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聽戲

　　閑庭是專門為皇宮貴族們修建的戲臺子，就建在靠近宮湖的后花園中，尤其春夏季節(jié)，百花盛開、綠樹抽枝，偶爾一陣陣爽風裹挾著花香土清吹來，實在愜意。

　　聽說今晚竟是請了雅俗共賞的江淮名角拂紅塵，傳說此人的嗓音簡直堪比空靈之音、余音繞梁，便是斷腸傷心之人在這聲音里也能找回一絲安慰。清律不常聽戲曲，此時卻也被采薇神乎其神的描述給唬到了，更是期待今日的表演。

　　天色逐漸暗淡下來，閑庭支起了數盞燈火，裝潢古典的戲臺上拉了簾幕，底下擺了若干張桌椅，備足了點心酒水，只等花前月下一番視聽享受。

　　清律隨便找了張桌子坐下了，左右看看沒有熟人，便獨自和采薇有一搭沒一句地聊著。主子和奴才聊天，這在外人眼里看來是極其不妥的。不消一會兒便聽到一個清脆的童音叫道：“七姐好！”

　　她回過頭，便看到一個身穿鵝黃宮裙、梳著兩個髻的圓臉小女孩，手被旁邊一個淡妝的年輕女子牽著：“見過林昭容。小十三，你也來啦?！?p>　　蕈紫掙開母妃的手，朝她奔過來，兩人雖然只有上次的一面之緣，但清律卻仿佛對她一見如故，喜歡得不得了。

　　“哎呀蕈兒，不得無禮……七公主，這孩子就是這樣任性，還望你包涵。”

　　“沒事的林昭容，小孩子活潑點是好事?！彼χ罅四筠ψ项^上的兩個小丸子，將她抱到自己腿上，這孩子穿的衣服把自己包得像只小熊似的，實際上卻輕得很。“給，皇姐前兩天托人討來了一只護身符，早就想著送給蕈兒了，你看看可還喜歡？”

　　護身符上繡著“平安”二字，旁邊點綴以蘭草，象征祝福。

　　蕈紫接過護身符，胖嘟嘟的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然后用力地搗了搗小腦袋。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在這里給皇姐添麻煩了，快隨母妃過去吧?！绷终讶荼阒泵胚^來拽女兒的手，然后對著她歉疚地一笑，“多謝七公主。本宮就先帶她過去了。”說著不等蕈紫說話，就被母親帶走了，只能頻頻回頭看著清律。

　　清律不傻，自然知道林昭容態(tài)度為何如此，還不是怕與她親密會招致云貴妃的報復。不過也沒有辦法，她也不想連累小蕈紫。

　　正當她情緒沮喪時，忽見一只清瘦修長的手扣了扣自己的桌面，抬起頭，正是幾日不見的江仁初。他今日還是一席舒雅的皂色長衫，除了人瘦了些，眼眶微凹，那身雅痞氣質依舊是不洗。

　　“七公主，屬下如今才明白什么叫幾日未見如隔三秋。不過一周，就感覺你又漂亮了不少?！彼皇嵌Z，聲音小得除了兩人誰也聽不到，還是懂得分寸的。清律被他搞得臉有些發(fā)紅，大庭廣眾之下又不敢發(fā)作，只甩過去一記眼刀：“謝謝你的夸獎。你倒是便丑了不少?！?p>　　江仁初顯然沒想到她會這么說，愣了一下便哈哈大笑起來：“七公主真是幽默。不光人皮相漂亮了，還變得伶牙俐齒了?！?p>　　“本公主不一直都舌燦蓮花?！鼻迓砂琢怂谎郏此谂赃叺淖簧献?，拎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說起來，你們商鋪的事情可是處理好了？”

　　“嗯，可是忙了一陣?！苯食醵似鸨蛄艘豢?，接著苦笑一聲，“某間店子出現了一批不在記錄內的鹽貨，便按照私鹽處理了?；实蹖@事非常不滿，差點把鋪子封了，我這些天拼了命地調查那批貨，還是沒有結果。”

　　“怎么會這樣啊……”

　　“應該是江家惹到了什么人吧，這只是個警告，以后我可得謹言慎行了?！?p>　　清律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說道：“難道是馬場那次……”

　　“噓，這里人多眼雜，就不提這事了?！苯食跎斐鲆桓种阜旁诖竭?，目光卻看著不遠處的戲臺，“好歹事情解決了，有些東西也不便涉足過深，哎。”

　　他嘆了口氣，復而道：“影響你心情了吧，不好意思。今晚是什么曲目??？”

　　“江淮拂紅塵的戲班子，據說就是皇室也很難請到，今天你有眼福了?！?p>　　“是嗎？”他似乎也對此有所耳聞，期待地放下茶杯搓了搓手，“傳說這拂紅塵男生女相，尤其一扮上相，簡直宛如天仙下凡，今兒可算有機會親眼見到他了?！?p>　　又閑聊了一會兒，這戲劇便正式開始了。開場是幾個戲徒們的表演，有武戲有文戲，加之鑼鼓配奏，也都生得一副好嗓子，臺下大家看得是津津有味。

　　終于幾曲終了，拂紅塵才正式出場。

　　“又到花開盛節(jié)氣，繁落霜棲雨多愁，油紙傘下對影成雙。孰人黛眉淺瞳好似伶姬，孰人滿頭珠翠，星眼還如笑……”

　　戲臺上，那濃妝艷抹的婀娜身姿戴著珠寶瑣飾的頭冠，衣裙上繁復精美的梅花刺繡真假難辨，染著蔻丹的十指白皙纖細，偶作蘭花，優(yōu)雅動人；她的唱腔優(yōu)美如百靈回聲，如流泉伶仃，一曲《雨霖鈴》仿佛奪人心魄、納人耳膜。

　　清律朦朧間想起了《霸王別姬》中的蝶衣，僅是透過泛黃的錄影帶觀看那模糊畫面后優(yōu)柔寡斷般的美，實在叫人難以忘懷。如今這衣袂縹緲的戲子就立于臺上，伸手可觸，反倒叫她覺得珍惜起來，甚至都沒注意聽唱的什么。

　　結束后清律回過神，真覺得傳聞中所描述的絕不是妄虛或者夸大其詞，耳邊似乎還縈繞著那虛無中飄來的聲音。

　　拂紅塵是壓軸出場的，后面還有兩個小短劇，但清律已經有些無心觀看。她小小地伸了個懶腰，余光忽然看到一個身影正朝戲臺后方漆黑的死角處走去，那邊是通往后花園更深處的地方。

　　她并沒有在意，只當是對食的宮女太監(jiān)或者其他提前離開的人，卻不成想之后竟然發(fā)生了那樣的事情，直至后來每每想起，依舊悔恨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