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三個媒(5)
結婚并不意味著結束,反而是另一個開始:修房子要錢,治婆婆的老風濕要錢,自己身體調養(yǎng)的藥還需吃兩個月,做小本生意,買幾畝田……樣樣都要錢,燕娘算來又算去,發(fā)現自己并沒有本事從中省下些銀子。
婆婆的病不能再拖,替人洗衣服的活兒不能再做。第二天,林家三口出了門直奔醫(yī)堂,領回一大堆的藥包。
趁著眼下還未到春忙,等活干的閑散農民多,工價實惠,第三天,林九指出門,領回幾個穿短打的漢子,個個手頭上都拎著工具,圍著林家看了又看,量了又量,于是這林家便開始每日有幫工和木料進進出出,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引起了狗皮巷眾街坊的注意——這入的是木料,可出去的都是錢吶。
林九指是誰?但凡家里有一副好碗筷都能拿去當了然后轉身奔去賭坊的賭鬼,口袋里窮得能結蜘蛛網。
錢從哪里來?不用說,這些天花的肯定是新婦帶來的嫁妝。
看看人家的媳婦,又漂亮又有錢,羨慕死狗皮巷的一干男人了。狗皮巷的女人們不樂意了,林九指是什么人?這癩蛤.蟆也能娶到天仙?指不定是假天仙!碎嘴婆子的嘴皮子上下一碰,各種惡意的猜測便脫口而出,順風傳三里,越傳越遠。
于是不出兩天,燕娘不是正經人的話,就從巷頭傳到了巷尾,并且愈演愈烈。不可避免的,那些難聽話也傳入了林家,傳到了燕娘三人的耳朵里。
好日子還沒過幾天,就起這等風波,林老娘和林九指氣個半死,可偏偏人家說的不全是假話,想去反駁,卻又不敢。
‘嬸子所料不假?!嗄锵氲较惹盎窐诽岢龅碾y題設想,竟都讓她料到了?;窐啡缡钦f:
‘這狗皮巷的住戶人口混雜,三教九流皆有,壞處是容易滋生事端、治安較差,但好處則是你去了那里,彼此出身的差異不大——你有針腳可挑,別人也有小尾巴露著,沒有誰高人一等;彼此都有缺點更容易融入街坊中?!?p> ‘平日無事少出門,在外少說話、規(guī)矩行事,不要叫人拿捏了把柄。即便你的事叫街坊知道了也不要緊,只要林家母子一直向著你,就不必擔憂?!?p> ‘林九指好賭如命的這個問題,始終是個大麻煩,你要是能利用女人的手段慢慢降服他自然是好,可若是他敬酒不吃,必要的時候,就得給他一頓深入骨髓的痛擊,痛到他再也不敢賭!迎頭痛擊,需得天時地利與人和,三者缺一不可?!?p> ……
燕娘在心里咀嚼著花樂樂的勸告,心里有了計劃。
傍晚,幫工收拾了工具紛紛離開,熱鬧了一天的林家安靜了許多,燕娘陪著婆婆在廚房生火做飯,林九指正是對燕娘看得見吃不著饞得緊的時候,自然也賴在廚房不肯走。
“婆婆,”燕娘一邊往灶里添柴一邊道,“這些天外面?zhèn)髁嗽S多關于我的風言風語,我都聽說了,”她用手背胡亂擦擦眼睛,“是我不好,讓你們跟著我受委屈了?!?p> 正炒著菜的林老娘偏頭一看,灶里的火光印在燕娘臉上,反著光,顯然是哭了,原本因為外面流言蜚語而對燕娘有些不快的林老娘頓時不忍了,她想到這些日子,燕娘出錢修葺房子、給她看病抓藥,哪樣不要錢?跟著她忙進忙出,幫她分擔家務活,雖然做得不甚熟練,可是看看人家這小手,原本白白嫩嫩跟豆腐似的,不過十來天的時間,現在都布滿了細小的傷口。說實話,狗皮巷有哪家的兒媳能比燕娘好?既漂亮又溫柔,還識字呢。
這么一想,林老娘就把對燕娘的不滿轉到外人身上,這些長舌婦不好好干活,光盯著他們家作甚!她和藹地道,“瞎說什么呢?你好不好,我還不知道嗎?咱們是一家人,她們說你就等于是說我,下次再聽到她們亂嚼舌根,看我不撕爛她們的嘴!”
