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責(zé)任
金皇郁紅淵與前太子郁白湛未有所爭,然,其下人心浮動、惶惶不安。
一只只信隼協(xié)著無數(shù)的密函,自北燕邊城小室而出。
安平六年,夏帝羅格舉兵南下,金軍未有應(yīng)敵,其守軍便已將棣城城門大開,以迎夏軍。
棣城、儲陽關(guān)、鐵平、景盆……
百人、千人、萬人、十萬人……伴隨行軍,夏字旗的隊伍一路壯大,破竹勢行直指金皇都。
一年后,金皇都破,金哀帝郁紅淵隕。
歷時百年,自康王朝之后百年分裂的格局終于穩(wěn)定,夏之一字徹底篆刻在了東大陸的全部土地上。
安平七年冬月,祭壇高聳,紅毯鋪地,侍者頌文、樂者贊禮。羅格著墨色華服,十二玉旒冕冠,簪玉灼灼,一步步登上那歷時百年卻再沒人有資格登上的高壇。
燔柴爐內(nèi)升煙,青縷煙氣裊裊而上。
祭天。這是東大陸的人們不知道還有西大陸、異族、神明之前,在萬年前的第一任王朝--“央”--時,便流傳下來的傳統(tǒng)。只是之后逐漸意識到那些詭譎的神秘之物的存在,便演變成了只有當(dāng)王朝再次統(tǒng)一或國家空前繁榮時,才有資格由當(dāng)朝皇帝主持舉行的盛大而古老崇高儀式。
羅格跪于拜位,手奉三香,待司儀將祭天詔書置于爐內(nèi)焚燒殆盡后,便又向祭壇之后渺茫無際的天地再行拜禮。之后,將手中的長香插入余灰。
旁邊的侍者將早已備好的錦帛置于爐火,兩道的歌者高聲頌文--
焚帛焚錦,告香火昌盛。
禱歌禱文,祈國泰民安。
待諸事皆畢,主持者一句“禮成。”。羅格起身,接過流傳至今的碧色玉璽,其上異獸舞爪張牙盡顯威嚴(yán),下刻八字——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羅格將其捧于手心,緩緩轉(zhuǎn)身,雖未見其下眾人神態(tài)如何,但只消覺察凝于他身上與雙手之物的目光便可知是如何狂熱了。
至此,夏帝羅格,便是這大陸廣袤土地上唯一的皇。
然,這忍辱多年,一朝得勢的少年帝王臉上,卻沒有絲毫喜色。
東大陸已然一統(tǒng),但常年戰(zhàn)亂積累下的創(chuàng)痛亦不能忽視。對新王朝的決策者并不熟悉的金國余民總是心存不安;食糧不足,不能保證能否平息饑年的暴動。更何況還有還未落網(wǎng)的鄭氏遺族虎視眈眈……此刻,比起昭告天下,土地一統(tǒng)更加重要的,是鞏固夏國的統(tǒng)治并收攏人心。畢竟羅格并不希望父兄的努力付諸東流。
將玉璽單手舉平的少年向已經(jīng)認(rèn)識了兩年的神秘存在道:
“阿萊爾羅伊,我同意了。但,有一個條件。”
跟在羅格身邊已經(jīng)兩年了的阿萊爾羅伊基本快要耗盡了耐心,聽他終于有同意的跡象,趕緊道,“你說!”
“治好我的眼睛。”羅格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卻聽阿萊爾羅伊大笑道,“這還不容易嗎?!”
下一秒,源自于不知何處出現(xiàn)的巨大疼痛席卷了羅格全部的感知,然而這幾乎足以殺死任何人的痛苦只出現(xiàn)了一瞬,在羅格因為痛苦而失去意識之前,立刻有被充盈的清涼感覺撫平了躁動。
一旁的阿丘利塔似有所覺,隸屬于魔塔的法師震驚而狂熱地看向羅格的背影。
“……”羅格空出的手捂上雙眼。
“主子?”羅格臉上明顯糾結(jié)的神色引起了凌衛(wèi)的注意。然而,待羅格將手移開之后,陪護他身邊多年的守衛(wèi)卻只余下了驚喜和震驚,“主子!”
臨近之人聽見了躁動,也紛紛轉(zhuǎn)來視線。
“允留?”高瀟因為禮制,現(xiàn)在不能立刻位置,只將疑惑的目光轉(zhuǎn)至凌衛(wèi),“怎么回事?”
