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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朝鳳儀

第二百六十五章 約定

兩朝鳳儀 枕冰娘 4561 2020-05-08 13:04:37

  咔噠一聲,房門被從外鎖上。

  程英嚶看向上首,一個兩鬢花白的老伯坐在竹簾子后,看不清面貌,但似乎身子不好,倚在榻上,旁邊有奴仆侍奉著藥爐湯劑痰盅等。

  房內(nèi)沒有點燈,窗扇糊了厚厚的紗紙,就算是白晝,日光也透進(jìn)來艱難,最后落到空曠的釉磚地面上,就剩了薄蒙蒙的一層。

  咳咳。簾后老伯即曹由咳嗽了聲。

  “在下盛京吉祥鋪掌柜,花二,見過先代曹家主?!背逃率栈匾暰€,先行了個主客禮,話音甫落,回聲就在房間里蕩。

  咻。她的背心頓地膩了層毛汗。

  昏暗,陰冷,隔絕。這個小室哪里是藥閣,簡直是個私牢。

  “南夫人……我們沒進(jìn)錯門吧……”程英嚶壓低語調(diào),瞥了眼身旁的秦南鄉(xiāng)。

  秦南鄉(xiāng)沒說話,靜靜的拜倒,不知是不是錯覺,本就昏昧的光線映在她臉上愈暗了幾分。

  “藥拿給她。然后就開始吧,咳咳。”曹由粗聲悶氣的道了句,理都沒理程英嚶。

  然后就有通向內(nèi)室的門打開,七八個杵著拐杖的老者走了進(jìn)來,圍著秦南鄉(xiāng)站成一圈,居高臨下的,面色凝重,眼角都往下吊。

  程英嚶不安起來。

  可那伙長老并沒理她,所有的暗流都是鎖定秦南鄉(xiāng)而去的,一個箱篋并一碗湯被放在女子面前,觸碰磚地的聲音哐一聲,撞得人心發(fā)憷。

  秦南鄉(xiāng)首先打開箱篋,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清點了,是藥,被分成了每日服用的分量,吃完一篋,剛好一個月,就又要上曹府來拿。

  “咳咳,喝了吧?!辈苡蓴[擺手,周遭幾個老者的眼睛頓時發(fā)光,跟夜色中的惡狼似的,盯死了秦南鄉(xiāng)。

  程英嚶瞥了眼那碗湯,看不出來是什么,但光憑氣味,她就心跳得倉皇。

  “南,南夫人……這湯聞著嚇人?”程英嚶湊過去,低低道了句,相較于周遭各種異樣,秦南鄉(xiāng)倒是鎮(zhèn)定得很,不知是不是數(shù)年來都這樣,習(xí)慣了。

  秦南鄉(xiāng)伸出蒼白的指尖,碰到了那晚湯,又一滯,轉(zhuǎn)頭來看程英嚶:“二姑娘能否出去等奴?”

  “夫人您不需要我在場?若有什么對您不利,我……”程英嚶挽起袖子。

  “不用,老規(guī)矩了,奴清楚得很,半個時辰就出來。”秦南鄉(xiāng)輕輕搖頭。

  “南夫人,您確定么?”程英嚶總覺得心懸得很。

  “嗯……到時候,奴不好看……唯獨不希望姑娘您看到那樣子?!鼻啬相l(xiāng)眼睫毛垂下,投下兩爿暗影。

  程英嚶的心又猛地一沉。因為那一瞬間,秦南鄉(xiāng)皺眉了,她第一次看見,這個女人也會皺眉。

  程英嚶只得告辭出來,咔噠一聲,房門又被鎖上,里面半點聲音都聽不見,房門口陽光金粼粼的灑下來,兩個世界似的。

  程英嚶等得坐立不安,藥閣人來人往,求醫(yī)問藥,她遂抓了個煎藥童子,報上名號,裝作兇神惡煞的打探。

  “哦,原來是蘇六郎保薦來的客人啊,這幾天府里都傳遍了?!蹦峭釉谶^耳“吉祥鋪花二”幾字時,臉上的戒備迅速散去,“姑娘問的事兒也不是甚絕密,好說,每個月都有,年年都這樣,府里但凡有點頭臉的都知道。”