“就是就是!”林九指湊到燕娘身邊,看到自己媳婦淚光盈盈的嬌柔模樣,心猿意馬不已,“他們就是妒忌我有這么好的媳婦才惡意中傷,要是誰敢亂造謠,看我不打斷他們的腿!”
燕娘怯生生地道,“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怕他們作甚?你啊,也別太溫柔了。她們要是敢當你的面說你閑話,你就啐她!”林九指拍拍胸脯自豪地道,“有事自然有你丈夫給你擔著。”
“就是?!绷掷夏镆彩且荒樧院?,“男人是女人的天,萬事有清兒替你撐腰!”
“好。我都聽你們的?!毖嗄锏椭^,狀似羞怯地道。
林家母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解燕娘,燕娘時不時挑唆幾句,就將內部矛盾轉化為外部矛盾,使得一家三口一致對外。
這一晚過后,再有人說燕娘的是非,林老娘便兩眼一瞪,惡狠狠地罵道:‘亂造謠,小心死了進拔舌地獄!’、‘是,我家兒媳出身不好,您的出身倒好,怎么專干偷夫家錢財補貼娘家的事?莫不是當初沒給夠聘禮?’、‘烏龜自己長得黑,倒不讓魚蝦青白(清白)了是不是?’、‘窮得連件出門的衣裳都沒有,還有空在這瞎扯淡呢!多替人洗幾件衣裳,免得今晚的下鍋米無處著落!’
八婆們不樂意了,“嘿嘿嘿,怎么說話的?”
林老娘啐一口,“你們怎么說話我就怎么應的。怎么,難道我說錯了嗎?你們說說我哪里說得不對?”
……
林九指這邊的戰(zhàn)斗力也不弱,碰到那些開燕娘玩笑的無賴痞子,沒成親的就直接鄙視三連擊‘連老婆都沒有的寡公佬也配對我媳婦指指點點?’、‘你知道啥是女人嗎?’、‘有本事你討個比我老婆漂亮溫柔賢惠的再挑刺!’;有老婆的則視情況和對方打一頓‘他娘的你不回去瞅自家的母老虎,整天關心我老婆做什么?’、‘你要不服氣,就讓你老婆重新投胎!’
……
有了林家母子二人的費心維護,街坊針對燕娘的流言自然是逐漸熄滅,隨著日子久遠,眾人見她做事勤快從不偷懶,也不像其他婆娘那般閑著無事亂竄門亂搬弄他人是非,說話輕聲細語舉止有度,偶爾有什么好吃的還會送一些給鄰里街坊,簡直就是狗皮巷媳婦界的一股清流,便偷偷猜測她是不是被林九指從哪里騙來的大家閨秀。
燕娘聽到有些哭笑不得,連忙否認。
房子修好了,燕娘的身體也調養(yǎng)好了,這圓房一事便被林老娘提上了議程。花了三文錢找巷口的瞎眼老頭算出個好日子,林老娘便迫不及待地買回鞭炮紅布糖果瓜子等物候著。
到了那日,大清早的,林老娘將紅布掛在大門上,一串鞭炮噼里啪啦響起,有早起的街坊循聲而來,自然得到了笑容滿面的林老娘分發(fā)的糖果瓜子。
雖然儀式簡略,倒也熱鬧,新人拜了天地祖宗,穿著一身紅裙裳的燕娘坐在新房里等新郎,而庭院里則擺了好幾桌酒席,賓客不多,請的俱是親近的親戚朋友。作為媒人,花樂樂當之無愧地坐在主桌的主位上,享受著眾人的敬酒和美味飯菜,吃飽喝足后,還得收下主人家強塞給的紅包雞鴨豬蹄糕點干果,放在兩個籮筐里滿滿,一擔挑回家。
新婚燕爾,你儂我儂,小夫妻的日子仿若蜜里調油,美得不行。林老娘雖是個老寡婦,但作為新上任的婆婆,眼見兒子天天粘著兒媳,一點都不心塞,她積極地做各種好吃的端給燕娘吃,總是兩眼放光地盯著燕娘的肚皮,顯然是想孫子想得緊了。
