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吵更熱鬧了,趙熙行雖然瞧得清情況,神智卻像在云上飄,只得任太醫(yī)擺弄他,灌了好幾碗藥下去,才尋回些明白。
“國政如何?”趙熙行說的第一句話,是轉(zhuǎn)頭去看跪在堂外的臣子。
“回稟皇太子:按照大周律法,圣人不在位,國有危急,按內(nèi)閣諸老共政,諸王參諫處理?!碧孟鲁甲永事晳馈?p> 劉蕙抹了淚,勸道:“東宮你放心罷,國事無恙。內(nèi)閣諸老都是幾代輔政的賢良,湊一堆拿的主意不會差。若實在碰著重大的了,再拿來你決斷,其他的也就少來叨擾你。東宮還是快些養(yǎng)好身子,才是諸般上上策?!?p> 趙熙行竭力維持清醒,斟酌良久:“這么說來,現(xiàn)在主事的是……楊功?”
“他是首輔,內(nèi)閣首席,不是他是誰?”劉蕙捕捉到趙熙行一抹頭痛的臉色,加了句,“本宮知道,這楊功性子不討喜,但人家?guī)资耆辶志揠?,真本事也是有的。東宮看在大局份上,多少有容人之量?!?p> 趙熙行無奈的搖搖頭,又想到什么,看了眼劉蕙,語調(diào)低了八度:“那個……母后……她,她可有遞覲見折子?”
劉蕙了然,哭笑不得:“東宮您都這樣了,還惦念著姑娘呢!得教您失望了,人家沒遞過折子,只聽說天天拉著國公夫人去爬山,也不知犯哪門子勁。”
趙熙行眸底一劃而過的黯然,可余光瞥到自己渾身的白布條還滲著血,那點黯然又轉(zhuǎn)為了慶幸。
“罷了,不來也好……省得這樣子嚇著她?!壁w熙行自言自語,忽的笑了,“……不,她來了,在跟我說話呢。”
劉蕙和眾宮人一愣,凝神細聽,風里若有若無的玉簫曲,如絲如慕,如訴衷腸。
山中相送罷,日暮掩柴扉。
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
“是《山中思故人》呢,來人,把朝景山的窗打開罷?!眲⑥ポp嘆,吩咐宮人,轉(zhuǎn)頭再看,趙熙行又昏睡了過去。
蕭曲不算高明,卻是兒郎牽腸掛肚,男子的唇角微微上翹,睡著了都還沒彎下來。
劉蕙抹了抹眼淚,躡手躡腳的起身,走到外堂,駐足在屏風后,透過紗幕看向跪著的內(nèi)閣諸老以及當頭的楊功。
“楊閣老,國政,就拜托了?!眲⑥ヒ话?。
“皇后折煞老夫!國有危難,按大周律法,老臣義不容辭!”楊功重重叩首,差點就要當場割發(fā)了。
劉蕙好不容易阻止了他,看了眼內(nèi)殿被太醫(yī)們簇擁的趙熙行,退去群臣,又傳來了孫櫓,后者提著藥箱跪在屏風后時,臉都絞成了青色。
“孫郎中,莫非圣人……”劉蕙心里咯噔一下,捂住嘴,竭力把聲音壓了又壓,“請您但說無妨,圣人的情況到底如何?”
孫櫓嘆氣,咚咚咚磕了幾個頭:“回稟皇后,您也知道,人都病成那樣了還能上戰(zhàn)場,這是回光……”
“本宮知道!法子,本宮要聽的是法子……噓!”劉蕙急得跺腳,可陡地意識到趙熙行在內(nèi)殿,她慌忙捂了嘴,生怕被聽漏了去。
“你小聲點告訴本宮……千萬別讓東宮知道!他自己都傷成那樣,絕不能再受刺激!”劉蕙眼睛都哭腫了,帝宮頂天的兩個男人一個傷一個病,自己這個后宮現(xiàn)在倒成拿主意的了。
孫櫓無奈,說了實話:“有一個天方國的方子,可以試一試,搏一把,方子的主味是番紅花,但……若是找不到番紅花,待東宮傷好了,就得繼位大統(tǒng)了?!?p> 劉蕙蹭蹭蹭后退幾步,嚇得臉色幾變,確定這話沒被旁人聽去后,才按著狂跳的心道:“那就去找?。∈裁捶t花,偌大的西周還找不出這味藥?”
