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終究請了媒人前來提親,母親不得不允。
就在全家鬧開了鍋的時候,伯母再次來探望我,母親沒再攔著。
看著伯母又是心疼,又是不安的模樣,忍不住出言安慰道:“您放心!已是好了大半,再吃了這服調(diào)養(yǎng)的藥,又該在您跟前淘氣了!”
伯母寬慰道:“這孩子,真是懂事了!”嘆了口氣,回首向著母親道:“我是看著南兒長大,難道妹妹還不放心,我待南兒的心不比待江兒的少一星半點兒,將南兒交與我,斷不會讓她受半份委屈,妹妹何必執(zhí)拗!”
母親正捧了茶盞,輕輕吹起茶末。聽了伯母之言,只淡淡一笑,不言語,卻驚了我和一旁的清兒。
母親送伯母出去時,清兒囑咐了小丫鬟幾句,便悄悄跟在了后頭。我知道,這丫頭按耐不住,要去春媽媽那里探探了。
那邊廂,離兒遣人送了吃食,我叫小丫鬟收下,心里倦怠懶得動。
聽了伯母那話,隱隱知覺,只是怎樣也沒想到,伯母竟與離兒一樣的想法…
清兒回來的時候,小臉煞白,惡狠狠的看著離兒遣人送來的吃食,不言語。
直到我喚她,方回轉(zhuǎn)身,已是一臉柔和,倒了茶水遞與我道:“才剛說了半天話,姑娘且潤潤嗓子,那些甜膩的吃食不用也罷!”
我接過茶水,輕聲道:“娘說過,咱們慢慢計較,莫急!”
清兒柔柔一笑道“是了,太太在呢,總有法子,姑娘放寬了心,養(yǎng)好了身子,才是最重要的?!?p> 見她這樣,心下和緩,我實不愿讓她們多擔了心,卻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清兒收起茶杯道:“姑娘躺一躺,想吃什么,叫廚房再弄了來?!?p> 我搖了搖頭,斂衣斜靠榻上,只想著一個人靜一靜,清兒不再言語,悄悄退了出去。
一直沒有他的消息,今日伯母來了也未提及只言片語,這是從未有過的事。向來伯母來了,總是要在我面前提及他,如數(shù)家珍一般,他得了先生夸獎,他惹了伯父生氣,他淘氣、他孝順、零零種種…
即便他出門時,提及他總是惹的我與伯母二人一同牽掛不已,也不曾停止在我面前嘮叨,而今日…
是不愿說?還是不知如何說?今日伯母只字未提…
按耐不住,擔心他,他如何與伯父說,原是不必說的,原是人人皆知,心頭默許的,可如今…如何說的清楚!
伯父已遣人提親,他又做何打算…
而伯母…想來,伯母是最為難的,不忍勉強兒子,無法面對我的母親,她的閨中姐妹,而對我,她是一樣心痛的…
更不能違逆丈夫,一家之主的主意,更是丈夫摯友的唯一遺愿…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這不僅是母親和我的頭痛,也是伯母的…而伯母站在中間,兩邊皆不愿妥協(xié),她該是怎樣的為難…
這親事一提,接下來的事宜自是按著章程一步步走來。
母親不動聲色,而在舉家祝賀的聲息里,離兒也依然如故。且不論這些祝福存了多少真心,至少這家中要嫁出的女兒,確是離兒。
倒是秋媽媽忽而變得極勤快,往我屋里走動,還自作主張的把離兒做予我的吃食都退回,幾次親自重新做了送到我嘴邊。
“這些都是姑娘打小最愛吃的,除了太太,最知道姑娘嘴里味道的就是我了。姑娘且嘗嘗,有不合適的,又再做了來。你秋媽媽成日介呆在廚房那些油膩膩的地方,也就少來姑娘這里走動。知道姑娘病了,本想著來看看,又怕吵了姑娘?!鼻飲寢屢槐谡f著,一壁舀了銀耳蓮子羹。
我接過碗盞,忙謝道:“秋媽媽太客氣了,千萬別這么生分了!廚房里事兒多,原該我常去幫幫忙的,是我偷懶了,倒叫秋媽媽記掛!”
秋媽媽溫和道:“姑娘金貴人兒,那用做這些事兒,想吃什么,只管與你秋媽媽說!”說著,輕嘆了口氣“唉!我們這幾個老人是看著姑娘長大的,心里頭跟太太一樣,巴望著姑娘平平安安,歡歡喜喜的,不得半點煩心事兒…”一壁說著,一壁看看四下無人,從懷里翻出個物事,塞到我手里。
手一攏,我便覺出,是張紙條,驚疑不定看著秋媽媽。
只見她依舊寬慰道:“離兒姑娘確是能耐,做個大戶人家的少奶奶不差分毫,只是江少爺那樣的書香世家,要的未必是這個,姑娘且放寬了心,事情還不一定呢?!?p> 我吃驚不小,滿懷感激點頭道:“多謝秋媽媽!”
秋媽媽笑道:“姑娘說謝,可就外道了,說了半天話,姑娘也累了,且歇歇!”
見秋媽媽起身要走,我忙喚了外間的靈兒進來,囑咐好生送秋媽媽出去。靈兒應了,扶著秋媽媽出去。
我這才回轉(zhuǎn)身,打開紙卷,正是他的墨跡:“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心沉沉放下,暖暖如被春水漫攏,酸楚漸次泛起,喃喃回應:“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自那日起,便期盼著秋媽媽的到來。明明知道,這消息得來不易,仍期盼著,再有只言片語也好…
秋媽媽依舊常來,除了吃食再沒帶來什么,只悄悄告訴我,他很好!
本該放下的心,卻更加的不安,他很好!當真?
我這里要急死了!他還好?莫不是寬慰我的言語?
眼見著離兒的納吉之期臨近,納吉一過,這親事就算是定下來了。
忐忑間,許久不見的舅父、舅母來了,我不禁的想到舅父曾提起的親事。
自春媽媽揭過這事,便不再念及,如今見到舅父、舅母,心中漸漸不安,也不知舅父可會提起…
這些年舅父漸漸發(fā)福,倒是舅母依舊清減。未及問候舅母,反被舅母拉著手噓寒問暖,順著舅母的手,自己個兒摸摸臉頰,才想起,這一病倒有了東施效顰的模樣兒。舅父言道這幾年漸漸上了年紀,也懶得走動,既來了,左右無事,索性小住幾日。
離兒一同見過舅父、舅母,皆以禮待之。
陪著舅父、舅母,暫且將那些煩心事兒拋到一邊,我與母親皆是精神了許多。
夏日炎炎,湯藥一停,終于得見我期盼已久的酸梅湯,用井水湃過,一飲而下,只覺著渾身毛孔盡皆敞開了,那個通透,舒坦!暑氣盡去。
大腹便便的舅父更是喜歡上這湯飲,直夸秋媽媽手藝好。舅母卻擔心我們酸飲多了,傷腸胃,叫秋媽媽節(jié)制著。
這邊節(jié)制了酸梅湯,那邊廂舅父再不肯放過家中自釀的花雕酒,本是自釀自用,自是精心釀造,口味不與別家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