  程英嚶恍然。她還詫異過,憑念奴嬌的身份,怎么曹府這么給面子。原來是她舅舅和念奴嬌一塊兒張羅的,她舅舅跟著家主,曹府確實不敢攔的。

  于是那童子娓娓道來,講故事般的幾句話,聽得程英嚶手腳冰涼。

  “也不是甚么出人命的,就是上面為了監(jiān)察南夫人有沒有乖乖服藥,在南夫人每次來曹府時,會灌下一種特制的湯,喝了后南夫人就會拼命嘔吐。因為常年服藥,所以好像吐出來的東西,甭管什么,都會呈一種特異的黑色。如果沒有遵照服用,就不會發(fā)那種黑色。先代家主和長老們親眼確認(rèn),都眼精得很哩。”

  程英嚶駭了一大跳:“吐出的東西是黑色的,身子不還毀了?”

  “那藥本就不是尋常藥,天天喝,喝了那么些年,胃子染黑了咯!”童子笑起來。

  程英嚶冷臉:“如此糟踐人的行徑,你怎么還笑呢?小小年紀(jì)不學(xué)好!”

  那童子聳聳肩,無所謂道:“南夫人一介娼伶之女,能如此為家族出力,是她的榮幸哩,怎叫糟踐呢!”

  言罷,童子就去管藥爐了,比講了個笑話還沒放在心上,周圍聽漏的奴仆也散去,抱怨著老生常談。

  這當(dāng),緊閉的小室房門有了動靜,程英嚶立馬沖上去,一把踢開,闖進(jìn)去就見得趴在地上的秦南鄉(xiāng)。

  女子小臉慘白得可怕,汗水黏得發(fā)絲一縷縷的貼在鬢邊,釵環(huán)散亂,裙衫狼藉,顯然經(jīng)過了痛苦的掙扎,她虛弱的雙目轉(zhuǎn)過來,看到程英嚶,慌忙掙扎著把唇角殘留的污穢擦去。

  而周圍天兵天將般杵著的曹家長老們,像看一只小貓小狗的看女子,眸底有滿意,也是那種好好完成了任務(wù)的滿意。

  屋子里有一股奇怪的惡腥味,釉磚地上有沒來得及擦的東西,黑乎乎的,還摻雜著血,鮮紅的,觸目驚心(注1)。

  昔日言笑溫溫的南國佳人,狼狽得完全沒了個人樣。

  “很好,你都有乖乖喝藥。新藥拿回去罷,早日為錢家懷上子嗣,否則你知道下場?!?p>  曹由陰沉沉的留了句,便在奴仆的攙扶下退去,隱隱聽得:“老夫今天讓惜禮親自去迎她,惜禮有照辦么?萬一她哪天誕下子嗣,便是錢家主母,若是怨怒我曹家今日作為,彼時還能顧念一分惜禮的兄妹情深……這么些年,惜禮在人前都做得很好,百姓贊譽有加,若她往后敢翻這一條,呵,首先便會被世人唾棄……”

  曹家眾人陸續(xù)離去,背影掐斷在晦暗的光影里,回蕩在室內(nèi)的話卻還是恁的冷,經(jīng)久不散。

  原來曹惜禮親自出迎,是裝出來的,或者說是故意設(shè)計出來的,一步棋。

  而根本不避諱在秦南鄉(xiāng)面前說出來,也是故意讓她聽清楚,這步棋已經(jīng)披著民心的皮,算死了她。

  “南夫人,您,您怎么樣了?”程英嚶趕過去,扶秦南鄉(xiāng)起來,聲音都在發(fā)抖。

  秦南鄉(xiāng)沒有抬頭,迅速擦拭著弄臟的面容,似乎并不愿讓程英嚶看見這副模樣,只是低低道:“無妨……每個月都這樣,回去歇歇就好了……二姑娘別看奴。”

  “那是什么鬼藥?。 背逃陆o秦南鄉(xiāng)倒了一盅溫水。

  “受孕的藥?!鼻啬相l(xiāng)啜著溫水,呼吸才微微平緩,“可惜啊,喝再多,別說胃子,人都喝黑了,奴也沒那么容易受孕的……”

  程英嚶一驚:“對,對不起。我是不是問到不該問的了?”

