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他終究青春年少，正值好動愛鬧的年紀(jì)，剛才親眼所見，萬仲平趕跑兩個惡漢的手法，確實厲害又好玩，也不由得心下艷羨。
再想到這幾天多事，再要稍有耽擱，還不上當(dāng)天的利息，少不了又要忍受那兩人上門催債。要是自己武藝練成，也能三拳兩腳就將他們趕跑，不會驚動夫子，不再受到糾纏，自然求之不得。
再加上救援劉小鐵，面對那些個兇神惡煞，自己年幼力弱，也需要武藝傍身。
他權(quán)衡再三，終于下定決心，但多年以來的教誨，突然間推翻重來，不免還是有些猶疑，道：“是，請萬伯成全，教我武藝?！?p> 神情語調(diào)之中透露出來的不情不愿，還是一望便知。
萬仲平皺了眉頭，頗感無奈，喃喃著抱怨道：“別人求師學(xué)藝，都是極盡禮數(shù)，千求萬懇，大把的好處拿來，豐厚的束脩鮮上，你倒好，讓我賠了三十兩銀子，還得上趕著求你學(xué)藝。我跟你說，你真是腳上踩到狗屎，走了狗屎運了。不，你是腦袋上沾染了雞屎，走了雞屎運……”
絮叨不休，卻也將剛才反制饒莫兩人的身法，放慢了速度，重新演示出來，讓蕭瑜如法習(xí)練。
他見蕭瑜悟性甚高，身法姿勢，一點就透，后邊的力道運用，輕重變化，也是隨教隨會，倒是頗感意外，瞪大了眼睛，夸贊道：“你看起來一副窩囊模樣，悟性倒還不錯嘛。我本來想教你這三招，練得熟了，總要有幾分防身的效用，現(xiàn)在看來，你一副蠢材皮囊下，倒有顆玲瓏心，孺子可教嘛。我索性就把這路掌法，一并教會你。聽著，這路掌法，有個名號，叫做綿云掌，端是了得，練到了一定火候，對陣什么元鋒了，什么言老大了，都不在話下……”
蕭瑜打斷他的話，道：“我不學(xué)?！?p> 萬仲平一怔，便即明白，蕭瑜是急著搭救劉小鐵，不想耽誤時間。
他擺擺手，勸道：“不急。欲速則不達?？傄鹊酵砩?，趁著夜幕才好行事，你說是不是？”
語音落地，便神色一變，忽地收勢側(cè)立，左腳虛劃了一道弧線，斜向后撤，右腿半弓，右手作勢前撩，左掌掌心向下，轉(zhuǎn)臂扭腰之時，緩慢出掌，口中喃道：“綿云掌起手式，禮敬八方?！?p> 出掌閃轉(zhuǎn)，節(jié)奏緩慢，就好像是耄耋老人艱難走路，蹣跚而行，掌力推出，將要勢盡，右臂陡伸，做出最后的發(fā)力，但聽到“波”的一聲輕響，似是有掌力自掌心吐出。
隨即穿臂變招，使出第二招“空穴來風(fēng)”。
這次卻是先快后慢，招數(shù)甫畢，第三招“洞若觀火”，是雙掌齊出，凝在半空，微一耽溺，然后相機變化，可握掌成拳，化為剛猛出擊，也可左掌圈轉(zhuǎn)，右掌直擊，攻守相濟。
只見他足下步法變幻，雙掌虛劈橫拍，從空地處一直打到門口，又轉(zhuǎn)回到原地，才回掌收勢，打完三十六招掌法。
這路掌法飄逸輕盈，姿勢優(yōu)美，與他日間賣藝時所打的拳路截然不同。
他本來身形矮小，相貌平平，是個極不起眼的市井小人物，但練功之時，衣袂飄飄，身形靈動，卻好像是搖身一變，沾染了幾分仙風(fēng)道骨一般，看來極為賞心悅目。
他為了讓蕭瑜看得清楚，掌法使得極慢，如盲人摸索走路，一招一式，緩慢至極，偏又層次分明，松緊有致，令蕭瑜由淺入深，思緒隨之游走。
他每一招使出，便低聲闡明招數(shù)。聲音輕響，和著風(fēng)吹草動，飛鳥展翅，小蟲唧唧，另有一番田園野趣，令人有會于心，不知不覺的融合其中。
他練功已畢，蕭瑜還在怔怔的看著，神思不屬。那些進退攻守，招數(shù)變化，仍在他的腦中回旋，似乎萬伯已然停住身形，也似乎萬伯仍在閃轉(zhuǎn)騰挪，出招發(fā)力。
萬仲平看他這個樣子，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悠閑的架起二郎腿，也不來催促。
過了片刻，見蕭瑜眉頭舒展，不住深吸緩?fù)?，手腳微微顫動，知道他是有所領(lǐng)悟，便要他依樣演練。
蕭瑜躊躇著擺出“禮敬八方”的起手式。這姿勢本來靜中有動，雍然端雅，不僅攻守兼?zhèn)?，而且極是好看，這時被蕭瑜勉為其難的擺了出來，很是不倫不類。
萬仲平皺眉擠眼。那是一種見到稀世珍寶被糟蹋時的心疼模樣。好容易才保持沉默，不作評價，等到蕭瑜練到了第三招，見他手足無措，實在不知該如何接續(xù)下去，萬仲平便出言指點，循循善誘。
不知耗費了多長時間，一路掌法終于練完。蕭瑜渾身透濕，氣喘吁吁，就好像急行軍奔襲了八百里地。
萬仲平則臉色蒼白，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自然是他見蕭瑜練得難看，強忍著怒氣，已經(jīng)憋得難受至極。
再過一會兒，兩人氣力恢復(fù)，心情寧定下來，萬仲平便站在蕭瑜的身前，從頭開始，一招一式的練將出來，一邊對各個招數(shù)的秘奧詳加講解。蕭瑜有樣學(xué)樣，依樣葫蘆的練習(xí)。
不管萬仲平擺出個多么臭的臉色，看到蕭瑜的每一個舉手抬足，都要在心里罵上一句笨蛋。其實他是旁觀者清，又以過來人的身份視之，不免在無形中簡化難度，貶低蕭瑜，認(rèn)為普天之下，億億萬萬的人眾之中，蕭瑜是倒數(shù)第二的傻瓜，愚不可及。
那個倒數(shù)第一的傻瓜卻是自己，因為居然想在一日之中教會這樣的傻瓜練會掌法，實在是瘋狂的蠢念頭，不可理喻。
其實蕭瑜的悟性極高，高到令萬仲平難以想象。他經(jīng)受過萬仲平的逐次教導(dǎo)，已在腦中留下清晰印記，招數(shù)之間的諸般奇妙變化不盡了然，但招數(shù)本身，卻能夠勉強得其大要，做到各安其位，條理分明。
再練兩遍，蕭瑜自覺更進一步，心內(nèi)才輕松起來，暗中想道：“這學(xué)習(xí)演練武功的招式變化，原來跟背誦詞章文字，也有一定的關(guān)聯(lián)相似。詞章文字，讀音確鑿，相互之間有詞意內(nèi)涵連接，摸到了其中的脈絡(luò)紋理，便能朗朗上口，隨意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