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阿澤利亞
阿澤利亞城堡的大廳中,本地貴族們聚集到了一起。他們的臉色大都很難看,因為今天的議題不止關(guān)乎到他們的利益、名聲,甚至牽扯到他們所有人的生命。
異教徒大軍壓境,誰也不想成為他們的刀下亡魂。
“你們聽說了嗎?異教徒已經(jīng)跨過康尼河了。”
“什么,你現(xiàn)在才知道嗎?”
“我就是從北境過來的,現(xiàn)在外面到處都是潰退下來的軍隊??纯此麄兊臓顟B(tài)就知道了,別說康尼河,整個北方都要守不住,甚至連納西索斯也……”
“反正,我是早就做好轉(zhuǎn)移的準(zhǔn)備了?!?p> “明明我們有那么強大的軍隊,可為什么還是會打成這樣???”
“哼,我們納西索斯之前又不是沒有和北國交手過。那些邪惡的異教徒完全就是魔鬼,上次帝國戰(zhàn)爭的時候,我們幾倍的兵力優(yōu)勢都照樣被殺得慘敗?!?p> “我可不認(rèn)為原因完全在對手身上,或許我們的新女皇,該負(fù)上一點責(zé)任?!?p> “怎么?”
“我們的女皇根本就不信任她的下屬,她的敵人或許根本不是什么異教徒,而是我們?!?p> “沒錯,我聽說她出征的時候,甚至還住在異教徒的修道院里。”
“什……什么?你們說的是真的么?”
“她可是一心想要剝奪我們的勢力。她表面上信任重用木犀公爵,實際上卻在孤立、削弱他。決戰(zhàn)的時候,木犀先生孤軍奮戰(zhàn)得不到增援,所以才戰(zhàn)死沙場的。這也是整場戰(zhàn)爭失敗的關(guān)鍵所在……”
正當(dāng)貴族們你一言我一語時,城堡的主人、也是這次會議的主人出現(xiàn)了。
那是一個只有十幾歲的女孩。
丁香,納西索斯的北方女公爵,阿澤利亞女伯爵。
她穿著一身莊重的黑衣,拄著代替一條腿的拐杖,從外面一步一停地走進來。她的身后跟著兩個人,一個是身形壯碩的護衛(wèi),和一個纏著繃帶,顯然是受了傷的東方少年。
看到主人出現(xiàn),貴族們紛紛行禮問好。
“丁香女士,我們馬上開始吧?!?p> “是的,現(xiàn)在時間很寶貴,我們必須趕快著手準(zhǔn)備撤離的事?!?p> “我的領(lǐng)地可是離異教徒最近了,一分一秒都不敢多等嘍!”
“那么這樣好了,就按照我們來的路上討論的那樣……”
“不行,那樣的話我有一半人員無法保證糧食!”
“不如來聽聽我的意見吧,我認(rèn)為大家要平安地往南撤退,首先就是要……”
人們說著說著,便不再把丁香放在眼里,畢竟對她的恭敬只是身份形式,沒有哪個貴族會把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放在眼中。
然而這個時候,幾下巨大的響聲打斷了人們的討論。人們把視線轉(zhuǎn)移過來,才發(fā)現(xiàn)是丁香在用她的拐杖敲打大廳旁邊的桌子。
“女……女士,請問您有什么高見嗎?”
于是,一個貴族故作客氣地問道。
“安靜,”丁香用冷冰冰的語氣說,“現(xiàn)在是你們的領(lǐng)主——我,說話的時候?!?p> “是的,女士。”貴族們只好暫時放下自己的討論,都轉(zhuǎn)過身來面對丁香。
“好,現(xiàn)在開始作戰(zhàn)會議?!比缓蠖∠阏f道。
“什么?作戰(zhàn)會議?”
“作戰(zhàn)?和誰作戰(zhàn)?和異教徒作戰(zhàn)嗎?”
丁香沒有理會貴族們的疑問,她看了看身邊的東方少年說:“我給大家介紹一下,他是蘆葦,納西索斯常備軍的軍士,此次帝國北方遠征軍的參謀。因為前段時間負(fù)傷了,所以被安置到我這里來休養(yǎng)。在這次戰(zhàn)役中,他一直跟在元帥先生,也就是我的父親身邊?!?p> “噢……”
“您好,蘆葦先生?!?p> 貴族們敷衍著打招呼道。
“現(xiàn)在,由他來給你們講解一下情況,以及對接下來的作戰(zhàn)進行部署?!?p> 丁香說完這句,所有人都開始面面相覷。
接著,蘆葦——這個和丁香年齡差不了多少的少年,拿著地圖走到人群中央,在桌面上把它打開。
“大家都知道了,康尼河北岸的戰(zhàn)斗,我們失敗了?,F(xiàn)在我方損失慘重,殘余部隊全部都在向納西索斯方向撤退……不,也許‘逃竄’這個詞比撤退更為恰當(dāng)。他們現(xiàn)在毫無戰(zhàn)斗力,別說康尼河一線,讓他們在任何一個地方停下阻擊敵人,都只會遭到屠殺?!碧J葦說,“現(xiàn)在,敵人只要最快速度南下,收割殘兵的同時直插納西索斯城,這場戰(zhàn)爭就結(jié)束了?!?p> “那……那我們還開什么作戰(zhàn)會議?這種形勢下,我們怎么作戰(zhàn)呢?”一個貴族問。
“現(xiàn)在我們是納西索斯北方唯一可以抵抗異教徒的力量了,”蘆葦說,“如果我們可以依托阿澤利亞城堡,堅守一周左右,就能為帝國贏得時間。前線的潰兵中相當(dāng)一部分可以重組成具有戰(zhàn)斗力的部隊,納西索斯城也有充足的時間做好防御準(zhǔn)備。這是我們帝國現(xiàn)在唯一可以反敗為勝的方法。”
“什么?你是說讓我們替納西索斯人死在這里嗎?”
