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貪得浮生一日涼(三)
阿羽是在什么時候長大的?
林正越傳來死訊時,他還有娘親溫暖的懷抱。
那日,小阿羽帶著小原白在捉妖谷里穿行,兩個乖寶寶邁著小短腿,躲在小石丘處,因為阿羽看見了娘親和叔父。
小原白雖不知道阿羽為什么要這樣做,還是聽話的跟著他一起躲著。
三歲出現(xiàn)血契的阿羽,并沒有修為,他只能從遠(yuǎn)處看見娘親和叔父在交談,他偷偷伸出小腦袋,豎起耳朵依舊聽不見他們的對話。
他只看見了娘親對話時凌厲的眼神。阿羽想娘親肯定和自己一樣不喜歡這個叔父。
而另一邊的小原白,卻隱約聽清了幾句不著邊際的話,他迷茫的抬頭看著撅著屁股探頭外望的阿羽,如果當(dāng)時阿羽問他,他一定會把自己聽見的都告訴他。
后來,林仁羽再問起時,林原白搖頭說未聽見。
兩個備受矚目的同齡孩童,在成長的道路上注定會有各種坎坷曲折,這些坎坷和曲折也讓他二人間產(chǎn)生了鴻溝,他們終將走上對立面。
阿羽回到清幽閣時,菱芙已經(jīng)在房內(nèi)等他。
阿羽撲進(jìn)菱芙的懷抱,聞著娘親身上淡淡的清香,當(dāng)時的他以為往后的日子都會在娘親清甜的香味下渡過,卻不知那是他最后一次再聞見那股獨特的清甜。
菱芙微笑著將阿羽扶正,她刮著阿羽的鼻尖,“阿羽,又去哪里玩耍了?”她的聲音輕柔悅耳。
阿羽開心的告訴菱芙今日又見了哪些美景,他說:“娘親,原白好可憐。他看不清晰,不過娘親放心,我會帶著他的!”說著一副小大哥的樣子,拍拍胸脯,保證道。
菱芙看著他,心中的擔(dān)憂未曾出口。
是夜,阿羽裹在薄被中,沉沉的入睡,夢中又回到了那個午后,他被林正越和菱芙抱在懷里,他們開心的描繪著他額上的血契印記。
忽然,畫風(fēng)一轉(zhuǎn),方才抱著他的菱芙,竟伸出又長又鋒利的指甲,劃破他的額心,似乎要剜掉他那一塊肉。
阿羽就這樣被疼醒,他睜開眼睛,就見披頭散發(fā)的娘親正拿著一把匕首,而那刀刃正抵在自己的額心。
“娘……娘親……”阿羽顫抖的呼喚,他從未看過這樣的菱芙,寒氣外散,眼中沒有一點光。
菱芙聽見他的呼喚有一絲的遲疑,隨后又變回原樣,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傀儡,她手中的力道越來越重。
“啊-娘親……疼?!卑⒂鸾谐雎?,他本能的翻身躲開那匕首,刀刃在他光滑的額頭留下了一道劃痕,那道劃痕很淺,證明菱芙并沒有失去意識,她不想傷害他。
阿羽捂著額心,血順著他的小手滴下,他不懂,為何娘親會變成這樣,他額上有血契印記啊,是可以讓爹爹高興的!