羅格放下因為眼睛被許久未見的陽光而被刺激得幾要落淚而下意識遮擋的手。
“祖母,無事。”他回身向高瀟,沒有過于激動的神色,只是平靜地闡述事實道,“只是孫兒能視物了?!?p> 見到羅格與往昔不同的燦金雙瞳,被驗證了心中猜想的阿丘利塔,雙眸中熾烈的情感已經(jīng)不是激動所能形容的了。
親眼見證「命運」的流動,這對作為為此奉與一生的法師而言,是何其幸運的一件事??!
看見羅格雙眸中消散的迷霧,取而代之的是比泉水更加清晰的明澈,即便是身居高位多年的高瀟對此也難掩震驚,“這……”
祭天之時,出現(xiàn)如此奇跡,無疑給了因為國家剛統(tǒng)一而不太安定的百姓們一顆強心丸。如此,皇帝承天景命的消息便迅速擴散到了全國。在長久的動蕩之后,終于獲得了平靜的人們,翹首以盼著這位在祭天之時,獲得奇跡眷顧的帝王的英明決斷。
但高瀟卻從未相信會有如此奇跡。在五年前便已經(jīng)失明了的人,竟突然在一瞬之間獲得了視力。如果不是這一切都被她親眼所見證,那么高瀟對這種事情只會嗤之以鼻。但她還是難以相信眼前的事實。
牽著年有九歲的羅杰坐于下手,高瀟看著羅格不同于過往的燦金色雙瞳,待支開侍者,有凌衛(wèi)與班塔爾把守周邊后,她才向端坐著的羅格問道,“究竟怎么回事?”
與記憶中相比更蒼老許多的老婦人目光凌厲關(guān)切。這是現(xiàn)存在世,他為數(shù)不多的、血脈連接的親人啊。
羅格心中悲傷卻也欣慰,自己還有親人存活于世,但很快,他的視線便被高瀟身邊的孩子吸引,“羅杰?”
灰袍青衫的小少年向坐于上首,已經(jīng)換回常服的羅格行禮,“見過皇叔。”
當(dāng)初在林氏懷中呱呱哭泣的嬰孩,如今也成長至此了么?
看清羅杰的眉眼,羅格有些懷念地長嘆一聲,“你與你的父親……長得很像?!?p> 羅杰不知道他這話是為何故,只垂手應(yīng)道,“這話,母親也是說過的?!?p> 羅格垂眸笑道,“是么……”
他招手讓自己的侄兒過來,從懷中取出那陪伴了自己五年的云紋白玉,將它交付給羅杰,“這是你父親的遺物,仔細收下吧。”
羅杰聽到這話,驚訝后鄭重地接過羅格手上的玉玦,向羅格行禮作揖道,“侄兒羅杰,謝過叔父?!?p> “羅格!”高瀟對羅格轉(zhuǎn)移話題這件事十分不滿。
知道自己這一遭是躲不過去了,但羅格還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比較好。
“祖母應(yīng)該有所聽聞吧?在央王朝也沒有雛形的,更遙遠的時代,有兩位神明。”那流傳事件的傳說,高瀟也該有耳聞。
果不其然,高瀟點頭,“如今你雙目復(fù)明,便是那神明的結(jié)果?”
她的語氣十分懷疑,畢竟那些神祇是沒有記錄的傳說,是無法記錄的太過遙遠的過去,實在是不敢相信,這樣的幸運竟然落在了她的孫兒身上。
“是,也不是?!?p> 高瀟皺眉,“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雙目復(fù)明不過是我與神明的一場交易?!币姼邽t擔(dān)憂的目光望來,他只安慰地笑笑,將五年前阿丘利塔到來的原因與兩年前天罰神阿萊爾羅伊的存在,一一說與高瀟。
“胡鬧!”高瀟被氣得說不出話來,“你……你怎知那神明會遵守諾言,待事成之后便放你自由?再者那兩神之爭,若你被殃及又怎么辦?羅格啊羅格,你聰明了這么多年,怎么如今卻如此沖動?!失了魂了嗎?!”
[她怎么知道你分割了三分之一的靈魂?]直接響徹在腦中的阿萊爾羅伊聲音中有些困惑。
為了不令高瀟擔(dān)心,羅格隱去了切割靈魂的事。
羅·失了魂·格:……
[而且,她的擔(dān)心也太多余了吧?]阿萊爾羅伊不屑道,[不說那些精靈,就是會掠奪財寶的龍族也以欺騙低階種為恥,更別說是我了。]
[這樣一想,她這是在羞辱我吧?]阿萊爾羅伊的聲音陡然危險起來。
[你要是敢動她,我就立刻自殺。]覺察到阿萊爾羅伊想法的羅格沉聲阻止,[你知道,這種事情我是做得出來的。]
[……嘖。]
“不是我,便是羅杰。”
“???”突然提到自己的名字,羅杰驚訝地轉(zhuǎn)頭看向首位的人。
“!”高瀟臉上難掩震驚,“你說什么?”