  “奴以前是曹府的丫鬟,伺候曹惜姑曹姑娘的。姑娘以前也是個好人,只是被家主關(guān)了三年放出來后,人就不太對勁兒了。對奴又打又罵,奴的身子便從那時起不太好了?!?p>  秦南鄉(xiāng)看似平靜的回答,卻手撫了撫小腹,指尖寒噤般戰(zhàn)栗。

  “那曹家可知?若是知道,也就不會逼您喝藥了罷?!背逃旅Φ?。

  秦南鄉(xiāng)搖搖頭,苦澀的笑笑:“所以他們才求了那些根本不是人喝的藥。只要還有哪怕一絲絲希望,他們都不會放走奴的。”

  “曹家那么多千金,健健康康的,隨便送一個做錢家主的女人……”程英嚶實在不理解。

  秦南鄉(xiāng)的笑更加虛惘起來,搖頭:“追隨那個男人的,諸如曹家,誰不是又敬又畏。和他走得近,是容易獲利,也更容易跌入深淵,所謂伴君如伴虎,他不是君,卻是最惡的虎。上一個例子就是曹惜姑,差點讓兩家關(guān)系生隙。你以為,曹家會再莽撞撞的送曹家女進(jìn)去么?”

  程英嚶不說話了??傆X得問什么都是錯,世間命運如棋盤,而生為棋子的人生,她能以什么資格去窺探呢。

  “勞煩二姑娘扶奴出去,這屋子里味兒糟踐,臟了姑娘好好的衣衫就罪過了?!?p>  秦南鄉(xiāng)恢復(fù)了溫溫的神情,帶了歉意的伸出手,程英嚶一拍腦門,連忙扶了女子出去,坐在游廊蔭里緩勁。

  藥閣來來往往的人瞥半眼過來,就扭了頭過去,顯然也不是第一次見,兩人歇了半晌,沒一個人來問候甚的。

  “奴的母親,姓秦。乃是風(fēng)月場中一名娼伶,藝名喚作憶秦娥。與二姑娘令堂臨江仙,還有雨霖鈴,都是同一批的名妓。陪了曹由一晚上,有了奴,然后母親贖了身,搬進(jìn)了曹府??苫锏某錾戆?,在曹家這種官宦名門,比奴仆還不如。我母親沒有半點名分,被打發(fā)去洗衣服,常年手泡在冷水里,哪怕是盛夏,一手的爛瘡都好不了。再后來,奴就沒母親了?!?p>  微風(fēng)拂拂,金桂飄香,秦南鄉(xiāng)娓娓道來,聲音霧濛濛的,飄恍恍的,仿佛說著事不關(guān)己的舊事。

  “名妓,憶秦娥?”程英嚶想起方才那童子提過,娼伶之女。

  “是啊,所以奴打一出生,就不是什么千金,連曹姓都姓不得,跟了母親姓秦,被打發(fā)去做曹惜姑的丫鬟,府里難聽的人言,可畏啊,十幾年了都沒停過?!鼻啬相l(xiāng)涼涼一笑,“某朝終于入了家主眼,救了奴出這牢獄,又成了曹家的棋子?!?p>  程英嚶心里咯噔一下??傆X得秦南鄉(xiāng)和她說這些不堪往事,大有目的在。

  母親同為名妓,她,趙熙衍,秦南鄉(xiāng),仿佛在冥冥的命運軌跡上,輝映著向不同遠(yuǎn)方而去的結(jié)局,悲辛無盡。

  她突然理解舅舅和念奴嬌,為什么安排她和秦南鄉(xiāng)來曹府,同命的人,互相都是另一種可能,再無法重來的人生。

  “所以奴這種夾縫里的人,成了最好用的棋子。容易套上鎖鏈,驅(qū)使辦事,成了,立馬跳出來認(rèn)祖歸宗,換取所圖。不成,也能立馬撇清血脈關(guān)系,無傷大局?!?p>  秦南鄉(xiāng)的嗓音沙啞到不成樣子,壓平一口氣,續(xù)道:“這就是母族賤籍的孩子的宿命,尤其是女孩的宿命?!?p>  程英嚶低頭,沉默,心尖刺痛。名妓花魁看似風(fēng)光,其實在官宦世家眼里,就是一旦提上褲子,就連白眼都懶得給的賤籍罷。

  男孩諸如趙熙衍,頭低點,尚可活,女孩呢,只怕會走上連活也算不上的修羅道。

  獨她程英嚶,成了異數(shù),因為臨江仙近乎殘忍的斬斷了她與秦淮的羈,湘妃梁道道胭脂痕,都是不可表露的牽念。

  程英嚶渾身一抖,全明白了,鼻尖止不住的發(fā)酸,明白了她母親的苦心,明白了這一場記憶淹埋的布局,明白了她從前有多么蠢,還怨過她母親的離棄。

  臨江仙將她送歸程府后,沒有跟來,沒有過問,全然當(dāng)沒了這個女兒。而程驥程大將軍無愧臨江仙近乎賭的信任,雖然鎖了她,該有的待遇卻都是按姑娘的來,有意做給那些非議她出身的世人看。

