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宮里規(guī)矩，皇族貴子逝世后，近親和宮苑中服侍的仆從需要服喪一月。期間不得修剪發(fā)髻、不飲酒食肉，也忌參與一切活動，直至服喪結(jié)束。
眼看著姐姐的棺槨被人埋葬，那一抹朱褐色的桐木漸漸被泥土掩蓋，便是入土為安了。陵墓前漫天飄散的白色紙錢仿佛入春時的最后一場雪，還有吊唁時那一聲聲生澀卻又一場悲痛的哭喪聲，此時卻不知為何頻頻縈繞在她耳邊，像蟲鳴，又令人胃里不適。
回到院里，屋子正中還擺放著祭祀用的瓜果焚香。宋荷用袖口輕輕撫了撫祭臺上落下的灰塵，在跪墊上跪坐下，便閉上眼睛，正式開始了服喪的日子。
她從停柩期間的以淚洗面，變成終日一身素衣，一言不發(fā)地跪坐在佛龕前祈念。一天僅食一餐，宮女每每送去的飯菜都被她擱置在一邊，怎么也不肯下咽。粗茶淡飯，只三天便清瘦了一圈。
云貴妃來的時候，被她那面黃肌瘦的樣子嚇了一跳。
她一手拈著瑪瑙制成的串珠，扶著自己的心口歇氣，一邊在雕花椅上落座：“哎呦，九公主，你瞧你都瘦成什么樣子了，服喪而已，也不至于如此吧。你把自己餓壞了，誰心疼你。”
宋荷抬起一只細長如筷的手，旁邊的丫頭連忙攙她起來，結(jié)果連著幾天的不規(guī)則飲食讓她連起身的力氣都快沒有了，腳下一顫便差點摔倒。
“見過……貴妃娘娘。不知您有何事，現(xiàn)在服喪期間，有諸多不便和晦氣，還希望別沾染到您?？瓤取！彼f著忽然咳嗽起來，似乎昨夜著了風(fēng)寒。
云貴妃笑著打量她一番，接著朝她招了招手：“無妨。本宮碰過的晦氣事，可不止這一樁。你這身子骨弱，別站著了，過來坐，本宮有事要和你談?！?p> 宋荷雖然疑惑她堂堂一位貴妃，和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關(guān)系，有什么可談，卻還是坐了過去。
“先對你道聲節(jié)哀。生死乃常事，還希望你能調(diào)整好自己的心態(tài)，切莫傷心過度。”
“是，多謝貴妃指點。”宋荷又咳了一聲，婢女識相地將窗子關(guān)攏，然后退了出去。
“有些話可能說得不適當(dāng)，但八公主犯了錯，皇上還能讓她入越陵，雖然沒有封號，但該有的規(guī)格和儀式都一樣不少，已經(jīng)算是仁至義盡了。九公主，你就知足些吧?！?p> “父皇做得的確已經(jīng)夠了，荷兒也不敢奢求別的……但您不明白，姐姐的死于我來說，并沒有那么容易釋懷?！彼魏蓢@息一聲，睫毛輕垂下來，遮住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瞳。
“哦？沒那么容易釋懷，這是為何呢？”
宋荷聞言，有些警惕地抬頭看了她一眼，接著挪開視線：“……沒什么，只是姐姐剛?cè)ィ蓛罕瘋^度，經(jīng)常胡言亂語，有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還請您見諒?！?p> 云貴妃卻笑了笑，朱唇微抿，饒有趣味地盯著她：“這倒無妨，畢竟逝親之痛，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只是……”她話鋒一轉(zhuǎn)，兩根抹了蔻丹的指甲輕敲著桌面，樣子看上去極盡促狹媚態(tài)，“話說回來，這自食惡果之人，當(dāng)真值得同情追悼？相信今兒個葬禮在場所有人都是這么想的吧。”
此話一出，宋荷拿絹帕的手微微一頓，接著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站了起來，又驚又怒地瞪著她。屋外春風(fēng)和熙，卻不像她此時腦海中這般下著狂風(fēng)暴雨，震驚憤慨。她知道云貴妃恃寵而驕，簡直唯我獨尊，卻沒想到她竟拿死者說笑嬉戲。
宋荷慍惱，但更多的是理智帶來的膽怯，她再怎么生氣，也不敢公然頂撞云貴妃，否則事情就大發(fā)了，所以掙扎片刻后還是選擇委曲求全，恍若隔世地重重坐回來，沉聲道：“姐姐……的確做了錯事，可如今已經(jīng)用生命付出代價，難道這還不夠？”
云貴妃微閉起一只眼：“呵，她一人的生命，哪有那么貴重？”
“那么貴妃想怎么樣……”宋荷咬住嘴唇，強忍著想要沖過去賞她一巴掌，讓她徹底閉嘴的沖動，以至于隱得身子都微微發(fā)顫，“姐姐并沒有礙到貴妃娘娘吧，那又何出此言？”
“沒礙到我？你怎知她沒礙到我！”云貴妃斥道。但見她一副瑟縮的模樣，表情忽然變得了然，接著緩緩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宋荷低著頭，只看到一雙刺繡精美的鞋子出現(xiàn)在視線范圍內(nèi)，接著下巴便被人狠狠捏住抬起來，“看來那丫頭真的什么也沒告訴你，保守著秘密去死的啊。嘖嘖，若是她能更讓本宮信任些，今日便不會揣著試探來尋你，你也就能好好過你的悲慘日子了?！?p> 宋荷吞了口唾沫。
她的下巴被那尖細的指甲刺得微痛，僅是這樣一個動作，在這喜怒無常的女人面前，都令她后背發(fā)麻，一股涼意似蚰蜒從腳下慢慢爬上來，凍得她心里止不住發(fā)冷。
“這是，什么意思……”
“呵呵?！痹瀑F妃冷笑，“自然是，來看看你這嘴巴有沒有把門，會不會干些多余的事呢？”
她伸出手，那尖銳如刃的黃金護甲輕輕刮過她的唇角，似乎只要一用力，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在她臉上留下一道痕跡。
宋荷大氣不敢喘一聲，幾乎將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冰冷的金屬上，冷汗也從額角冒出，映著唇邊貴重之物折射的碎光。
“是你……是你陷害的姐姐？”僅僅這一句話就幾乎用盡了宋荷畢生的力氣，她聲帶止不住發(fā)著抖，卻還是強鼓起勇氣問道。
云貴妃只笑不語，仿佛很欣賞她這驚慌失措的樣子，半晌才將手指挪開，仔細翻看著胡加上細小而繁雜的刻紋和珠寶：“你這話說得可不準(zhǔn)確，什么叫本宮陷害的她，若不是她背叛前附庸，主動找上門，哪里能落得這么個下場？你姐姐可沒你想得那么無辜，她是受本宮指派，可計劃卻是她主動擬定——哦對了，將那四公主扒光了扔到后花園的主意，可是她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