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酒精助眠,吉遙睡得很沉。
昌云怕路上顛簸,也怕自己一個扶不穩(wěn)再把人磕著,只好找萱草桔梗幫忙,最后把吉遙扶進辦公室后的小休息室里。扯過被子稍稍蓋蓋吉遙的肚子,又調(diào)好房間空調(diào)的溫度,昌云站起身來,單手掐腰,額角熱汗微滲。
這沒有意識的人,扶著好像真比平常要重得多。
她默默的看會兒吉遙,見她睡眠安穩(wěn),狀態(tài)穩(wěn)定,這才安心的轉(zhuǎn)身出門。
桔梗和萱草等在門口。
昌云輕手輕腳的走出來,慢慢關(guān)門。直到她近了,兩個女孩兒才敢小聲問她:“云姐,店長還好嗎?”
昌云低應(yīng)一聲,問她們:“衛(wèi)生打掃好了嗎?”
“還有垃圾沒倒?!?p> “嗯,倒完垃圾你們先回去吧,后面的事我來做?!?p> 桔梗說:“沒關(guān)系的云姐,也沒什么事了,你就在這好好照顧店長吧,我們結(jié)束直接走,也不上來打擾你們了?!?p> 沉默了會兒,昌云點頭:“辛苦了?!彼呐膬扇说募绨?,把人送到門口。
幾步路程,桔梗跟萱草默默對了好幾次眼神。昌云直覺這兩個孩子有話要說,果然,要走時桔梗忽然回頭,幾次欲言又止,始終沒能成話。
昌云貼心的給她搭臺階:“還有事嗎?”
桔梗深呼吸,默默心里給自己打氣,幾秒后,她雙手握拳,誠懇道:“云姐,店長今天特別認真,她問了我好多問題,什么卡種啊、會費啊、月末審核標準啊、等等等等,不僅是我,她還問了萱草每天蛋糕飲品的預算和損失盈利評估標準,而且她還查了特別多資料,都是跟現(xiàn)在經(jīng)營很成功的書屋和生活館有關(guān)系的,我覺得……特別好?!?p> “嗯。”
女孩兒的聲音慢慢弱下去,令昌云想起在西北戈壁聽到的駝鈴。
悠遠鈴聲隔空而來,一聲又一聲,由清脆到徐徐飄渺。
桔梗的身體緩緩地松懈下去,聲音像被人灌進了水汽:“我相信,店長會慢慢成長起來,把咱們余杭店做成一張王牌……”
“嗯?!?p> 沉默短暫襲來,圍著三人飄繞成風。
桔梗定定的看著昌云,眼中盛著大片晶瑩柔弱的痛苦。
昌云安靜的等她接下來的話。
萱草看桔梗狀態(tài)不對,忙伸手去拉拉她衣袖,桔梗倔強的挺直脊背,她盯著昌云,終于還是忍不住,壓著嗓子,輕輕地問:“聽說你要回南京了,是真的嗎?”
建設(shè)那么多,就為問這一句。
昌云避重就輕的回答:“我現(xiàn)在不也不常在嗎。”
所以我走不走,應(yīng)該也沒什么關(guān)系吧。
桔梗頓時垮下肩膀:“云姐,你真要走?”
萱草一聽不對,趕緊沖上前來:“云姐,你不能這樣,你都答應(yīng)店長不走了!你你你要是突然走了,店長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她會傷心的!”
“要走的時候,我會說的?!?p> 萱草大驚:“我的意思是你不能走!不是說教你走之前要打招呼,云姐!”
最后一聲云姐,著急又惱羞,昌云最受不了女孩子跟自己賣慘撒嬌,趕緊伸手一邊一個攬住她們肩膀,把人往門外推:“時間晚了,你們收拾收拾趕緊回家。吉遙晚上睡覺不安穩(wěn),我得進去了,再見。”
兩個小姑娘頓時亂成一團,一邊被迫往前走一邊劇烈掙扎:“不是,云姐——你不能走!”
