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展一驚。下意識的拔劍出鞘,寒光迸射,就刺了上去。
哐當。金鐵之鳴。
那跪著的男子也迅速起身,拔出佩劍,架住了劍刃,表情有些吃力。
蕭展眼眸微瞇:“這劍的路數(shù)……是你?當初我阿姐第一次覲見東宮,是你率嘍啰襲擊于她!當初被你跑了,如今還找上門來了?呵,找死!”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蕭展自負于劍術(shù)精妙,卻當初被個不知來路的人從劍下溜了,心底便埋了根刺。
如今記憶被喚醒,也就閑話少說,一個凌空,劍劍殺招就刺了過去。
然而,意外的是,黑衣男子沒有否認,也沒有躲閃,直愣愣的站在那兒,劍尖快抵著他了,他也只是靜靜跪下。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能死于東宮劍下,是微臣榮幸?!?p> 劍尖猝然一拐。拐了回去。
蕭展仍舊執(zhí)著劍,警惕的看著男子蒙臉黑布:“你到底是誰?”
男子取下黑布,露出張三十出頭,白凈,無須的臉。
蕭展眸色一晃,無數(shù)記憶的片段閃過,最后停留在一抹嘲諷上。
“尚書,陳粟,狐假虎威的狐尚書,你竟還有臉活著?”
刻薄的話,并未讓陳粟有絲毫不適,依舊恭謹一笑:“四月宮變后,臣便隨薛高雁薛御史去了南方,至今在其帳下效力?!?p> 蕭展握住劍柄的手緊了緊:“你當初為何刺殺我阿姐?今日又是何意?莫非是薛高雁的意思?”
關(guān)于薛高雁,陳粟不置可否,只應了前兩句:“殿下說笑了。是敵人還是友人,是由殿下和娘娘自己決定的,可不是臣能斷的?!?p> 蕭展冷笑:“陳大人,有話不妨直說。再兜圈子,我的劍可沒耐心?!?p> 陳粟幽幽一笑,拜倒:“殿下,能助復興之業(yè)者便是友,不能……”
“不用說了。出劍吧?!?p> 蕭展了然的打斷,長劍落雪。寒光在眉間醞釀。
“殿下何不三思?當初沒有認出殿下,對殿下出劍,是臣大不敬。如今由薛行首親自確認過,吉祥鋪都是故人。故臣今日,以前朝身份相見,只望冰釋前嫌,坦誠相待。”
陳粟頓了頓,又道:“當然了,若殿下念著當初冒犯之罪,今日欲取臣性命,臣也毫無怨言。”
蕭展嗤笑,好像對這個東周的尚書,別說是故人了,連仇人都還不屑。
“陳大人,坦誠相待,可,冰釋前嫌,就算了。本就不是一條船上的人,就算你當初不對我出劍,我今日也不會有半分手軟的?!?p> 陳粟嘆了口氣,依舊和顏悅色,娓娓道:“殿下,您是東周太祖皇帝的嫡系,是天啟皇帝的長子,是這九州名正言順的君王……您難道沒有一點想過么?”
蕭展眸色一閃,有片刻沉默。
他側(cè)過頭去,看到不積雪的馬墻檐下,有三寸厚的放爆竹留下的紙殼,紅艷艷的,好看得緊。
若時光倒退三年,便是這樣的新歲正月,沒有一個人放爆竹,街上充斥的是凍傷的啼哭,和餓死的哀嚎。
是了,那時馬墻檐下,都是乞兒,半死的坐在死人旁邊,活著的坐在半死的旁邊。
蕭展收回目光,攥緊劍柄的手無力的松開,惘惘一句。
“如今的天下,不是很好么……”
“好?是,是有些人好了,但另一些人……比如殿下,堂堂的東宮啊,就要淪落到天天為生計奔波的地步么?”
陳粟猛的打斷。眸底劃過一抹戾氣,觸目驚心。
蕭展看了眼不遠處吉祥鋪的幌子,想起大清早起來,和阿巍張羅生意,中午有婆婆熏的腌肉,吃了十二分飽,晚些盯著為阿姐煎藥,從開始的目不識草到自己成了半個大夫。
蕭展唇角一勾:“……也沒什么不好???”
陳粟的指尖瞬時碰到了劍柄。
然而很快又移開,換上那副溫和的樣子,眼珠子一轉(zhuǎn):“殿下!東陵的事兒,臣已聽說了!難道,您能眼睜睜看著,我東周的皇后被趙家人輕薄么?!”
哐當一聲,雪花卷。
蕭展的劍霎時擱在了陳粟脖上,眉間寒氣凝成實質(zhì),一字一頓。
“你,再說一遍?”
“當年右相那廝就囂張無比,如今他兒子也學了他做派!天啟皇帝的繼后,竟被他眾目睽睽下,抱回了太醫(yī)所!羞辱,這是對我東周舊人的羞辱??!”
陳粟說得聲色俱厲,愴然淚下,唇角卻泅了抹得逞的笑。
當然,提到那個女子和他,怒火已被點燃的蕭展,并沒有注意到異樣,只是握住劍柄的手發(fā)抖起來。
陳粟的脖頸頓時滲出血珠,他卻渾然不覺,神情愈懇切。
“殿下!趙家人狼子野心,娘娘難辨忠奸,您可不能糊涂了!奪走了東周的江山,奪走了您的尊位,如今連我們的小皇后也要奪走!您真的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fā)生么?還要對他們?nèi)菥胚?,高呼千歲么?!”
蕭展的臉漸漸變白,眸卻漸漸變紅。
陳粟的每句話都揭開他隱秘的傷疤,恰到好處的戳到他的遺憾,和那個藏心尖的人兒身上。
心底最深處的兇獸掙脫出籠子,戾氣在他眉間縈繞。
“不要再說了。本殿,命你閉嘴……”
蕭展陰陰吐出幾字,咬牙切齒。
本殿。他第一次,自稱了本殿。
終究是刻在骨子里的驕傲,與生俱來的少年意氣,在滄海桑田后,埋下的一縷隱恨。
陳粟唇邊的得意愈濃,表情卻愈忠心耿耿,再次伏地三拜,行了東周的臣禮。
“殿下,臣言盡于此。是繼續(xù)任趙賊奪走您的一切,還是討回原本就屬于自己的。臣,愿追隨殿下,為殿下,萬死不辭?!?p> 一字一句,直擊心腸。
蕭展渾身一抖,臉色復雜,不甘猶豫茫然遺恨,所有的壓抑交織在一起,匯成他眸底的深淵。
“臣,告辭。只要殿下想好了,臣會來迎接殿下,不,是迎接,我九州的君王?!?p> 陳粟再拜,便起身離去,轉(zhuǎn)身的瞬間,在蕭展看不到的方向,露出一抹詭異的笑。
人心到底是脆弱的。
何況是曾經(jīng)天之驕子的榮耀,終究在人走茶涼后,留下了原罪的種子。
巷子里就剩下了那個白衣男子,拖著劍,失魂落魄的走在雪地里。
彷徨著,迷了方向。
枕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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