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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朝鳳儀

第二百九十一章 我愿

兩朝鳳儀 枕冰娘 4148 2020-06-21 02:06:11

  程英嚶的心跳仿佛都在瞬間靜止。

  山呼千歲之后,周遭重新安靜起來,能感到所有人匍匐在地,大氣不敢喘,空氣里有天家特有的肅穆和莊重。

  靜得程英嚶覺得這世間就剩下了她一人,她聽見自己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

  她扯下紅蓋頭,伸出一根指尖,想去撩開面前轎子的紅簾子,可指尖碰到簾幕,又遲疑的滯在空中,她好怕是自己的幻聽,臨了一場空。

  “平,平身。”

  這時,轎子外傳來威嚴的一聲,是拿著架子的,是好聽的,中間有一處斷裂,似乎是太過匆忙,短短的兩個字都喘不上氣。

  “謝皇太子殿下?。?!”又是一陣山呼千歲,夾雜著窸窸窣窣的議論,和驚疑。

  程英嚶無比確定了,是他。

  然后渾身的力氣都涌了上來,凝滯在半空的指尖掀開簾子,程英嚶一眼就看到了那個他,他騎在高頭大馬上,在轎子前方三十步,擋住了迎親隊伍去的方向。

  他正看著她,越過跪拜的百姓和俯腰的群臣,漆黑的眸子里有波瀾,擾亂漣漪。

  原來騎高頭大馬而來的,不是新郎官。

  程英嚶保持著撩簾子的動作,有那么片刻看呆了,來的也不是乘風郎,而是東宮,這個國的皇太子。

  全幅儀仗,趙熙行竟然帶來了皇太子的全幅儀仗。

  他身后跟著以江寧織造曹惜禮為首的江南官吏,從大到小烏泱泱的,全部著官服戴烏紗,垂手肅立,執(zhí)朝堂面君禮,兩旁金吾衛(wèi)鱗甲飾緗,刀戟雪亮,并江南各道駐扎守軍,前設虎槍六,后設豹尾槍八,宮女內(nèi)侍擎羽扇提香爐,更是一眼望不到頭。

  再往后曲柄九龍傘三,直柄龍傘四,直柄瑞草傘二,方傘四,雙龍扇,孔雀扇各四,白澤旗二,金節(jié)二,羽葆幢二,傳教幡、告止幡、信幡、張引幡各二,儀锽氅二,以及弓矢樂器香爐等(注1),能看出來是湊自江南行宮,和帝宮制式略有不同。

  這番儀仗盛大正式得,街道都擁擠起來,天高皇帝遠,遠在江南的臣民哪里見過盛京的威風,一時都嚇得腿肚子打顫。

  至于騎在馬上的趙熙行,更是從頭裝扮到了腳。

  金冠,朝服,緗袍煊煊,代表著一國儲君的權勢和尊貴,將夕陽的日光都映得輝煌,玉帶,權印,御劍鑲寶,旁邊還有一個尉官捧著玉盤,盤中是冊封皇太子的金冊。

  人靠衣裝,這一身能把朽木都捧成寶。何況姓趙這木還不朽,乃是一根天容玉色清雋如玉的神仙木,那就真的是能把凡人的魂兒都看丟了。

  “東宮為什么會來江南,那么遠,他不是該在盛京監(jiān)國么?”

  “對呀,還攔了家主迎親的轎子,這是公然找錢家的茬哩?!?p>  “哇,那就是東宮啊。圣人東宮,今兒終于開了眼界,長得真好看?!?p>  “郎艷獨絕,東宮殿,曉風殘月,江南主。你以為如何人物,才當?shù)闷皙毥^二字?”

  人群的竊竊私語跟蚊蠅似的,嗡嗡到處都是,尤其是小娘子們,腦袋的安危也不管了,偷偷拿眼覷趙熙行,跟蚊蠅黏上了麥芽糖似的,粘上就扯不下來。

  程英嚶跨出轎子,俯身,戳了戳最近的兩個小娘子。

  瞧東宮瞧得臉紅的小娘子們抬頭,眨眼,大惑不解。

  “我的?!?p>  程英嚶朝前方的東宮努努嘴,然后起身,一把摘下頭上的囍冠,向他跑了過去。

  她能聽見周圍倒吸涼氣的聲音,余光能瞥見各種臉色,有震驚的譴責的鄙夷的諂媚的,反正沒一個好,她收回視線,跑得更快了,穿過迎親的隊伍,穿過最前方紅衣的錢幕,到他跟前。

  是了,這一次,當著天下人的面,她想由她來,向他而去。

  趙熙行翻身下馬,撫平緗袍的褶子,伸出手,將女子拉住,下意識要把她往懷里帶,又倏忽意識到周圍的人群和臣子,遂清咳兩聲,松開手,和女子相對而立,藏在寬大宮袍里的指尖不停撓。

  心癢。

  程英嚶抿嘴一笑:“趙沉晏,你好大的架子?!?p>  “想給你最大的臉面?!壁w熙行俯身道,帶了微微的得意和夸耀。

  “勞民傷財?!背逃略捠沁@么說,笑卻愈濃,走進半步再瞧,忽的一滯,“……趙沉晏,你怎么敷了脂粉,學那女子?”

