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盍艘话涯昙o,該成精了?!?p> 筎娘三下五除二將那瓣瓜吞進肚里,勝利者般的乜孫櫓。
孫櫓才因為那瓣瓜堵的氣,愈濃了兩分:“話說婆婆你除了挖苦我,還有別的法子沒?該不會今兒就是來逞嘴皮子的吧?!?p> “不錯?!惫T娘很認真的點點頭,“心里淤塞,想找個人出氣?!?p> 孫櫓怒極反笑:“好你個老婆子!作甚這種冤枉事賴上我!這世上還講不講王法,講不講天理了?”
筎娘正好心里煩悶,這下子仿佛找到了泄洪點,抬頭叉腰開吼:“您說對了!老身就是不講王法,就是不講天理,孫老頭你能奈我何?”
孫櫓眼珠子一轉(zhuǎn),忽的想起那日破例為陳粟出診,去瞧了趟云福,換的出診金是一則舊事,天遂人愿,現(xiàn)在正好用上。
是以孫櫓立馬噙了得意,胸有成竹道:“你神氣什么?要知道十幾年前,二十年前……還不止,三十年前,呵,你那一次不忠……”
筎娘一愣。西瓜也不香了。
孫櫓愈發(fā)神氣:“你這個出了名的忠仆,怕是這輩子只有那一次背叛主子吧。你主子讓你送書信,你自己半路拆了,換了里面的內(nèi)容。嘖嘖,你哪里來的膽子,犯這等欺瞞之罪?!?p> 筎娘指尖攥緊:“你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買的呀!”孫櫓搖頭晃腦。想到自己忍著厭惡聽狐尚書使喚,值,平日懟天懟地的某人,終教他捏著了把柄。
“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半輩子的忠心被染上了個黑點,壞了一鍋好湯。要不是老頭兒我無意知曉,還以為你是如何十全,如今看來你和那些俗人一樣,到底是做不到丹心無暇?!?p> 孫櫓佯裝可惜,實則乜眼瞧筎娘反應(yīng),內(nèi)心的炮仗都爆上天了,風水輪流轉(zhuǎn),爽快。
筎娘沉默,壓住眸底翻涌的思緒,三十年前的舊事被翻出來,卻宛如發(fā)生在昨日,還歷歷在目得很。
那時,二八芳華,豆蔻春衫薄。
……
竇如意。是盛京竇府的嫡姑娘,也是后來的哀帝蕭億元后,貞明太子蕭展生母,謚延慶,世稱延慶皇后。
竇如意身邊有一個大丫鬟,是竇府的家生奴才,喚作上官如。
竇如意和她幾乎是互相瞧著的長大,那丫鬟不容辯駁的忠心,也是一份情同姐妹,所有人都沒懷疑過。
竇府官秩四品,卻和文賈武程比,只是小螻蟻。但因當時還是東宮的蕭億身子弱,天家給蕭億擇親時,并不是按慣例以家世為第一考量,而是好生養(yǎng)。
一個無論是從豐腴福相還是八字占卜,都能保證為天家生下男孩的女人。
然后竇如意就成了潛邸的皇太子妃。
然后上官如就成了皇太子妃的掌事姑姑。
那時候東宮身邊有一位奇人,喚孫櫓,醫(yī)術(shù)高超,比肩再世華佗,卻因性子太過傲拗,屢吃閉門羹,撐不起盛京米貴。
最終是東宮收留了他。于是如黃鼠狼進了雞圈,府中上下都被他得罪了個遍,卻因東宮縱容,苦水只得往肚里咽。
另外一個縱容他的,就是潛邸的女主人竇如意了。
這位奇人在府里待了幾年,竇如意瞧他年紀也不小了,府里的好姑娘們見他都跟見閻王似的,只得做主給他張羅起了親事,托著東宮的面子,親自給他選了個府外的官家千金。
因那奇人雙親早喪,故按風俗,竇如意將二人姓名寫在紅箋上,囑上官如寄送到奇人老家,焚在雙親墓前,算作告知。
出于極度的信任,兩張紅箋寫就時,竇如意托上官如把裝匣和封漆都一塊兒辦妥了,后續(xù)再未過問。
于是接過手,掩上門,上官如偷偷把千金的名帖調(diào)換了,天衣無縫的封漆,若無其事的寄出。
后來,聽聞那奇人焚帖時,天降大雨,將祭拜的火澆滅了。
世人皆視為大不吉利。不僅這樁親沒結(jié)成,甚至那奇人官至太醫(yī)署首席,盛京城也沒姑娘敢嫁給他。
再后來,東宮登基,皇儲誕育,竇如意母儀天下,為了避如字的諱,又因上官復姓喚著麻煩,世上沒了上官如,而是多了個筎娘。
……
只是當年寄件的少女沒有告訴任何人,信匣里她拿走那個千金的名帖,私自換上的另一張名帖,上面是親手寫的三個字。
上官如。
……
“你這老頭兒煩不煩,過去幾十年的陳年爛谷子,你不知從哪兒還翻出來,存心跟老太婆我過不去是不是?算你厲害,如今被你揪著把柄,你要如何?不過是偷了你的瓜,就這等翻臉?”
筎娘忽的精神一振,叉著腰喝,又做回了那個得理不饒人的花婆婆。
方才還占上風的孫櫓頓時被踩到腳下去了,慫了肩膀,縮了脖子,賠笑:“沒沒沒,就是鬧著玩,玩的!倒是你,既然是幾十年前的事了,你作何生那么大氣!怕不是另有隱情……誒!”
孫櫓逞硬沒逞過半刻,筎娘的西瓜皮就當頭砸過來了,嚇得他立馬咽了后話,暗道虎落平陽還是虎,犬欺不得的。
“孫老頭!叫你得意!走著瞧!”
筎娘眉頭倒豎,咬咬牙,順手又抓了把新采的杜仲葉,便摔門揚長而去。
孫櫓臉上的戲笑褪去,籠上了一層濛濛的惘然,他瞧著那走路外八的背影,年紀不小了,微微傴僂,和記憶中潛邸的少女柳腰,重合。
原來一晃啊,都三十幾年了。
“死老太婆,可惡,著實可惡?!睂O櫓捂住眼睛,風里似乎有點沙子,今晚一定要醉一場了。
是了,當年那個奇人也沒有告訴任何人。雙親墳前那場雨,是他自己拿水壺澆的,然后編了個天降不祥的幌子傳出來。
只因他聽聞竇如意做媒,紅箋上定的是那個千金的名字,由上官如親手寄出的。
上官如這廝,可惡,著實可惡。
于是他斷了余生所有可能,借老天爺一場大不吉利,哪怕多年后身居高位,名頭也為待字閨中所避之不及。
只是他多年后才從陳粟口中才知道,紅箋上的名帖早就被換了。
被那個可惡的人,親手換的。
新紅箋上三個字,也是她親手寫的:上官如。
……
她半輩子唯一犯的錯,他便賠了半輩子進去。
枕冰娘
上官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