖、方、缺、線”方能做到：“圓如秋月、尖如麥芒、方如青磚、缺如鋸齒、線如胡須?！敝笨吹梦翌^都暈了。
還是靈兒手巧，離兒一教就會，只見半天時間，離兒和靈兒手下便剪出了一沓窗花，“魚躍龍門”“龍鳳呈祥”“迎春納?！薄抑荒茉谝贿厙@服…
當(dāng)天夜里，離兒回房后，我硬拉著靈兒接著教我，靈兒沒有離兒那么多的道道，用她極簡單直抒的言語，反到讓我弄明白了些，一直擺弄了大半夜，終于剪出了幾張還看得過去的，囑咐清兒收好了。
第二日一清早，取了窗花，直奔到母親房中。
還好，春媽媽尚未將離兒送來的帖上，親自扒拉著將自己剪的窗花帖了上去，一壁得意的問母親：“娘，好看吧！”
“好看，可算看到咱們南兒的手藝了！真是長本事了！”母親笑著，向我招了招手道：“過來，看看你，眼睛又紅又腫的，昨兒熬夜了吧！就為了這個？”
“沒事兒，娘！你只說好不好？”我拽著母親的手問道。
“好！哪兒有不好的！這是跟離兒學(xué)的吧！”母親拉著我坐了下來，接著道：“離兒來了大半年，你們姐兒倆倒是越發(fā)合得來了?！?p> “嗯！娘，離姐姐來了，女兒才發(fā)現(xiàn)，女兒太不懂事了，離姐姐什么都會做，都幫得上娘，女兒卻是什么都做不了的。以后女兒會慢慢學(xué)著做些，也幫幫娘，幫幫離姐姐。”
“我們南兒真是長大了！聽靈兒說，你今年的新衣選了桃紅色的衣料？”母親一臉新奇
“是??！可看著靈兒縫制…女兒又有些后悔了…怎么那么艷！看著不舒服…”我別扭道
“傻孩子！你這樣的年紀(jì)正是穿這樣顏色的時候，‘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是該這樣子穿的！”母親嘴角笑意漸濃。
頓時被母親這句話羞紅了臉頰，急道：“娘說什么呢！”見我急了，母親忙道：“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新衣可做好了？”
“好了，只是還沒試過，太艷了！靈兒幾次讓我試，我看著就不自在…娘！…娘這兒可有合適的衣裳，再賞我一件新年穿，女兒不想穿這件”
“不賞！別說沒有，有也不賞！”母親佯裝板下臉，道：“你不怕靈兒鬧你！她就嫌你穿的素了，好容易挑了件艷的，巴巴的做好，你還不穿？大過年的，小心她鬧得你屋里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