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后無事,東方曉坐在洛神苑的竹亭里煮茶,一邊的紅泥小爐正咕嚕咕嚕冒著煙,她兩眼看著自己寫的那本《為食指南》,皺著眉頭研究著。
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樣子的煩惱她正在體驗。許多菜肴,并不是她的做法不對、火候不夠,僅僅是因為缺材少料。
仙鶴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東方曉正在發(fā)呆,那小泥爐的水正沸騰著,她連忙攆了上去,把手中的托盤放在桌上,拿白細(xì)布包著提手把紅泥小爐拿了下來?!拔业暮霉?,您在這坐著也要顧著些呀,這水都要煮干了?!?p> 她取了茶葉放在紫砂壺里,把沸水倒了進(jìn)去??戳搜廴园欀碱^深思的東方曉,問道:“公子,怎么了?”
東方曉把《為食指南》合上,嘆了口氣,“是我想得太輕易了,摘星樓要更換菜式起碼也要上一年半載。咱們?nèi)辈牧?。”她那天還信誓旦旦地和李毓談判呢,還說一年之內(nèi)讓摘星樓成為天下第一樓,這牛皮吹的有些大了。要是李毓知道了,卷鋪蓋走人還是輕的,就他那個睚眥必究的性子,自己還不知道有什么下場呢。
仙鶴有些不明白,“桃花山莊里什么都有呀,常見的雞鴨魚肉,稀有些的熊掌鹿尾,無論是什么山珍海味,只要我們與侯爺提一句,以他的本事,肯定是能弄來的?!彪m然仙鶴對李毓的行事做派頗有微言,但他的本事仙鶴還是相信的。
東方曉搖搖頭,“這與食材無關(guān)?!彼选稙槭持改稀吠频较生Q面前,示意她翻開,“你瞧,我們做桃香肉、醉芙蓉這些,要用到魚露、神仙醬和醬子油。菜要做的有滋有味,醬料必不可少?!?p> 仙鶴把書匆匆翻閱幾頁,眼神一暗,“釀東西最是費(fèi)時間和心思了。公子,那我們完全可以先做沒有醬料的吃法?即便如此,也是要比一般的菜要好吃的?!?p> 東方曉否定了她的建議,“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我不做次品,因此在我這里,沒有退而求其次的話。”見仙鶴還沒被說服,她便打了個比方,“就像這樣,你本可以嫁個又高又英俊又有錢還體貼的相公,但忽然之間讓你嫁個滿臉麻子,個頭身形像個樹墩,整日只會偷雞摸狗吃喝嫖賭,你樂意嗎?”
仙鶴一聽,急道:“這算哪門子的比方!”她跺跺腳,又添了一句?!肮芩桥税策€是麻子,奴婢都不嫁。奴婢要跟著公子一生一世。”
“聽著先吧。”東方曉并沒有被她感動到,現(xiàn)在說什么都早,若真讓仙鶴跟著她一輩子顛沛流離,她心里也不安。且還牽扯上了《美人食譜》與安泰大將軍,前方的危險只會多不會少。但一時之間她也地方可以好好安置她,邊走邊看吧。
她把東西收拾好,轉(zhuǎn)身回了房吹熄了燈。
在桃花山莊已經(jīng)十天了,這十天來,東方曉不是吃就是睡,偶爾看看食譜跟仙鶴研究一下新菜式,鳳嬌嬌是不是來蹭個吃的,順便跟仙鶴斗斗嘴,日子一眨眼就過去了。?
