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蕭瑜甩脫了白宗正,來到城里,見行人如織,熙來攘往,方才略感心安。
他一摸胸前,這才發(fā)現(xiàn)劉小鐵要他給梅姨送去的藥包都已濕透,只剩下了一些渣渣,想來是跳入水中的時候,早被水浸透,大部分流失掉了。
他暗叫糟糕,正看到旁邊便有一家藥鋪,便想重新抓了藥。
梅姨是劉小鐵的母親,得了風寒,常年氣喘咳嗽,這幾味藥,他都是知道的。
蕭瑜跨步要去,才想起身上一文不名。
他今天正是出師不利,倒霉到家。前后從黃梁棟、王伯善身上竊得不少銀兩,但又都給吐了回去,如今渾身上下,除了傷痕累累,就只有那一方錦帕。
他走到藥鋪的窗口,借著燭光打量,見那錦帕是絲線織就,潔白如雪,上邊用綠緞繡著翠竹紅梅,下邊是紫色絲線繡的不知什么圖案,暈開的一團,看不真切。
錦帕觸手柔滑,分量沉重,顯然是上等佳品,只是不知這藥鋪的伙計會不會收,現(xiàn)在再去城西的典當鋪子,路遠耗時,藥便買不上了。
蕭瑜隨手一抖,要再放入胸前,忽見一粒碎銀掉落地上。
他自然大喜過望,俯身撿了起來。想來是銀粒細小,夾在了錦帕褶皺里。
他站起身時,不知為何,忽然頭腦發(fā)暈,向前撲倒。鼻子碰到地面,很是疼痛,蕭瑜想要扭頭避開痛處,卻覺得頭頸酸麻,竟然使不出氣力。
鼻血噴涌,流量驚人,在身前汪成一灘烏黑,蕭瑜卻感到頭腦清明,四肢也回復一些氣力,便爬起身來,一邊心中驚疑不定,不知自己是否得了急病。
這時暮色四合,四下里物事模糊,已然視線不清。
蕭瑜扶著門框進到藥鋪,在靠墻的條凳上坐了,告訴伙計自己要抓的幾味藥。
那伙計應了一聲,麻溜的抓好了藥,卻聽到噗通聲響,回頭看去,卻是蕭瑜坐不安穩(wěn),從條凳上滑了下來,栽倒地上。
這一下注目看去,才見到蕭瑜衣衫臟污,四處開線,胸前腿上,染成烏黑污漬的,都是斑斑血跡。
那藥鋪伙大驚小怪,提了藥包前來診視,這才見到蕭瑜的左背上衣衫開裂,創(chuàng)口膿腫,竟然是箭傷。
他忙跑了過去,跟掌柜的低聲嘀咕,一邊對蕭瑜指指點點,待看到蕭瑜掙扎著站了起來,向他望去,便掉開了腦袋,顯得甚是害怕。
蕭瑜猜到是這伙計膽小怕事,提議報官,不由得甚是擔憂。
他好話說盡,苦苦哀求,那掌柜的神色冷峻,毫不理睬,只是要他將銀子拿出,付了藥資。
當時對于馬匹兵器管理嚴苛,有私藏器械,持械斗毆者,不僅重罪,知而不報的也要連坐,所以,尋常的百姓對于此類事情,向來避而遠之。
蕭瑜知道這樣的規(guī)矩,彷徨無計之下,見那伙計就要搶出門去報官,掌柜的也踱出了柜臺,要攔在身前,情急之下,竟忽然回復了全身力氣,搶了那桌上的藥包,便飛身出門。
那掌柜的“嗨”的一聲,伸臂攔阻,被蕭瑜從腋下鉆了過去。
伙計身體壯實,伸手抓來,見蕭瑜身形靈動,閃了開去,右腿橫里伸出,使個絆子。
蕭瑜奔行正快,腿上受絆,直直飛了出去,正撞在一人胸腹之上。
那人慘叫一聲,仰天便倒,蕭瑜卻借勢穩(wěn)穩(wěn)落地。
他低聲道:“對不住……”
暮色之中,見那人瘦小清癯,須發(fā)半白,赫然是日間所見的賣藝老者萬仲平。
那萬老頭哼哼唧唧,似是站不起身,蕭瑜也來不及攙扶,撒腿便跑,伙計欲要追擊,被萬老頭抱住了小腿,怪道:“哎喲,撞傷人了,你不能跑,給我看病呀……”
伙計也真怕把這老人撞出什么好歹,只好停身,扶他起來,進到廳里診治,回頭看去,蕭瑜已然跑了個無影無蹤。
伙計訝然,叫道:“喂,有毒,不要跑得飛快,會死的……”
蕭瑜慌亂之中,也無暇顧及那伙計叫嚷的是什么。
他跑到了夜色之中,才步幅放緩,肩背已不再疼痛,只是感覺僵硬,略微帶有麻癢。眼前黑點飛舞,便如多出了許多個飛蛾,步履艱難,喘息粗重。
他走得辛苦,忽地想起,自己在藥鋪里處事不當,若是易地而處,換了劉小鐵,定然會想個法子,不讓掌柜的報官,自己又順利取藥,將事情辦得妥妥當當。
劉小鐵是那樣一個機智百出的人物,這個世界仿佛就是他的舞臺,去到哪里,去干什么,都是無往不利。
自己卻總會闖禍,事事不如人意,不管想干什么,結果總會弄得頭破血流,而且事與愿違,落得有頭無尾。
他腦中昏沉,眼皮澀重,走起路來東倒西歪,便只好扶著墻壁慢慢行走。
模糊間想到,不知劉小鐵這時是否已經(jīng)回家。他今日與美同行,談笑風生,想必很是歡暢愜意。自己的這一天卻可稱得上是屢經(jīng)奇險,劫后余生,雖然遭罪,苦不堪言,卻也是精彩紛呈,另有一番難得的風景了。
想到這里,蕭瑜精神一震,無聲的笑了起來,腿上也回復了一些氣力。
來到劉家的門口,見院門虛掩,一只母雞走了出來,院子里的黑狗卻啞然無聲,房中也沒有燈光。
看這樣子,劉小鐵尚未回家,蕭瑜心中擔心,不知梅姨的病情是否更加惡化,行走困難,否則的話,她向來愛潔,又持家有道,將家里的諸般事項都打理得井井有條,斷然不會疏忽到忘了關門。
這般想來,情急關心,正欲張口呼喚,卻見墻下的陰影中閃出一人,左手翻處,已抓住了他的左臂。
蕭瑜喜道:“小鐵,原來你已經(jīng)回家了……”
那人冷冷一笑,道:“那是自然,我在家門口等你多時了。”
聲音冰冷,帶著煞氣,卻是白宗正。
蕭瑜一驚,想要掙開,白宗正跨步從他身后繞向左邊,左手已搭上他的后背,食指扣住箭創(chuàng)傷口周圍的皮肉,低聲道:“好兄弟,我的藥讓你拿了走,怎么不敷上來呢?不疼嗎?”
食指用力,扣動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