  一年兩年的,還有人記得母系臨江仙,三年五載的,就開始有人懷疑,真是臨江仙之女么,畢竟程驥不否認(rèn)也不承認(rèn),右耳進(jìn)左耳出,該怎么養(yǎng)千金,就怎么養(yǎng)。

  時間,終于消磨了人言可畏,洗褪了眾口鑠金。

  關(guān)于賤籍的流言漸漸削弱,淡化,最終消弭,嚼舌根的百姓說來說去沒得著回應(yīng),都自討沒趣,反正誰都沒從臨江仙或者程驥那兒套出準(zhǔn)話。

  于是用了十幾年時間,另一個有可能的秦南鄉(xiāng),活成了一個程十三。

  程英嚶紅了眼眶。歲月溫柔啊,她原來一直都溫柔的被守護(hù)著。

  她最終沒有錯過的,何其有幸。

  “南夫人,多謝。”程英嚶站起來,一揖,背深深的俯下去。她懂了舅舅和念奴嬌的安排,必是同秦南鄉(xiāng)招呼好了,解她的心結(jié)。

  “隨手小忙,當(dāng)不得憫德皇后如此大禮?!鼻啬相l(xiāng)連忙扶程英嚶起來。

  “此恩之大,難以言謝。南夫人若有什么我?guī)偷蒙厦Φ?,還望不忌告知。您受的委屈,甚至錢家嫡妻的位子,我在帝宮認(rèn)識一個姓趙的賊廝,肯定能幫上什么的。”程英嚶正色。

  秦南鄉(xiāng)沒有立馬回答,起身來到廊畔花圃,摘了一朵半殘的花,是梔子,唯一的一朵撐到了入秋,也快要凋謝光了,最后剩的兩三瓣雪白,在秋風(fēng)中搖搖欲墜。

  程英嚶看過去,奇:“都九月了呢,這幾瓣是真英雄!”

  “我母親最喜歡梔子,做奴才洗衣服那幾年,唯一能讓她開心的事兒,就是來花圃看梔子花。母親喜它們潔白,芬芳,并不會因為她的出身就厭對君開?!鼻啬相l(xiāng)看著掌中梔子,眸底蕩漾開了夜色。

  “若奴誕下子嗣,入主嫡閨,會成為曹家生不如死的棋子,若是失寵于家主,被冷落幽禁,會成為曹家立馬死去的棋子。至于姑娘所言那位姓趙的貴人,天家和錢家本就微妙,還是莫插手的好?!?p>  頓了頓,秦南鄉(xiāng)搖搖頭:“所以最能保全的位置,就是妾室,處于中間的妾室。這是奴的命,奴想自己掌控的命?!?p>  程英嚶沉吟,遂不再多勸,只暗暗思量都說江南女兒溫柔如水,誰知溫柔如刀,骨子里勁兒剛得很。

  “所以,奴對二姑娘唯一有一求,還望姑娘應(yīng)允?!鼻啬相l(xiāng)轉(zhuǎn)向程英嚶,眸底如籠了濛濛的霧,看不透,“妾室,奴只要妾室之位,可好?”

  “當(dāng)然好??!”程英嚶下意識就應(yīng)了,并沒緩過來這請求和她有甚干系。

  秦南鄉(xiāng)遞出了手里的梔子花,一笑:“那奴就和姑娘約定好了。”

  程英嚶接過梔子,忽的想到,梔子的花語,是約定(注2)。

  一個美麗,普通,卻能置人于死地的約定。

  注釋

  1.嘔吐:感謝粉扣群里小枕頭“我”提供難忘經(jīng)歷,嘔吐到極致會吐出血來,紅的。也在此希望各位書友保重身體,好好養(yǎng)胃,能吃是福,胃不舒服推薦蜂蜜水,土蜂蜜不摻糖的那種。

  2.梔子花語:永恒的愛與約定。這里只截取約定的意思,沒有永恒的愛,希望不要誤解。另外梔子花花期5到8月,偶爾有延長情況。所以本文設(shè)定9月,勉強能撞上殘花。

枕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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