推人出了門,昌云趕緊竄回辦公室按墻上的門鎖,玻璃門上的感應(yīng)器立馬亮起紅燈。
兩個女孩兒沒了辦法,夜里的小偷一樣扒在門上看她,委屈的像淋了暴雨的孩子。
昌云被她們攪的心里亂糟糟的,眼不見心為凈,擺擺手,狠心離去。
辦公室里靜悄悄的。
昌云從書架最底部拿出醫(yī)藥箱,再次輕手輕腳的走進房間。
開門一看,吉遙安靜的睡著,還是她出門前看到的姿勢。
室內(nèi)沒開燈。吉遙對光比較敏感,昌云怕她睡不安穩(wěn)。
好在休息室里留了扇窗戶,雖然閉著,好歹能映進一些路燈的光。
淡淡光芒在吉遙身上覆蓋出明暗不一的光影。昌云輕輕的探過身去,摸摸她額頭,又摸摸她手臂,稍微有些燙手。
昌云立馬起身去翻醫(yī)療箱,屋里光線昏暗,她只好一個瓶子一個瓶子的比在窗邊看,好一會兒才找到醫(yī)用酒精棉球。拿著東西回到床邊時,吉遙翻了個身,臉正對著昌云的方向,眼睛迷迷糊糊的睜開了一條小小的縫。
昌云立馬一口氣繃住,下意識地以半蹲將坐的詭異姿勢定住,和吉遙云里霧里的對視。
好一會兒,吉遙再次翻身,重回混沌地睡眠狀態(tài),鼻中呼出一道長氣。
“……”
輕輕松口氣,昌云慢吞吞地開始拿酒精棉球給她擦手,因為怕吵醒她,每一個動作都小心輕柔。
窗口散著的淡淡微光里漂浮著清凈的塵灰。
房間里靜悄悄的,只有空調(diào)在呼呼的發(fā)出細微的風聲。
攏在一旁的窗簾被時而刮來的涼風吹得輕輕晃動。
靜謐神奇的像長出手腳,小人兒一般貓腰鉆進昌云的身體,沿著她身體里的小路,跑進她柔軟溫熱的心臟,接著,將她收拾整齊的記憶包裹一一打開。
吉遙軟趴趴的睡著,酒精冰涼,偶爾會驚到她,惹出一聲輕哼。
不自覺地,便想起上學時,因為感冒而被吉遙興高采烈又溫柔小心的照顧的樣子。
杭州的天氣時冷時熱。
清早出門明明萬里晴空,和煦的陽光斜斜射進修剪精致的草坪,低溫慢烤般烘焙著泥土與草木的清香。
昌云喜歡一切溫和明媚的天氣,她甚至張開雙臂,趁著新鮮做了好幾個深呼吸。然而不過片刻,烏云漸漸吞噬了太陽,天地間的暗色越來越濃,快到昌云的三千米晨跑都尚未結(jié)束,淅淅瀝瀝的雨便當頭而下。
小雨式微,卻依然沖淡了操場上的人群。沒一會兒,諾大操場便只剩幾個強壯的男生迎風直跑。
風越吹越大,透過沾濕的衣服撞上皮膚,頓時掀起一片雞皮疙瘩。
昌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抬頭看看天,沒一點要停的架勢。她迫于無奈的停下來,看看已經(jīng)半濕的衣服,索性拿手擋在頭上,一步步往宿舍回。
剛剛運動過的身體熱乎乎的,下起雨的天地卻涼涼的旋起風。冷風以絲毫不能抗拒的力量壓制了昌云身體的散熱。剛走到宿舍樓下,昌云就結(jié)結(jié)實實的打了個噴嚏。
回到宿舍,找衣服,拿水卡,昌云一刻都沒耽誤直沖浴室。
熱水當頭淋下的瞬間,舒暢的仿佛被全世界拯救。
可她仍然病倒了,在兩小時之后,已恢復晴朗的天氣里。
昌云拖著發(fā)熱的大腦,翻箱倒柜的找感冒靈,可除了一瓶止咳糖漿外什么都沒找到。好一會兒后,她有氣無力的趴在桌上,鼻塞嚴重,終于接受自己需要幫助的事實。
她打電話給吉遙。
“喂……你有感冒藥嗎?”
“嗯,我在宿舍。”
“門沒關(guān),你直接進來?!?p> “好,再見?!?p> 片刻后,門吱呀一聲響。某人踏著神清氣爽地步子走進來,昌云甚至能想象到她右腳尖點地,左腿直蹬,整個人傾斜著,一手拿藥一手關(guān)門的樣子,嘴里還要懟著笑她:“哎呀,你生病啦?”
