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千春秋的意識之海 二
第二天清晨，千春秋由臥床之上起身，眼神之中有茫然之色，也有消沉之色。
只是當(dāng)目光看向一側(cè)放著的銅鏡之上，看見映出來的自己的年輕容貌，眼神中便又綻放出了神采。
取過一旁的廣袖長袍，墨藍(lán)色將他整個人的氣度都顯得沉穩(wěn)內(nèi)斂了不少。
“很好，這樣很好?！毙χ袊@過后，他便向房門走去。
雖然日復(fù)一日的都是重復(fù)，可是能跟自己的弟子們玩玩鬧鬧的在一起就可以，他絕對不會厭倦。
然而，往日里都不會被敲響的房門，卻是在這個時間響了起來。
怔愣的表情一下子出現(xiàn)在了千春秋的面龐之上，重復(fù)了無數(shù)日子，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敲響了他的房門，還是在這個時間。
心底里有點(diǎn)不好的預(yù)感，可想到這是在自己的意識之海之中，心下便又安定了下來。
伸手打開房門，門外站著的是一個年齡不過十二三的小男孩，是被千春秋撿到門下的棄兒張炎，右臉頰上有一道陳年舊疤，讓這個本來該是娃娃臉的小男孩透出了些不符合年齡陰沉來。
“何事？”
張炎躬身施禮，規(guī)矩的答道：“師祖，弟子們都準(zhǔn)備好了，就等您過去了?！?p> 熟悉的話語如悶雷一般的炸在千春秋的耳朵邊，頓時就讓他感覺天旋地轉(zhuǎn)，甚至連呼吸都忘了。
整個空間隨之開始了劇烈的顫抖，好似要崩壞一般。
千春秋猛的關(guān)上房門，閉上雙眼，癱坐在地面之上，不斷的在心底里咆哮道：“出錯了，回去！回去！出錯了，回去！”
他想起來，按照之前的空間，根本就沒到張炎出現(xiàn)的時間。
然而，門外的張炎卻完全沒受到空間震蕩的影響，而是又敲了敲門，“師祖，弟子們都準(zhǔn)備好了，就等您過去了，您怎么了？”
整整半個時辰，千春秋頹然的癱坐在地面之上，什么都沒有改變，整個意識之海雖然還屬于他，可卻已經(jīng)不受他的控制了，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只想著要如何逃避。
門外的敲門聲還在繼續(xù)，張炎的聲音甚至都有些驚慌了，而且明顯還有其他弟子的聲音，看來都是聞訊趕來的弟子們。
千春秋縮在角落，捂上了耳朵，此時此刻，他寧愿當(dāng)一只縮頭烏龜。
因?yàn)樗迩宄挠浀茫瑥堁讈斫凶约旱哪且惶?，正是噩夢的那一天，他不要去面對，絕對不要去面對。
可就在這時，一把宛若玉石之聲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了過來，“師父，你還好嗎？”
渾身一震，千春秋的目光慢慢的移動到了門板之上，一門之隔的另外一端，玉石之聲的主人，他的五弟子賀倫。
那個被他由瀕死邊緣救回來的孩子，建立宗門時不過才十三四，可眼下這個時間，該是也成年過半百了啊。
好久，自己好久沒見過這個時候的弟子了，每一個都那么優(yōu)秀的弟子，都是自己的心肝肉的弟子。
一瞬哽咽，眼眶被溫?zé)岬臐駳庥瘽M，千春秋突然就有了沖動，想再看看自己的這些弟子。
顫抖著手，千春秋從地上爬了起來，呼吸還沒平順，他便打開了房門，而后，賀倫的模樣就映入了他的眼眸。
是了！
這就是賀倫！
十八名親傳弟子中長相最為俊朗的弟子，他剛出生時因?yàn)轭^頂有一個古怪的凸起而被認(rèn)為寓意不詳，于是被親人拋棄在荒野之上，好在被自己發(fā)現(xiàn)及時，否則就要命喪在兇獸之口。
收做弟子之后，自己耗費(fèi)無數(shù)心血精力，遍訪世間名醫(yī)，才總算把那古怪的凸起取出，救下了他的一條命。
也是因此，賀倫的領(lǐng)悟力遠(yuǎn)遠(yuǎn)遜色于其他弟子，可用功之力卻遠(yuǎn)超常人，以至于實(shí)力在十八名弟子中可夠排上中上之位。
但他最為人稱道的，卻是豐神俊朗不似凡人的相貌，幾乎到了男女老少皆都會一見傾心的程度，為此，他甚至四五十年都不曾出過山門一步，哪怕出去也一定要層層疊疊的做好偽裝才行。
想到這，千春秋嘴角就不由得牽了一下。
抖著雙手，他撫上了賀倫的面龐，哽咽著問道：“你，還好嗎？”
賀倫有些莫名，可是看著自己師父眼角掛淚，模樣可憐至極，又想到今日要行的大事，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慌了一下，“師父，弟子很好?！?p> “為師對不起你們。”一聲低喃之后，千春秋整個人忽然就放松了下來，過往就是這樣，面對了一個，其他的就也好面對了。
他站直了身體，拍了拍凌亂的衣衫，而后說道：“走吧。”