羅格嘆了一聲,“西大陸的適格者都是創(chuàng)世神的信徒,能與天罰神契約并符合預(yù)言的,只有我和羅杰。”
“祖母知道的?!绷_格抬頭看向震驚的兩人,“我是羅婭。”
他提醒著高瀟他最初的身份。脫下帝王的外殼,剝離屬于雙生兄弟的名字,他最初的身份,僅僅是羅婭。
女性雖然可以繼承王位,但逝世之后的皇位,還是要傳承給兄弟子侄,這是不可更變的、從近萬年的歷史之中總結(jié)的經(jīng)驗教訓(xùn)。
羅杰是皇室唯一的男丁,所以他絕不能有事。
“……”高瀟握著木杖的雙手用力得顫抖著,她長了長嘴,卻再說不出話來。
羅格做得沒錯,如果這是他們的命運,那么為了夏國的傳承,就不能讓羅杰背負這些。
“皇叔……?”
聽見羅杰的稱呼,羅格笑嘆道,“我是你的姑母?!?p> 在羅杰的驚訝中,羅格蹲下身來,“為了不讓雙神爭端的動蕩過于影響夏國,我會在國內(nèi)動蕩基本平定之后立刻離開。之后便交給你了,可以么,羅杰?”
我來背負命運,你來履行責(zé)任。
早已明白自己肩上有何重擔(dān)的羅杰鄭重點頭,“是,請交給我吧,姑母。”
有著羅氏一脈相承的琥珀色眼瞳的小少年眼中雖有對未來的忐忑,卻沒有絲毫退縮之意。
羅格輕拍他的發(fā)頂,笑道,“好。”
待兩人離開,羅格也未叫侍者回來。
“阿丘利塔閣下還不出來么?”羅格的目光凝于一處。
那里的空氣逐漸扭曲,阿丘利塔從此出現(xiàn)。
換回魔塔服制的法師向羅格行了一禮,“真是沒想到我竟然能親眼見證命運的節(jié)點啊,何其有幸!”
羅格打量著對面的男人,突然輕笑一聲,“閣下與我想象中十分不同?!?p> “哦?”阿丘利塔挑眉,預(yù)感有些不妙。
“本以為會是個年近弱冠的年輕人,卻沒想到……”羅格話音未盡,但卻是十足的可惜。
阿丘利塔:……我是個三十多歲的老大叔真是對不起了_(:з」∠)_。
“你把我叫出來就是為了吐槽我的年齡么?”
“不?!绷_格沒有猶豫地否認(rèn)了這一點,“我在五年前曾經(jīng)聽您提起過,法師能夠穿梭亞空間尋找稀有的施法材料?”
“是這樣沒錯。但那要純屬地掌握空間類法術(shù),而且每個亞空間能夠停留的時間不同,稍有不慎便可能再也回不到主空間了?!卑⑶鹄辛瞬聹y,“有了屬于天罰神的魔力后就想要找稀有材料施法了么?”
隨即他又否定了。
羅格不是這樣好高騖遠的人。
果然,羅格否定了。
“不,我只是想知道,既然有無數(shù)亞空間,那是否也有其他主空間?”
“是有,但主空間的時空洪流不是亞空間能比的。能夠在主空間之間穿越的空間魔法只有禁術(shù)?!卑⑶鹄闹胁缓玫念A(yù)感越發(fā)強烈,“你想做什么?”
“靈魂會找到最合適的宿主,對嗎?”沒有回答阿丘利塔,羅格轉(zhuǎn)而問起另一個問題。
“你……!”阿丘利塔驚訝地望向羅格,隱隱知道了他要做什么。
“以天罰神的魔力支持,打開主空間的壁障,送走一份支離破碎的靈魂?!绷_格笑得云淡風(fēng)輕,“這件事,您能做到吧?”
既然阿丘利塔能夠瞬間移動,那么他對空間型魔法必然有所造詣。
羅格手心中托著一團純白的迷霧,球型的能量體翻騰涌動,蘊含著無限的活力。
羅格無法舍棄自己的記憶,既然選擇對抗創(chuàng)世神,那么智力也是必須的,自然而然,他分割出去的是體魄的靈魂。
為了它不至于消散,將其送至異世是最好的方法。畢竟這個世界,最合適的宿主只有羅格。
將靈魂送至異世,這種事自然比主空間之間的跳躍要容易許多,但這簡單下來的難度,也不是阿丘利塔能夠企及的。但魔塔法師天然便有挑戰(zhàn)奇跡的熱情。
“好?!卑⑶鹄磳l(fā)生的事興奮起來,“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