  說著,程英嚶就要伸手來碰男子臉,趙熙行連忙捏住女子指尖,瞥了一眼周遭:“這幾日趕路趕得急,臉色不好看,遮一遮……小聲點?!?p>  “不好看?什么時候你也在乎起皮相了?”程英嚶迅速的抽出指尖,一刮男子臉皮,“再說了,我圖你圖的是你的皮相?”

  趙熙行感受著臉上一點溫膩劃過,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搞得聲勢浩大,必須得端圣人的架子,什么都做不了,遂聲音帶了悶:“若是能讓你圖我的皮相,你的圖多一分,總是好的?!?p>  “我是那般俗氣的人?”程英嚶好笑。

  “我俗,是我俗氣,我巴不得你每一根頭發(fā)絲都圖我?!壁w熙行聲音愈低,發(fā)膩。

  兩人說著話,或許是月余不見,就是普通的玩笑話都說了一盞茶,滿城的百姓官吏都被晾成了空氣,尤其是迎親隊伍當頭的錢幕,有個人跟沒個人似的。

  “幕見過皇太子殿下。殿下駕臨江南,怎恁的突然?也不差人告臣一聲,臣也好準備接駕。”錢幕終于開口了,頓了頓,加了一句,“況且臣何德何能,勞駕殿下親來賀喜,彼時臣一定為殿下親手斟一杯喜酒?!?p>  程英嚶和趙熙行看過去,城中所有人都看了過去,不知是不是因為那著緗的出現(xiàn),三個人,有兩個人著了紅衣,竟有了一種微妙的生硬感,無聲的劍拔弩張,在秋風中開弓。

  趙熙行將程英嚶?lián)醯缴砗?,笑:“錢家主客氣,喜酒倒不用了,因為這大喜就到此為止?!?p>  錢幕挑眉:“殿下這是什么意思?終選奪魁者,立為我妻……這可是圣旨。就算殿下是皇太子,也焉能置喙哉?”

  男子語調(diào)逐漸加重,曉風殘月江南主,綠瞳像夜色中的狼眼珠子,不動聲色的騰起寒氣。

  “錢家主說得不太準確罷,圣旨應該是,終選奪魁且無有許配者,立妻。”趙熙行淡淡道,胸有成竹。

  錢幕嘁的一聲冷笑:“尹笙尹姑娘無有許配,錢府和上面早就調(diào)查清楚了……”

  “是么?”趙熙行打斷,湊近前去,黑瞳深處壓住可怖的風浪,“調(diào)查清楚的是尹笙?還,是,花,二?”

  后半句咬字從齒縫迸出。如同斷頭臺上的斧頭砸下來,聲兒不大,卻砸得人心一憷,骨頭上頓時有螞蟻爬。

  是以錢幕不舒服的退后半步,眉間有了隱晦的忌憚,他看向趙熙行身后的程英嚶,女子別過臉去,刻意避開了。

  “……問你呢?!壁w熙行的低語從耳畔傳來。

  程英嚶一愣:“什么?”

  “他杵在那兒,走神了?心疼了不是?”趙熙行看了眼錢幕,酸溜溜的。

  “胡說……威風也耍了,嘴仗也贏了,你打算怎么收場?”程英嚶正色。

  趙熙行又看了眼錢幕,然后一把將程英嚶拉到身邊,手還有意的不松開:“問你想用哪個名字?今兒可是當天下人的面說開了。”

  “名字?”程英嚶沒明白。

  “是,吉祥鋪花二,或者憫德皇后程……”趙熙行咬耳。

  程英嚶連忙捂住他嘴:“憫德皇后這身份也能說的?”

  “怕什么,你只說你想用哪個名字,就算是憫德皇后,天塌了我頂著。”趙熙行撥弄著那雙小手,痞子般的一笑。

  “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這么突然的算什么。我答應了圣人,走向你時,要在天下人面前要他一聲允……反正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程英嚶拒絕得干脆,其實心里也發(fā)慌,那天終究會來臨,彼時,她真的能準備好么?