如今一家三口沒有進賬,每日坐吃山空也不是辦法,燕娘便問林家母子二人,可會做什么營生,她愿意出錢置辦。
林老娘聽聞樂了,一拍大腿,“燕娘,你不說,我還想跟你提呢!咱們林家祖上靠賣甜酒發(fā)家,最興旺的時候,象興府城有一半的酒樓都在我們家拿貨?!彼樢蛔?,伸手掐了林九指一把,生氣地道,“都是你這不成器的,非但沒有把咱們林家的甜酒生意發(fā)揚光大,還把家業(yè)都輸光了!打死你個敗家子!”說完就舉起巴掌——
林九指連忙跳起來,“娘,我錯啦?!彼移ばδ樀貒鹤愚D,“娘喂,小心您的手,我錯啦~燕娘,你快來勸勸你婆婆~”
林老娘追著他打,“打死你個不孝子!不許叫燕娘幫忙!”說是這么說,但林老娘終究是慈母,巴掌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林九指不痛不癢。
林家母子追逐打鬧,燕娘笑著坐看,雖然他們都有些小缺點,但這樣吵吵鬧鬧的日子,才叫生活不是?
燕娘出了錢,讓林家母子去買回釀甜酒所需的物品,按照林老娘所說,林家的甜酒與別家大不相同,是因為釀造時有訣竅。幸好當年林九指賣家業(yè)時,林老娘藏下了一些釀酒的物器,趁著春光明媚,三人將物件都找了出來,洗洗刷刷晾干,就等著林九指大展身手了。
林九指年幼時也曾跟著自己親爹摩觀過、學習過,奈何年代久遠,許多事情都記不清了,況且釀酒一事,不僅需要知道過程還需反復摸索才能熟練行事。
有詩云,‘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這不,林九指甜酒沒釀成,米醋倒是整出了好幾缸,還別說,這醋入口綿柔,酸中帶甜,味道不錯。可醋再好也不能多吃??!得,自家吃不完,咋辦?送親戚送朋友唄!
作為大媒人的花樂樂也收到了好幾壇,花樂樂哭笑不得,又不是天天有餃子吃,這么多的醋,得吃到猴年馬月才完?。?p> 剛好風和日麗春光正美,城外的野菜各種瘋長,街坊鄰居彼此相約挎著籃子,一窩蜂似的往城外去——掐野菜。是的,您沒看錯,這象興府城地處氣候溫暖濕潤、物產富饒,人們雖然愛吃野菜但不興吃根桿,專專掐頂上的嫩芽尖兒,虧得象興府城的野菜們夠爭氣長得快,不然城外的地皮準成了癩皮狗的模樣。
花樂樂自己掐了一籃子野菜芽還沒吃完,花大侄子、花大姑奶奶、阿金等人唯恐花樂樂在城里吃不上嫩生生的春菜又各自送來幾擔子。
她才一個人又不是一頭牛,哪里嚼得完那么多綠油油的葉子?剛好家里幾壇醋,便一起泡了!還別說,用醋泡的酸菜特別爽口,花樂樂吃不了那么多,便送給街坊鄰居,又剛好張屠戶有一大客戶,估計平日食肉多了,竟對這酸溜溜的酸野菜愛不釋手,大手一揮,豪氣地跟花樂樂買了兩壇酸菜,并表示會長期購買。
花樂樂見狀,嘿呀,這單生意來得巧來得妙啊,忙蹬蹬蹬跑去狗皮巷林家,跟林九指道,“你也別釀甜酒了,賣什么不是賣,米醋一樣能掙錢!”
林九指一聽,也是,反正都是為了掙錢,賣醋就賣醋。由此,林家米醋的銷路漸漸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