疼痛和害怕讓阿羽流下了淚水,他蜷縮在床角里,睜著大眼睛,黑黝黝的瞳孔中寫著驚恐。
菱芙慢慢靠近他,手中的匕首不住的顫抖,看著床腳的阿羽,她心中如撕裂般疼痛,她心里滴的血一點也不比阿羽的少,可是為了阿羽,為了讓他能活下去,她必須要狠心。
“娘……”阿羽蚊蠅般的呢喃,他想后退,卻無去路。
他緊緊的盯著菱芙,當(dāng)匕首再次來到眼前時,他終于繃不住,哭出了聲:“娘親,我是……阿羽啊,娘親……不要……”
聲淚俱下的“娘親”二字,讓菱芙堆砌的冷面徹底瓦解。匕首掉在床榻,淚水打在小阿羽的臉頰,她抖動著身軀,無言的悲傷充滿了房間。
阿羽停下了哭聲,他注視著眼前的菱芙,伸出小胳膊,將菱芙抱住,額上的傷口很疼,可他的娘親在痛哭,他要保護(hù)娘親。
菱芙反手將阿羽圈在懷中,抱著他,淚如雨下。
今夜的娘親,是阿羽陌生的,阿羽雖害怕,卻依舊擔(dān)心菱芙,他用力的抱住她,小手順著菱芙的背,嘴里不停的呢喃:“娘親別哭,阿羽在。”
菱芙不記得自己哭了多久,像是把這二十多年積壓在心底的東西都哭了出來。她看著阿羽滿頭鮮血的為自己擦拭淚水,心中越發(fā)的痛。
“阿羽?!边@是她今晚第一次叫他。
阿羽看著她,擠出一個笑臉,說:“娘親,我在?!?p> 菱芙心疼的快要說不出話來,她擦去阿羽額上的血跡,說:“阿羽,相信娘?!?p> 阿羽點頭。
這次刀刃再次插入額心時,阿羽沒有閃躲,他閉上眼睛,握著拳頭,咬緊牙關(guān)。
疼,刺裸裸的疼痛感,襲滿全身,當(dāng)冰冷的刀刃離開額頭時,他以為結(jié)束了,哪知后來額上敷上的藥粉,才是深入骨髓的疼。
阿羽疼的失去了意識,他閉上眼睛時菱芙眼中的自責(zé)和愧疚成了他一生的遺憾。
很多年后,深夜夢回這一刻,他多么想撫平菱芙隆起的眉頭,告訴她:“娘親做的對,是阿羽不懂事?!?p> 阿羽再次醒來時,天已大亮。他本能的撫摸上自己的額頭,糙手。
他爬下床榻,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額心的紅色印記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塊扭曲的疤痕,那疤痕呈暗色,像是陳年舊傷,蜿蜒在自己的額頭。
阿羽忽然就覺得自己比不上林原白了,再也沒有以前好看了。
菱芙進(jìn)來時,就見阿羽細(xì)細(xì)撫摸著額頭的疤痕,她看的渾身發(fā)抖,心中的決定更加堅定。
菱芙為阿羽戴上抹額,她留戀的撫摸著他的面容。
“娘親?!卑⒂鸬男∧桃艉孟窬驮谀且煌碜兞耍穆曇糇兊们宄?。
清澈的讓菱芙愧疚不已。
“阿羽,去玩吧?!绷廛绞栈刎潙俚哪抗?,放開阿羽。
阿羽心中還是有氣的,他不明白娘親為什么要這樣做,他昨晚真的很痛。而且額上的疤痕,應(yīng)當(dāng)再也消不掉了。
阿羽沒有停留的出了門,他邁著小腿,賭氣般的不曾回頭。
“阿羽,永遠(yuǎn)不要在外人面前取下抹額。”菱芙輕柔的叮囑,讓阿羽覺得多此一舉,如此丑陋的疤痕,他怎會給別人看。
當(dāng)眼前再也沒有阿羽的身影后,菱芙閉上了雙眼,“阿羽,娘不能陪你了。”
清幽閣起了一場火,那場火如同地獄業(yè)火,怎么都撲不滅,整整兩日,昔日獨具韻味的清幽閣,就這樣消失不見,除了地上的黑色印記,捉妖谷內(nèi)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清幽閣這一院落。
阿羽跪在那塊烏黑的土地上,拼命的捻著地上的灰燼,他小心翼翼的將地上的灰燼裝進(jìn)瓶中,眼中的淚不敢滴下,怕打濕了這方土地,就再也找不到娘親了。
小原白叫他,想要幫他,阿羽卻一把推開了他,他雙眼猩紅,眉梢的戾氣讓小原白不忍再靠近。
小原白站在一邊,看著阿羽模糊的身影,心中充滿愧疚。那日,他聽見了,他聽見自己的爹對阿羽的娘親說:“你應(yīng)該知道有你在,總有人會覺得這谷主位不應(yīng)由我來坐。你是個聰明人,應(yīng)該知道什么樣的選擇才是對的?!?p> 阿羽不吃不喝捻了兩日灰燼,再加上先前跪在火前的兩日,一共四日,他終于體力不支的病倒了。
當(dāng)時的小原白想不通,為何等阿羽醒來后,他的悲傷就不在了,好像從來沒有過那一場火,好像阿羽從來沒有過爹娘。
自那以后,阿羽變了,變成了一個永遠(yuǎn)充滿笑意的林仁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