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那條高墻拔地而起的狹長永巷,便是關(guān)押宋瓷的地方。
清律和看守的侍衛(wèi)打了聲招呼,采薇悄悄將一小袋銀子塞給對方,便被人引了進(jìn)去。
底下陰暗潮濕,只有接近房頂?shù)囊簧刃〈?,即便是白天也需要燃著火把。她被騰起的灰塵嗆到,忍不住咳嗽幾聲,便來到了宋瓷的牢房。不過宋瓷畢竟是皇室女眷,自然不能與其他囚犯等同,她的牢室有桌椅床板,被打掃得干干凈凈,桌上還擺放著只動了幾口的飯菜。
而宋瓷抱膝坐在床角,看著那一小格窗棱外的天空正發(fā)呆。
“一炷香時間后我來帶您出去,有事您記得叫我?!蹦仟z卒給她打開鎖,留下這句話便走了。
清律走進(jìn)去,腳踩在干稻草上,四下看了看。
宋瓷回過頭惡狠狠瞥了她一眼,卻沒有說話,而是將臉扭過去。
“八妹妹,我來看看你,在這待得可還習(xí)慣?”
宋瓷冷笑一聲:“與你何干。你少來著看我笑話!”
“你這副模樣,憑什么不讓人看笑話?”
清律走到一把椅子前,像在自己家般自然地坐下,“應(yīng)該不好過吧,即便父皇再照顧你,這牢房也遠(yuǎn)遠(yuǎn)不及自己閨閣待得舒服。我還是第一次見你不施粉黛的憔悴模樣呢?!?p> 話音未落,她頭一歪,險險躲過宋詞扔來的枕頭:“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是栽贓了你,可是現(xiàn)在也這樣了,你不用特地過來嘲諷一番吧!不懂什么叫得饒人處且饒人?小心笑得太得意,把自己噎死!”
清律嘆息一聲:“我倆再不濟(jì)也是姊妹,你對我何來如此大的仇恨?況且,我沒招惹你便被誣陷,現(xiàn)在過幾把嘴癮又怎樣。況且,我是來幫你的。”
宋瓷冷嗤:“你幫我?黃鼠狼給雞拜年!”
“……”清律實(shí)在不懂她為何對自己持有如此大的恨意,是因?yàn)榉讲乓活D嘲諷嗎?她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難道不光是為宋顰兒做事?
“我是不愿幫你,但是,你妹妹也來找我求情,要我在父皇面前為你說幾句軟話,甚至……”
“甚至什么?”
宋瓷立刻有了反應(yīng),她猛地跳下床,想要抓住清律的衣領(lǐng),卻被采薇攔住了:“你這個賤人,你讓她做了什么?你說??!”她罵著就哭了出來,沒有采薇的攙扶便滑到了地上,抱著臉痛哭起來。
“……總之,你只要記住,你妹妹想讓你減罪,她不想你受苦?!鼻迓煽戳怂谎郏Z氣中還是不自覺滑落出一絲同情,“宋瓷,你真的要隱瞞你背后的真兇,替他擋罪?說實(shí)話,我這餌本想釣上那條大魚的,沒想到卻是你,你只是顆棋子吧,什么都不說,這樣毀了自己的錦繡前程,真的好嗎?”
她的聲音如同魔鬼一般,盡是引誘之意。宋瓷停頓了一下,雖然依舊在哽咽,但肯定多少聽進(jìn)去了一些。
清律知道她憋不住的,甭管是阿諛奉承還是踩人一頭,無非都是為了構(gòu)織自己的未來。她這樣狡詐的人,又怎么會白白犧牲自己?況且還留有一個親妹妹。
“七天后父皇親自提審,那時再反口就來不及了。到底是誰指使你的,你肯說嗎?”清律蹙起翠眉,蹲下身與她平視??伤未梢琅f掩面痛哭,完全不理會她,“你……你究竟明白現(xiàn)在是什么狀況嗎?殘害手足乃是大罪,以你一人全盤接下這罪名,鬧不好是要被逐出宮去貶為庶人的!你若走了,你妹妹怎么辦?她在宮里無依無靠,到時還不成了任人宰割的魚肉?”
“你懂什么!我……我怎么可能不為阿荷著想!可是……可是,我不能說!我若說了,即便現(xiàn)在僥幸不死,以后還要提心吊膽地提防著,弄不好連阿荷都會被我牽連……”
宋瓷絕望地閉上眼,拼命搖著頭:“不能說……不能說,若是我現(xiàn)在死了,阿荷或許還能逃過一劫。都怪我……我為何要如此貪心,現(xiàn)在報應(yīng)來了……但只要別連累阿荷,這就夠了?!?p> 清律五味雜陳地看著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些什么。
宋瓷哭了一會兒,忽然收聲,然后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冷聲道:“你回去吧,我什么都不會告訴你的。不過既然你能察覺到不對,就說明你心里其實(shí)是有答案的。”她坐回床邊,繼續(xù)保持一開始的那個抱膝的姿勢。
或許……已經(jīng)沒什么好說的了。
清律與采薇對視了一眼,剛要轉(zhuǎn)身出去,卻聽宋瓷在身后默默說道:“我……過去干了很多得罪的事,也不奢求你原諒,但只求你別把對我的怨氣轉(zhuǎn)嫁到阿荷身上,可以嗎?”
“……你們姊妹倆的感情真好,可即便如此,你寧愿被趕出去,也不想說出真相?你就這么確定你死了事情就會一了百了,幕后黑手就會放過宋荷?”
宋瓷沒有說話,只看著地面一動不動。
清律喟然道:“你放心,我不似你,絕不會傷害無辜的人?!?p> 宋瓷的身影在聽到這話后猛地一顫,接著將自己縮得更小。
她知道她是羞愧了,卻看破不說破,轉(zhuǎn)身出了牢房。
屋外的空氣清新而沁人心脾,陣陣微風(fēng)也似乎將牢里帶出來的霉氣吹走。清律和采薇沿著永巷朝外走去,那兩道高墻將天空遮蔽得只剩窄窄一道,好似怪物的食道那般冗長又逼仄。鉛灰色的墻壁給人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似乎隨時都要像中間壓來,將那過路人擠成肉醬。
清律忽然明白過來,何止是牢中人被束縛,他們也不過是以另一種名義被囚禁在這巨大又精致的牢籠中罷了。
沈昭儀盡管得寵卻想要逃入世俗,這不是矯情,也不是不知好歹,只是籠中鳥對自由的渴望,那是一種骨血里的本能。誰天生就屈服于囚禁呢?有的人安樂,有的人卻不甘。
她如今終于懂了一二,以前不過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早已對這些東西麻木了罷了。
清律捋了捋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繼續(xù)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