那語氣就像在說你居然生病了你終于生病了一樣欠揍。
昌云身體虛弱,一點跟她斗嘴的精力都沒有。
吉遙拿著東西走到她身邊,雙手往桌上一撐,俯身認真的盯著她看。
昌云趴在桌上小聲哼:“吉子……我覺得有點發(fā)熱?!?p> 見她不像玩笑,吉遙這才嚴肅了些。她伸手摸昌云額頭,一會兒后,又抬手摸自己的額頭。
陽光在陽臺的鐵欄桿上跳躍。
吉遙放下手來:“看起來還沒發(fā)燒。”
“我有點頭暈。”
“看來你感冒了。”
“……”昌云咬唇:“是,感冒了,難道還不夠顯而易見嗎!”要不是沒力氣,她可真想翻白眼。
吉遙直笑,從她桌上拿起一只陶瓷杯,:“給你沖點感冒靈喝喝,這個杯子可以嗎?”
昌云看一眼,然后握住她手臂阻止:“別?!闭f完,又伸手拿出另一只倒置的玻璃杯遞給她:“用這個,喝藥的。”
吉遙接過來,玩笑她:“還以為你要說,別——我自己去。”
昌云哼一聲,鼻中竄出道短促的氣息。
塑料藥袋被撕碎的聲音繞在自己身后,隨后是細細簌簌粉末落堆的聲音。
昌云慢慢坐起身,撩撩額側(cè)耷拉下來的頭發(fā)。
吉遙的聲音從飲水機處傳過來:“你要濃一點還是淡一點?”
昌云低頭扣手,回:“水少一點,能一口悶掉那種?!?p> 屋里靜靜的,只有飲水機嘩啦直響和偶爾咕咚的聲音。
昌云靠在板凳上,安靜的看此刻陽光燦爛的世界。
靜如傳聲筒,送來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聲。
不大一會兒,吉遙捧著熱氣騰騰的杯子走回她身邊,褐色的液體在透明的容器中晃來晃去冒著水汽。
昌云瞥一眼,抬頭看她。
吉遙正認認真真的看自己親手制作的沖劑,看表情她是很滿意的:“這個水量差不多吧?”
難道她真沒發(fā)現(xiàn)這藥的水汽冒得有點兇猛嗎?
吉遙終于看她了。昌云和她沉默對視。
“怎么了?多了?”
“……”得。昌云認命,直起腰桿坐坐好。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不用喝藥了,吉遙僅靠傻氣就能讓自己生龍活虎——哦,平靜。
昌云深呼吸,掙扎了瞬間,還是選擇平靜的征詢吉遙得意見:“這藥看起來,有點燙吧?”
吉遙把杯子遞給她:“啥意思?”
昌云伸手扇扇杯面上不斷冒出的水汽:“你兌涼水了嗎?”
吉遙目光遲鈍,兩人安靜的對視片刻。
昌云敏銳的察覺到吉遙瞳仁中迅速碎裂的迷茫和平地而起的恍然:“……”什么都不用說了。昌云只能面無表情的接受現(xiàn)實。
吉遙立馬露出耍賴般的笑容,原地叉腰,心虛的叫:“就是要用燙水!我喝藥都用燙水的!”
昌云耐心周旋:“要用溫水的朋友,跟蜂蜜一樣啦,要用溫水才最好——”
吉遙立馬抓住關(guān)鍵字眼試圖翻身:“我不喝蜂蜜的!”
昌云迅速拍桌瞪眼:“溫水!”
廢什么話!?
吉遙:“……”唔,給你倒藥也兇我。
空調(diào)聲靜了,片刻后開始緩緩送風。
昌云的動作慢慢停下來。
馬路上跑過汽車,強而亮的橙色光芒透窗掃來,從昌云臉上一閃而過。
鼻尖酒精味道久久不散。
吉遙。
昌云低頭,側(cè)過身,看著窗外。簡易的床板直爽的吱呀作響,不像她,即便沒人聽見,依然不敢放松的嘆息。
“我不走……我不會離開你?!?p> 篤定地聲音尤言在耳,昌云卻放任自己呆游在無邊夜色,忽而自嘲輕笑,吉遙,撒謊的滋味原來是這樣的……就像生吞了很多活螞蟻,它們找不著出路,只好蒙頭逃竄,然后把你的心臟撕咬的千瘡百孔。
疼嗎?
嘴角輕咧,昌云低下頭去,眼前都是吉遙紅著臉委屈難過的模樣,她捂住臉,指節(jié)僵硬發(fā)白。
吉子......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