除了第一天李毓來過之外,其余的日子他都不見人影。東方曉知道他忙,卻沒想到他竟然忙成這個樣子,她還等著他有空的時候再交流一下?lián)Q菜式的事情,結(jié)果搞得自己跟個深夜寂寞苦悶等皇上召幸的怨婦一樣。
她甚至覺得,李毓不來,她不必為生活苦惱,日子就這樣過著,好像也沒毛病。但是她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她是二十一世紀(jì)新時代來的獨(dú)立女性,她還有夢想,還有想做的事業(yè),實(shí)在不能成為一只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偶爾叫幾聲的金絲雀。
但是不愁吃不愁喝的咸魚生活是真的很舒服啊。怪不得先賢說安逸的環(huán)境能磨滅人的斗志,原來都是真的。
翻來覆去胡思亂想了大半天,東方曉就這樣慢慢睡著了。
東方曉這十來年自由散漫慣了,往常還需要偶爾早起做花魁糕,但自從下山之后,她賴床的功夫越發(fā)見長,而仙鶴喊她起床的功夫明顯沒有跟上。
且青城山的草庵不比桃花山莊,屋里冬暖夏涼,又正是秋乏的時候,一躺下就更不想起了。仙鶴扯她的被子,她轉(zhuǎn)個身就抱著自己的枕頭繼續(xù)睡,絲毫不為所動,因此仙鶴屢屢敗下陣來。
這日,仙鶴許是深知自己叫不醒她,索性也不叫了。一早都沒有聽見仙鶴的聲音,她樂得清靜,打定主意要睡到天昏地暗。迷迷糊糊之間,仿佛是仙鶴動作太大了些,端水的銅盆發(fā)出了些響聲,茶碗好像又摔在了地上。她皺皺眉,翻了個身繼續(xù)睡。
冷不防的,聽見了一個聲音,比外頭的氣溫還要冷?!澳阍俨黄饋?,你家婢子就要把我整套茶碗都要摔碎了?!蹦强墒撬H自畫了樣子拿去燒的!
東方曉腦子還是混混沌沌的,喊了句“別吵”,這聲音與仙鶴黃鸝鳥一般的聲音實(shí)在不同,冷颼颼的像四面八方無縫不入的冷風(fēng)。她忽然驚醒過來,兩眼一睜,就看到李毓搬了張椅子,就坐在她床頭,正冷冷地看著她。后面站著一臉焦急的仙鶴,那地上的茶碗已經(jīng)碎了兩只,瞧著像是故意要驚醒她。
只可惜,她的睡眠質(zhì)量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像頭死豬。
她猛的坐起來,瞌睡蟲跑的一只都不剩了。拿薄被緊緊裹住自己,東方曉干笑幾聲道:“侯、侯爺早啊……你這忽然之間闖入我房間,怕是不太妥當(dāng)吧?!庇滞艘谎巯生Q,她睡覺沒胡說些什么吧?
見仙鶴只微微搖頭,這才松了一口氣。
李毓自然看見了她倆的眉眼官司,回頭給了仙鶴一個警告的眼神,道:“……你說我闖你房間,怕是不太妥當(dāng)吧?這是本侯的地方,我想去哪里不成?”他看了看她睡的跟狗窩一般的頭發(fā),又看看她緊緊抱在胸口的被子,道:“為何擺出這份樣子?怕本侯吃了你?”
東方曉呵呵笑道:“……入秋了,怕著涼,抱緊些暖和,風(fēng)又吹不進(jìn)來。不知侯爺這般早來,所為何事?”
“本侯沒事就不能來嗎?”自然可以,他家他愛怎么樣就怎么樣?!百t弟性子太過懶散,身為你義兄,本侯自然有責(zé)任管教一二?!?p> 他一邊說一邊起身往門外走,“給你一炷香的時間,趕緊洗漱穿衣出來?!?p> 仙鶴見他一走,跟著他探頭探腦的,發(fā)現(xiàn)他抬腳去了外頭,忙把房門一關(guān),埋怨道:“……公子睡的也太沉了些,婢子嚇得心都要跳出來了?!?p> 東方曉走到銅鏡前,拿手帕濕了水絞干,胡亂地擦了一把臉,道:“……我才是要嚇?biāo)懒四?,你想想,兩眼一睜就看到一張放大的黑臉在你面前,多可怕!你怎么也不叫我一聲??p> 仙鶴瞪了她一眼,道:“……侯爺說要看看您自己什么時候會睡醒。婢子為了吵醒您,頂著侯爺?shù)难凵袼ち藘蓚€茶碗,誰料我都快要被侯爺拖下去了,您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p> 東方曉想了想,的確是這樣。仙鶴端了套新衣服來伺候她穿上,她道:“我的里衣呢?”她是穿不慣肚兜的,肚兜充其量就是個不露點(diǎn)的作用,穿了還是空蕩蕩的沒半分安全感。因此她的肚兜都是特制的,拿厚實(shí)的布料,仿的是運(yùn)動內(nèi)衣的式樣,在胸口扣上扣子就可以了,很是方便。
