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我來此處作甚?”
方才他帶我至一處掛著山水圖的墻邊,不知按動了什么開關(guān),便打開了這扇門,進入密室,我卻發(fā)現(xiàn)此處空無一物,甚至光線都很是昏暗。
錢小七早已找了一個地方坐下,拍拍身側(cè)示意我過去。我就著微弱的光線走向錢小七,剛坐下,錢小七就頗為豪爽地遞了一個酒壇過來。
“我可是滴酒不沾的,休要帶壞我?!蔽覍⒕茐屏嘶厝?,此時的我,早已忘了幾個月前醉酒的情景,一抬眼,怎知錢小七笑的一臉燦爛,我不禁疑惑地看著他道:“笑什么笑?”
“大小姐,你先喝喝看,喏?!卞X小七復將酒壺推給我,我也不再推辭。正準備不顧形象地豪飲一番,卻又顧忌到不知這酒烈也不烈,于是打開酒壺后,便先用手指蘸了蘸,輕舔。
此滋味難以想象,如夢似幻,甚是可口?!斑?,十分好喝?!蔽姨匾庋鲱^復飲幾口,表達我的喜愛之情,而后若無其事地擰了擰濡濕的袖子。
錢小七分外不解地看著我,“給我看看。”自我手中取過酒壺,豪飲一口,然后還沒來得及吐出酒便咽了下去。咸味穿腸,忍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也忒不厚道,這是放了多少鹽啊!”將酒壺隨意一放,順手撈起身邊的另外一個酒壺?!皝?試試這個!”
我口中的咸味總算散去一些,復拿手指蘸了一蘸。芳香馥郁,清甜可口。我激動地護住這一壺酒,“這壺酒可得歸我了。”
“好好好,酒歸你,我也歸你?!卞X小七湊過來,被我按住臉一把推了回去。
“我才不要你呢!”我灌了一口酒,想起來到此處的目的,立刻跳起來說道:“錢小七,該給我講講沈念安了!”
“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錢小七流露出一絲近乎悲憫的神色,與尖嘴猴腮的形象截然不符,更增添一份喜感。我找了個舒適的地方坐下,剛好也離他不遠,比了個“請講”的姿勢。
錢小七深深看了我一眼,終于娓娓道來。從他的敘述中,我終于明白了關(guān)于落水淵以及沈念安的一些事。
落水淵,絕非一淵。而是潛藏在凌國境內(nèi)的小小國度,外界近乎無人知曉它的存在,因不敢與凌國抗衡,便與世隔絕,人們終年生活在此。據(jù)說,只要落水淵之人不隨意外出,便無人能尋見落水淵的入口。我之所以會入這落水淵,絕大部分原因是那日如蕭二姐妹恰巧外出,救了我。
落水淵中人,向來不輕易搭救外人,救我,不過機緣巧合。一入落水淵,便再難出去。如我那日意欲逃跑,便是激怒了如蕭。令她決意要送我來怡碧居,算作是我逃跑的懲罰。奈何我在怡碧居意外地遇見了錢小七。莫名其妙地被當做了沈念安。
沈念安,落水淵淵主之掌上明珠。集溫柔婉約與豪爽霸氣于一體,是落水淵所出難得的美人。只是這位美人十分喜歡落水淵之外的世界,總是背著落水淵之人偷偷溜出去,被發(fā)現(xiàn)后自然免不了一頓嚴苛的教訓。美人姑娘依舊樂此不疲,越挫越勇。后來,甚至生出了永遠遠離落水淵的心思來。淵主只有沈念安一個女兒,還等著她來繼承自己的衣缽,怎么可能會輕易放她走?
只是后來,沈念安還是逃了,且再也沒有回來。
她只是簡單干脆地留下一封書信,言明三十年后自然有人會代替她歸來。
“我記得你同我講過,沈念安是怡碧居第一花魁?”
落水淵淵主的掌上明珠,竟然心甘情愿去做一花魁?就算是淵主,都不會同意吧!
“這是大小姐的樂趣所在,淵主并不知情。”
我想了想,又問道:“錢小七呀錢小七,為什么這么認定我就是沈念安所說那人呢?只因為一塊胎記未免太過于草率?!卞X小七癟癟嘴,頗是難過的開口說道:“落水淵已經(jīng)多少年沒有外人進來過了!偏偏是你,做了這三十年來唯一進入落水淵的生人...”聲音越來越低,似乎要哭了,“大小姐離開了三十年,想我錢小七三十年前還是玉樹臨風英俊瀟灑的男子,如今也成了飽經(jīng)滄桑的大叔了?!?p> 那真是太可憐了,心愛的女子一聲不響離開了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心上人歸來,卻發(fā)現(xiàn)此心上人非彼心上人。若是我,也會難過如斯的。我抬起手用帕子給他擦眼淚,怎么知道他竟然將頭一偏,一邊抹眼淚一邊繼續(xù)控訴道:“可惜啊可惜,再也沒有人抱著我去花園看風景了。”
等等,我聽到了什么?!