孫櫓搖頭,苦笑:“番紅花,又名泊夫蘭或撒法郎,產(chǎn)于天方國(注1)。域外之物,本就非中原之產(chǎn),藥效雖好,卻也難養(yǎng),國人本就對此草尚未熟知,誰愿意費大精力去種?”
“那就遣使去天……”劉蕙自己說到一半就啞言,僵住了。
是啊,若遣使去天方國,回來人都涼了。
“皇后,早拿主意罷?!睂O櫓意味深長的一句。
劉蕙咬咬牙,狠下心,后宮不得干政,但她就膽大這么一回了:“傳鳳諭:全國布皇榜,尋番紅花,能獻番紅花者,以西周皇后之命,無有不允!”
不久后,番紅花的榜文貼遍全國。
景山的玉簫日日不斷,幽語綿綿。
然而太平歸來的日子沒過幾天,又一則消息將全國局勢,推向了崩潰的邊緣。
內(nèi)閣在審訊所俘南黨時,得知陳粟從西域得到了一罐蟲子,而后內(nèi)閣與西域節(jié)度使確認,那種蟲子在水中產(chǎn)卵,看不見,嘗不出,可致——
瘟疫。
這兩個字,絕對是有時候比戰(zhàn)爭還可怕的噩夢。
剛剛喘勻氣的西周,又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口氣憋死在胸腔里。
帝宮如臨大敵,盛京恐慌襲來,全國開始瘋了般的通緝陳粟,連水溝邊的乞兒都加入了搜尋的行列,恨不得眾生火眼金睛。
畢竟戰(zhàn)亂,死的只會是前線的將士,名利場的臣子。
然而瘟疫,無論貧富仕庶,這個國,將無一人幸免。
盛京,孫家藥鋪。孫櫓抹了把滿頭的汗,盯緊了云福:“姑娘你想好了?這可不是兒戲,更不是豪言壯語?!?p> “奴婢想好了,請您拿奴婢試藥吧。”云福毫無遲疑的接話,眸底一派平靜。
然而她越是這樣,孫櫓就越覺得心里毛,再三確認:“姑娘你知道你賭的是什么么?是命,不,連賭都算不上,因為一定,你一定會……”
“時間不多了,太醫(yī)莫再猶豫了。”云福打斷,還是斬釘截鐵,近乎決絕,“如果陳粟已經(jīng)將蠱蟲投進盛京水道,奴婢的命,不就是唯一的解法么?”
“就算如此,盛京那么多當官的,西周那么多稱賢的,你婦道人家何必出那頭?”薛高雁的不解從旁傳來。
云福點點頭,又搖搖頭,最終輕輕一笑:“此非國事,而是陳家家事,還望行首大人莫阻攔了?!?p> 薛高雁瞳孔微縮,明明是容貌都毀了的普通女子,那一刻卻如有最絢爛的光華,在她眸底點亮,明亮得讓人無法拒絕。
陳云福,她這一生的緣和孽,都應在這個陳姓上,這一生的救贖和不朽,也都將,應在這個陳姓上。
薛高雁垂下頭去,不吱聲了,轉(zhuǎn)身去給孫櫓端藥盒,藥材花花綠綠,饒是華佗在世也無法辨認,哪一味是瘟疫的解藥。
只有拿人來試??墒撬幦侄?,不停的服蠱不停的試,哪怕孫櫓在旁邊能立馬解,積累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條。
神農(nóng)嘗百草都尚能夭壽,何況凡身肉胎。而且注定了是天下不會記得,歷史不會留名的,功勛和死亡。
“你真想好了么?結(jié)局只會有一種?!睂O櫓拿藥的手也在哆嗦,面露不忍。
云福笑了,笑得釋然又解脫:“太醫(yī)請吧,這一天,我陳云福,或許也等了太久了?!?p> 注釋
1.番紅花:番紅花明朝時傳入中國,浙江等地有種植?!侗静菥V目》記載,藏紅花即番紅花,譯名泊夫蘭或撒法郎,產(chǎn)于天方國。
枕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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