仙鶴連忙幫她穿上內(nèi)衣,又幫她穿好了衣服。她手上的動作很快,把東方曉摁在銅鏡前給她梳頭,她才發(fā)現(xiàn)身上這套不是自己的衣服:一件靠色鑲銀邊的綰色箭袖,罩著雪青色的繡祥云紋褂子,腰間束著鸞絳。她還沒問出聲,仙鶴卻是回答道:“這些是侯爺剛送過來的,說讓您今日穿上。”
這是傳說中包養(yǎng)?管吃管住還送衣服首飾。
李毓甚至還送來了壓衣角的墨玉來,那墨玉隱隱有光澤流動,瞧著并非凡品。她把墨玉放下,道:“還是戴那串十八子?!膘o慈師太給她的十八子,她有時會用來壓衣角,有時無聊時,就會拿在手上把玩著,像和尚念經(jīng)一樣,一顆顆撥弄。
仙鶴自然點(diǎn)頭,上下端詳沒問題了,這才匆匆領(lǐng)著她出去。
一開門,一股涼氣撲面而來。昨夜秋風(fēng)起,那風(fēng)聲呼呼,睡夢中她還以為自己還在青城山上。
東方曉深呼吸了下,讓自己適應(yīng)了這外頭的氣溫,這才朝李毓走了過去。李毓今日披著一件大紅的圓領(lǐng)袍子,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那衣裳乃是白綢,繡上繁復(fù)的紅艷艷的花,遠(yuǎn)遠(yuǎn)一看,才會誤認(rèn)為是紅色衣裳。
李毓聽到腳步聲轉(zhuǎn)過身來看向她,她才發(fā)現(xiàn)他頭上戴了嵌玉金冠,也不知是不是在外面站得凍著了,那臉帶了些病態(tài)的白。
東方曉見過很多人穿大紅色的衣裳,卻第一次見到有男人把大紅色穿得這么……
這么風(fēng)情萬種。
李毓上下打量了她幾眼,滿意道:“……今日可算是稍微能入些眼了,瞧你平時穿的那些,跟觀雨街的叫花子有什么不同?難看極了。你回頭就把之前的衣裳都給我燒了,省得穿了出去在外頭丟我的臉,旁人見了還道我李毓沒銀子了?!?p> “……”整個云州都知道,云州城第一富豪就是長樂侯、云州城第一紈绔也是他李毓,誰會認(rèn)為他沒銀子?再說了,她之前的衣服也是花了好大一筆錢買的,穿出去雖然不能和花枝招展的李毓比,但也是個富家公子的做派好嗎。
他轉(zhuǎn)了身,道:“時候不早了,走吧。”
東方曉連忙跟上他的腳步,經(jīng)過無畏身邊時,卻是被他瞪了一眼。
無畏對她沒什么好臉,不過是認(rèn)的弟弟而已,又沒多少感情。雖說外頭不冷,但讓他家侯爺這般等著,像什么話?不過他給東方曉臉色看,仙鶴自然也會給他臉色看,那眼珠子瞪的,差點(diǎn)都要骨碌碌在掉在地上打著圈圈了。
東方曉不理這莫名奇妙的兩人,跟著李毓上了馬車。李毓跟他本人的風(fēng)格一致,黑楠木做的車身,四面皆裝裹著海棠紅的布料,車頂居然還鑲嵌了一顆拳頭那么大的寶石。見東方曉一直盯著那顆寶石,李毓低調(diào)地道:“……那是五年前偶然得的一顆紅寶石,瞧著大,但內(nèi)有雜質(zhì),并不是上品。拿來做成首飾次了點(diǎn),襯得人都黑了,扔了又浪費(fèi),本侯便讓人鑲在馬車?!?p> “……”就因為這顆紅寶石不夠純,所以他忍心讓它在外頭風(fēng)吹日曬?東方曉心中大喊著敗家,給她多好啊!她不嫌棄它不純!她還沒見過拳頭那么大的寶石呢。
李毓掀了簾子示意她先進(jìn)去,她強(qiáng)迫著自己不要去想那顆可憐的紅寶石,很自來熟地摁著李毓的肩膀上了馬車。
無懼瞧見了她的動作,還以為自家主子會生氣,畢竟他最討厭別人碰他。誰知他居然面色不變地上去了。
這不可能!
李波漪
好累啊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