“那個時候你多大?”玉樹臨風英俊瀟灑的男子怎么說也是個少年郎吧,難道沈小姐喜歡抱著一個少年郎去花園看風景?
錢小七看見我沉思的表情后,竟然憤怒地咬了咬牙,對我說道:“你想多了,我那個時候五歲?!蔽乙徽?,原來是個五歲的小奶娃啊!虧他能想出玉樹臨風英俊瀟灑兩個詞。
“可是大小姐說等她三十年,三十年后你又正好在怡碧居。世界上哪里有這么巧的事?定是你沒錯了?!?p> 這個世界上不可多得的巧合,是對的時間,遇上錯的你。
我來到這里,本便是一個巧合,最應(yīng)該做的事是及早脫身而去??磥?,我得想辦法趕緊離開了。錢小七認定我是沈念安,可是天知地知,我根本不可能是什么沈念安。不過,我又想了想,要是暫時沒有辦法逃跑,先待在這里也無妨。
“只是,你有沒有想過,三十年的時間,足以讓沈小姐面容蒼老,我又怎么可能會是她呢?”
錢小七一怔,哭的抽抽噎噎,“忘了告訴你了,落水淵淵主給大小姐服用過一種能夠青春永駐的藥物?!?p> 青春永駐?這落水淵果然是無奇不有,竟然有這么多我從未聽過的東西,不過嘛,這些東西怎么聽起來就像是騙人的呢?最重要的是,這也不能證明我就是沈念安啊!
一壺酒喝著喝著便見底了,我只覺腹中有火在燒,頭腦不甚清明,覺得他這般判斷著實太過于草率,使勁的朝兩邊拉了拉他的臉,朝他吼道:“你給老娘睜大眼睛好好看看。老娘的臉和沈念安的臉是一張嗎?”
錢小七被我嚇的連眼淚都忘了擦,吸了吸鼻涕,“容貌乃身外之物,氣味依舊,便是小姐?!彼f著又像狼狗一樣在我身上猛嗅了一番?!靶〗悖阍趺匆粫簡栕约旱娜菝矠楹斡礼v,一會兒問自己容貌變了的?!崩^續(xù)顫顫巍巍地抹眼淚,“錢錢雖然很懷念三十年前的小姐,但三十年后的小姐,錢錢也很喜歡!”
“我還有一個問題,我今年十四,所謂三十年,分明不符?!?p> “大小姐喲,你是記錯了自己的年齡了吧!”我默默幫他擦了擦眼淚,委屈地說道:“人家哪里有記錯嘛!”
不曾想這酒喝時沒有什么感覺,后勁卻極大,我輕輕晃了晃腦袋,面前的錢小七竟然由一個變成了三個。我一頭栽了下去。
有一個無比煩人的聲音一直在我耳旁絮絮叨叨著,“大小姐,大小姐?”
不是不想回答他,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張張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錢小七似乎將我扛了起來,我若醒著定然是要吐槽他這頗不文雅的方式的??上?,我醉了。
不久之后,我便被放至一張溫暖的床上,我咂咂嘴,翻了個身本想安心睡去,怎知身上一股子燥熱難耐,我松了松衣裳,還是熱的發(fā)慌,起身意欲倒杯茶喝。
一不留神滾燙的水灑在了自己身上,燙的直叫喚。我取手帕擦拭,平復了一下心情。不知過了多久,我這才拿起涼的差不多的茶喝起來,總算舒適了些許。只是還是有些醉,心下卻沒了睡意,忽然想隨意走走,權(quán)當解酒罷。
怡碧居遠不如表面看起來這般寒摻,表面看起來是一座名不見經(jīng)傳的青樓。而其后卻有一座格局優(yōu)美的后院。這還是我在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的事。
秋風蕭瑟,坐在秋千之上,我還沒來得及欣賞一下后院的景致,我忽而思憶起欠下今日那個變態(tài)琴師的琴。心下不禁感慨萬千,真是去哪里都能欠個什么東西??!我似乎忘記向錢小七討一把新琴了!
沈念安從前若是位琴藝高超之人,勢必是會留下幾把琴的!既然我日后是要頂著沈念安的身份過日子的,倒不如去找一找。我蕩秋千蕩的愈發(fā)地高,眼神無意地一瞟,整個人差點蹦起來。
人生有許多次遇見,時常悲喜交加。而我無比歡喜的遇見,是不經(jīng)意間你的出現(xiàn)。
一襲白衣的少年正于不遠處負手淡淡地望著我。
驕傲,淡然。
只是可惜,老娘沒有被美色沖昏頭腦。老娘沒去找你,你竟然自個兒送上門來了?!
立刻下了秋千,我如同一陣風一般沖了過去。
“你還有臉來找我?”