沒聽清先前千春秋的那聲低喃，賀倫與其他弟子都是互看了一眼，而后便也都趕忙跟了上去。
一路沿著回廊走去，不多時，一處山壁之上天然形成的洞府就出現(xiàn)在了前方，自山壁之上鑿出來的通道僅供一人通過，千春秋嘆了一聲，這條路自己真是好久都沒走過了。
一腳踏上，云霧之中的寒凜剛風(fēng)一下子就席卷而來，讓毫無防備的千春秋一個踉蹌差點(diǎn)就摔下去，他看著根本不見底的山壁之下，腦子里突然有了一個念頭，‘跳下去吧！跳下去就解脫了！’
然而，衣襟之上有賀倫及時攙扶而來的有力手臂，耳邊也有他關(guān)切的聲音，千春秋的那個念頭卻是再也繼續(xù)不下去了。
只得直起身，向著山洞之內(nèi)走去。
天然形成的山洞是隱約向下的，內(nèi)里空間寬闊，而且還經(jīng)過千春秋后期的可以開鑿整理。
而今，原本空闊的空間里已經(jīng)站滿了人，不多不少，十七名，算上跟在自己身后的賀倫，正好是自己的十八名親傳弟子。
這十八名弟子按年齡最小的都已經(jīng)過了半百，最大的應(yīng)該也是一兩百歲，聽見千春秋進(jìn)來的聲音，便立馬整肅衣容站成了一列，同時躬身施禮，說道：“見過師父?！?p> 這一聲，時隔了近三百年，彷如來自上一世。
……
龍鼎始終站在千春秋的身旁，隱去了身形的他不會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所以他全程目睹了千春秋的所有神情變換。
不能說心情不沉重，因?yàn)橄氲浇酉聛砜赡芸吹降膱雒?，他都覺得心肝顫，可以想見曾親身經(jīng)歷過的千春秋此刻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也不是不能理解他想逃避的心情了?！?p> 說是這么說，但劇情還是要進(jìn)行下去，否則心魔不除，龍鼎實(shí)在覺得愧對這些弟子們這一時刻喊出的那一聲‘師父’！
千春秋顯然還不想那么快的就繼續(xù)下去，還在不斷的端詳著自己的這些弟子，從大弟子彗海星開始，一直到關(guān)門弟子汪憐，他每一個都要從上到下仔仔細(xì)細(xì)的看個完全，還要用手去摸一摸，去確定一下，全程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抖著的嘴唇之下是壓抑著的哽咽，那情緒感染的，讓所有人的情緒都跟著起伏不停了起來。
好一會兒之后，千春秋才在彗海星的提醒下，停下了自己的動作，他再一次的看向十八名弟子，很想開口說些什么，卻又覺得任何語言都是蒼白，這段記憶是虛幻，也是重現(xiàn)，根本改變不了什么。
擺擺手，彗海星便領(lǐng)了命，帶著十七名師弟盤膝在了各自的蒲團(tuán)之上。
氣息悠遠(yuǎn)綿長，而后同時進(jìn)入了入靜的狀態(tài)，勁氣一瞬澎湃而起，十八名七重境巔峰武者的爆發(fā)，再加上魔武一道本就強(qiáng)于同境界一到二倍的實(shí)力，恐怖如斯，哪怕都是虛幻，卻也讓龍鼎都感受到了心驚。
而隨著這恐怖威壓的不斷拔升，千春秋的面容卻是越來越蒼白，全身顫抖不止，幾乎要先一步爆體而亡的架勢。
見過了一個，接下來的就都好面對了？
怎么可能！
終于，千春秋坐不住了，眼淚順著眼眶滑落，他開始了哭喊，“停下！都停下！不要！不要了！停下吧！你們都停下吧！我求求你們了！”哭嚎著，千春秋就想撲到那些弟子身上，然而劇情向前滾動，氣浪卓發(fā)翻滾，就算是他也無法突破這十八名七重巔峰武者匯聚起來的實(shí)力威墻。
徒勞無功的哀嚎中，千春秋早已沒了人形，他趴伏在地面之上，距離自己的弟子不過就一臂之遠(yuǎn)而已。
龍鼎看著，都有些不忍心了，他很想去扶起千春秋，也很想暫停這劇情的發(fā)展，可他知道這是關(guān)鍵的時候，不能停，所以也只能咬著牙的站在原地，站在山洞唯一的出口之處。
時間好像被一下子拉長，又突然被按了快進(jìn)鍵。
千春秋猛的坐起了身，惶恐懼怕的眼神看向十八名弟子，緊接著，就好像無數(shù)朵血色煙花同時綻放一般，十八名弟子中，十名弟子同時血爆，連一點(diǎn)時間間隔都沒有，連一點(diǎn)反應(yīng)的時間，一點(diǎn)挽救的時間，都沒有！
揮灑的血雨淋了千春秋滿臉滿身，他慢慢的低頭，看到了一樣被血爆崩飛到自己身前的東西，那是一枚不及巴掌大的玉牌，是親傳弟子拜入自己門下的時候，由自己親自頒發(fā)的。
潔白無瑕的美玉之上并沒有多余的裝飾，只在一面以刀鑿斧削的棱角刻了弟子的排位。
手中的這一塊，上面正刻著一個字，伍！
‘呃…呃…呃…啊…’
無意識的音節(jié)從千春秋的嗓子眼里擠了出來，面對這一切，他仍舊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