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角黍梅時(shí)雨,扇底冰盤午簟風(fēng)。
今上為江南來客接風(fēng)洗塵的聽?wèi)蚪K于熱熱鬧鬧的來了。
剛過辰時(shí),帝宮琉璃角還掛著緋金的晚霞,夾鏡鳴琴閣就張羅起來了,戲臺子錦帳彩布紅絨毯簇新,高胡每根弦都抹夠了松油,伶人們新畫了紅白臉,緊張又激動的將戲折子呈到金絲楠木案前。
戲臺子下白玉臺,一溜的金絲楠木案,翠羽屏障珍饈美酒,上到當(dāng)今圣人下到臣吏命婦,坐得滿滿當(dāng),帝宮許久不聽?wèi)?,難得開張一回兒,墻頭上都擠滿了看熱鬧的腦袋。
“今兒不論大小,不論尊卑,但凡客至俱享歡時(shí)!也是托家主有此雅興,西皮流水才鬧一遭,不必顧忌有朕,云鑼敲得響些,好本事都使出來!”
趙胤面帶紅光,聲如洪雷,舉杯邀眾人滿飲,爽朗的笑聲攪得晚霞打旋兒。
于是夾鏡鳴琴閣燈火輝煌,咿咿呀呀唱的是黃梅戲,御溝起波瀾搖的是江南調(diào),直到月上中天枝影斜,云鑼高胡還響徹六宮。
帝宮難得唱折子戲。趙胤聽到戌時(shí)都還興致盎然,從《上天臺》到《白扇記》,跟著有模有樣的打拍子,笑著同繼后劉蕙說,聽?wèi)T了胡腔雅調(diào),換了回折子戲,也別有番趣味。
“陛下喜歡就好。往后讓宮里多唱些,或許對陛下龍?bào)w有益?!眲⑥パ诖叫?,“陛下最近身子覺著如何?”
“還是孫老頭的方子管用。太醫(yī)署的那幫人老子白養(yǎng)的,光吃飯不干活?!壁w胤大笑,臉上蒼白的病態(tài)也恢復(fù)了些許血色。
頓了頓,趙胤瞧了眼右手旁聽得認(rèn)真的趙熙行,二十出頭的男子面容靜然,美則美矣,卻美得跟玉石雕像似的,倒襯得他趙胤的朗聲大笑格外粗俗。
趙胤霎地止了笑,眉間騰起股不悅:“東宮,戲不好聽么?”
“好聽?!壁w熙行微微頷首。
“那你這臉板得,不知道的還以為唱的是《孟姜女》呢!”趙胤擰眉,加了句,“……跟著你老子聽?wèi)?,心里怕還念著姑娘吧,不孝子!朕不是讓她出席了么!在那兒,丟不了!”
正在斟茶的趙熙行指尖一顫,茶水灑了兩滴出來,他控制住想張望的頭,臉上竭力壓得淡然:“父皇寬恕花二,兒臣代她謝恩?!?p> 趙胤瞧了眼灑出來的茶水,不快愈濃:“朕身子覺著還沒好利索,就讓爾繼續(xù)監(jiān)國!哼,也讓爾知道治國不易,省得整天跟你老子對著干!”
趙熙行規(guī)規(guī)矩矩的跪下來,謝恩,頭磕到玉磚地面的時(shí)候,偷偷往回瞥了眼,實(shí)在沒忍住,想瞧瞧坐在宮女堆里的心上人。
卻是一愣。熟悉的倩影不見蹤影。
“兒臣多謝父皇恩典。愿父皇保重龍?bào)w,臣必不負(fù)厚望,旨在民生?!?p> 趙熙行迅速的收回視線,禮畢起身的瞬間,指尖咻的在宮袍里攥緊了。
他知道她去哪兒了。
他最擔(dān)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
而這個(gè)從聽?wèi)蛳狭镒叩淖锟準(zhǔn)?,此刻正杵在暖閣門口,推門的手伸出了又縮回。
“二姑娘怎的不進(jìn)去?閣中備下了醒酒湯,姑娘早早醒了,還得回席上去哩。”門從內(nèi)推開,一個(gè)內(nèi)侍剛好出來,見得女子笑,“能得圣意恩準(zhǔn),同席聽?wèi)颍@是天大的恩典?。」媚锞蛣e在這兒耽擱了!”
暖閣是提前備下,讓出席諸人醒酒的。畢竟一場宮宴,少說一兩個(gè)時(shí)辰,酒量不行的出了洋相,在天子面前可是要掉腦袋的。
程英嚶壓了壓跳得厲害的心,應(yīng):“民女方才瞧見……家主也來暖閣了?”
那內(nèi)侍舉了舉手里的玉碗,已經(jīng)空了:“可不是!關(guān)中的酒烈,想來江南客喝不慣,幾杯就上頭了,奴才們剛奉上醒酒湯,家主喝了整碗哩!”
程英嚶點(diǎn)點(diǎn)頭,讓那內(nèi)侍去忙,一個(gè)人僵在暖閣門口,心跳咚咚的。
她是在席上看見那人離席了,估計(jì)是醒酒,才故意跟來的。
暖閣只為醒酒之用,和熱鬧非凡的夾鏡鳴琴閣比,就是一處安靜的小樓,宮人稀稀寥寥的。
晚風(fēng)一吹,石榴花簌簌往下落的聲音,都能往人心尖上砸。
她就是想見見他,問問他,只有他們兩個(gè),說些陳年舊事,或者什么也不用說,就一塊呆會兒,時(shí)光在他淡綠的瞳仁里迷濛。
枕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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