  “好?!壁w熙行輕輕拍拍她的手,轉(zhuǎn)身面向烏泱泱的百姓臣民,一國儲君的氣勢開始攀升,而翹首以盼等明白解釋的眾人,臉色已經(jīng)很精彩了。

  三個人的局,一個江南主,一個皇太子,說書人都不敢這么編。

  趙熙行開口了,聲音清越穩(wěn)重,照朗朗乾坤,端著拿捏得爐火純青的東宮架子,圣人的皮相不怒自威,說什么都讓人覺得理所當然。

  “錢家大喜,內(nèi)有文章,此尹氏非彼尹氏。京郊吉祥鋪花二,迫于錢家施壓,不得已冒名頂替,錢家主懷有私心,瞞而不發(fā)。故此大喜,李代桃僵,不忠,不臣,不君子,即刻終止。本殿身為東宮,當賞罰分明,其中因果,自會向圣人奏報,諸卿勿憂也。”

  “皇太子賢明?。。 ?p>  百姓官吏刷刷跪倒,山呼千歲,自然這番真相瞬間長了腳,咻咻傳遍城中內(nèi)外,炸開了鍋。

  “原來尹氏是花氏啊!完了,家主這算不算欺君?。∫龃笫铝?!”

  “吉祥鋪花氏?誒,好像聽過盛京來的流言,說東宮和她……嘖嘖?!?p>  議論大聲了起來。小相公們忙著擔憂帝宮和江南的局盤,小娘子們目光往程英嚶和趙熙行溜,又是嫉妒又是羨慕,說著說著就紅了臉。

  “趙沉晏,要不要悠著點?這一下全揭開了,彼時圣人那邊……”程英嚶拉了拉趙熙行袖子,暗道。

  “我擔著。”趙熙行轉(zhuǎn)頭來接話,語調(diào)堅毅,又佯怒,“你還有心思擔心這些?趕快回去把這一身嫁衣?lián)Q了!不是,扔了,燒了!我看著扎眼!”

  程英嚶低頭笑了。我擔著,就是這市井的三個字,她聽來就安心得很,安心到能跟個傻子似的,什么都信他。

  趙熙行重新看向人山人海,有棋局的暗流在虎視眈眈,有這世間的人心難渡,和真心難尋,他笑了,日光在他眸底炸裂。

  程英嚶,他要了。

  “本殿,特頒教令:即日起,選吉祥鋪花氏,為東宮良家子!”

  良家子(注2),乃是作為天家嬪妃或重臣后宅備選,還未正式圓房和冊封的女子,雖然只是備選,選不上的也不能自行婚配,兩只腳踏進門就出不去了。

  江南的恭喜和騷動,在那一刻如鍋爐水,徹底沸了,并以可怕的速度向盛京,向西域,向整個九州蔓延,這個國,都沸了。

  身著紅衣的錢幕被遺忘,這一生就著了這一次紅衣的他,頭兀地就耷拉了下去,最后的目光看向的是小十三,她笑著,很開心。

  于是小十三的先生也笑了,笑得淚都下來了,果然是他的罪,和不悔,他要用下半輩子去渡。

  靈隱寺最靈的是姻緣,那天她說,小十三,就此別過。

  而他終于有力氣回一句,說不出口的兩個字,珍重。

  ……

  趙熙行轉(zhuǎn)頭來看程英嚶,手從背后伸過去,偷偷的拉住那只小手,饜足道:“你愿么?”

  程英嚶歪頭瞅他,紅了臉,笑:“您東宮都放話了,我一個老百姓能說甚愿不愿?”

  “說過了,東宮是天下人的,趙沉晏是你的。”趙熙行輕道,又面容微肅,多了期待和小心翼翼,“更想親口聽你說,你快回我,你愿么?”

  “呸,大庭廣眾的,圣人的臉面不要了?小心被人聽去。”程英嚶看了眼周遭,嗔怪,聲音卻嬌軟得讓趙熙行眸色一深。

  “從今兒你就是進了賊窩,想跑也跑不了咯?你若不好好回我,省得哪天后悔,我每天提心吊膽的!”

  程英嚶噗嗤一笑,竭力掩著唇,不讓這笑教人聽到,這般直白又賴皮的話,旁人如何能知是從圣人嘴里說出來的。

  是了,她才不要他們聽到,東宮給他們了,趙沉晏,她留給自己。

  “我竟不知,何時皇太子成了賊了?”程英嚶憋笑憋得小臉緋紅,眼眸亮晶晶的,看得趙熙行差點就沒繃住圣人的面兒。

  頓了頓,程英嚶反手握住那雙手,抿嘴一笑:“呆子,我愿了?!?p>  于是,別說是做呆子,便是下半輩子做她的傻子,他趙熙行也趕趟兒的栽了進去。

  注釋

  1.皇太子儀仗:選自清朝制式。清于順治三年(1646)定儀仗之制,本文略有刪改。(來源:搜狗百科)

  2.良家子:漢代稱謂,類似秀女?!稘h書·外戚傳》:“孝文竇皇后,景帝母也。呂太后時,以良家子選入宮?!?

枕冰娘

這陣子閉關,更文不穩(wěn)定,請諒……(╥╯^╰╥)(灬??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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