楚涼淡淡一笑,素手理了理我的衣領(lǐng),“不知這份禮可能讓你消消氣?”微微側(cè)過身,令我得以瞧仔細他身后的物事。
我這才注意到他身后有一把上好的古琴,雖說我是個外行,并不懂其好壞,但是直覺卻告訴我,這便可稱之為“上好”。
將想必這琴足以向古怪琴師交差,心下竊喜。
“算你有心了!”我矮身意欲撥弄琴弦,念及早上撥斷的琴弦,不禁心有余悸,猶如觸電般收回手。
楚涼似乎看出來我在想什么,薄唇勾起一個弧度,“這是長記性了?”
“若是這琴弦也斷了,便難為你大老遠為我送琴過來了?!蔽业穆曇粲行┯魫灐?p> “不妨事,倉庫里多的是?!表樦鍪种傅姆较?,我見到了不遠處一個小木門。
“你這竟然是偷的?”我情緒激動地吼了一嗓子,奈何沒說完就被人捂住了嘴。
虧我還以為你是真的有心呢。
“小聲點。”楚涼說道,旋即放開捂住我嘴的手。
“早知道有這么多琴,我也便不必如此焦頭爛額了。”我贊許地點點頭,罷了罷了,如此也便算解了燃眉之急了。
楚涼無所謂地笑了笑。
“大小姐,大小姐~”大老遠我便聽到錢小七的呼喊聲,不由轉(zhuǎn)身招手,“我在這兒?!?p> 忽然想到楚涼還在我身邊,怎知轉(zhuǎn)回身,面前卻已空無一人。速度倒是快得很。
錢小七跑過來時已是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我說姑奶奶啊,醉了不好好睡一覺,跑后院兒來做什么?”
我指了指面前的琴,“琴師要我奉上一把新琴,我不自己找,難不成要指望你?”
只見錢小七的眼睛在看到這把琴后越來越亮,半跪在地上不停地撫摸著琴身,不時發(fā)出“嘖嘖”的感慨聲。
“效率真快,我燒個水的功夫你就把琴買回來了!”
我指了指不遠處的那扇小木門,一臉若有所思,“那間屋子看起來別致得很,不知是做什么的?”并非不信楚涼,只是想在錢小七處旁敲側(cè)擊,套路些消息出來。
錢小七順著我指的方向看過去,眸光不禁黯淡下去,“這是小姐多年前留下的,自從小姐離開后,便再沒有人進去過?!?p> 不想楚涼竟進去了?
原來是沈念安留下的,我委實受不住錢小七這哀怨的神情,默默摸了摸錢小七的腦袋。
“怪我,不該亂提你家小姐?!?p> 錢小七眼睛一亮,面上傷感登時煙消云散,頗是受用的模樣,殷勤地拉起我的手貼在心口,“不不不,如今小姐便是你,你便是小姐~”
我訕訕地縮回手,有些別扭地問道:“你不覺得我這般模樣不像是沈小姐,更像是沈小姐的女兒么?”
只見錢小七一拍腦袋,仔仔細細瞅了我半晌。直到我頗為不耐煩,才慢慢悠悠地說了一串話?!按笮〗阍谛爬飳懙氖堑人臧?!我不會錯的,相信叔叔!”
叔叔?不是讓我相信你嗎?我咽了咽口水,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信能給我看看么?”真是擔心他遺漏了信中的重要內(nèi)容。
只見錢小七從衣服中掏了良久,終于掏出來一張皺皺巴巴發(fā)黃的信紙。一點一點展平,正欲聲情并茂地朗讀。
為了今夜能夠睡個好覺,我立刻將紙奪了過來?!拔襾砜纯础?p> 錢小七顯得激動萬分,“這是大小姐寫給淵主,被我偷來的。”
我擺擺手,示意知曉。
致淵主:
爹爹,也許此為女兒最后一次如此喚您。原諒逆女沉迷世外繁華,無法擔起下任淵主的重任。春風和煦,此行勿念。愿爹爹身體安康,不必因逆女之事而怒。此外,三十年內(nèi),定會有極為優(yōu)秀之人代女兒歸來。
沈念安執(zhí)筆
代女兒歸來。
而非自己回來么?
我瞟了一眼錢小七,把紙往錢小七手里一放,他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說話都有些斷斷續(xù)續(xù),“我…我…我…”信紙飄了下去。
一句完整的話還沒有吐露出來,便開始趴在我的肩頭號啕大哭。也不顧眼淚鼻涕便往我身上擦,小拳頭輕輕捶著我的背,委屈巴巴的樣子像是被遺棄了一般,“怎么………怎么…會這樣……嗚嗚嗚!”
“好啦…不哭。”
終于不用當自己是什么沈念安了,我正暗暗竊喜,哪知錢小七接下來的話便令我登時僵住。
“可我已將你的存在告知與淵主大人!”錢小七委委屈屈地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