“不,我并不是這個意思……”
“不行,這個方案我們是不會同意的。”
“沒錯,這個太荒唐了,竟然要犧牲我們,來給那些該負(fù)責(zé)人的罪人們爭取時間?而且,從現(xiàn)在形勢來看,納西索斯還有第一近衛(wèi)軍,絕對不會那么容易失守!”
“對,這位先生說得沒錯!”
“再說了,我們憑什么聽你區(qū)區(qū)一個參謀的命令,你又不是我們的領(lǐng)主!”
眾人根本不理會蘆葦?shù)慕忉?,吵鬧了起來。
“那如果是我的命令呢!”這時,丁香高聲打斷了他們,“我的命令也一樣荒唐,我也不是你們的領(lǐng)主嗎?!”
這一下,所有人都沉默了。
丁香昂著頭,看著面前這些貴族們。他們中每一個人都比丁香高出了一個頭以上,可是現(xiàn)在沒有一個人敢給她一個正眼。
正當(dāng)丁香準(zhǔn)備開口再說什么時,一個城堡衛(wèi)兵突然走了進來。
“女士,有客人來了?!毙l(wèi)兵走到丁香身邊說。
“我正在進行重要的會議,不見客人?!倍∠慊卮?。
“可是……”衛(wèi)兵低下頭說,“那人自稱是女皇陛下……”
丁香怔了一下。
不止是丁香,還有蘆葦,還有在場所有貴族,都怔了一下。
阿澤利亞城堡前,一個高個子的東方少年跪在地上。他懷抱著半躺的重傷少女,焦急地抬頭盯著城堡大門。
沒有多少人能夠認(rèn)出,這兩個面容憔悴、衣衫襤褸、遍體血污的人,竟然是帝國的女皇鈴蘭以及她的衛(wèi)隊隊長山茶。
在等待了一刻又一刻之后,阿澤利亞城堡的大門終于緩緩打開。在護衛(wèi)的陪同下,城堡的主人撐著拐杖慢慢走了出來。
“丁香大小姐!請救一救陛下吧,她……”
“請稱呼女士?!迸赃叺淖o衛(wèi)嚴(yán)詞糾正道,“您面前的是新任的北方女公爵,阿澤利亞女伯爵。”
這個護衛(wèi)身材壯碩,他是當(dāng)年在羅薩雷斯島陪同丁香的流蘇,山茶與他有過幾面之緣。
“是……是的,女士,請救一救陛下,她受傷了?!鄙讲韪目谡f道。
不過丁香的臉上,此刻卻冷冰冰地,一點表情也沒有。她拄著拐杖往前走了兩步,來到鈴蘭的身邊,然后低下頭來靜靜地看著她。
“鈴蘭,我不能收留你?!比缓笏淅涞卣f道。
或許是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或許是聽到有人在說自己的名字,一直神志不清的鈴蘭緩緩地動了動蒼白的嘴唇,然后用力撐開了自己的眼睛。
她似乎在說什么,但是聲音太小,根本聽不見。
“走吧,流蘇?!倍∠戕D(zhuǎn)身,對護衛(wèi)流蘇說,“我們回去繼續(xù)會議。”
“怎么能這樣,女士!”山茶抬起頭來,憤怒地質(zhì)問道,“您是帝國的封臣,現(xiàn)在陛下生命垂危,您竟然連這點幫助都做不到嗎?您這樣做,難道算盡了封臣的義務(wù)嗎?!”
“那么她就盡到了君主的義務(wù)嗎?!”面對質(zhì)問,丁香強硬地,用比山茶還要大上幾倍的聲音反駁了回來,“如果不是她,這場戰(zhàn)爭就不會輸!我的父親不會死!阿澤利亞的所有人,納西索斯的所有人都不會死!她根本不配當(dāng)什么君主,什么女皇!她就只是個和異教徒一樣的殺人兇手而已?。⑷藘词侄眩?!”
說完的時候,丁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激動得嗓子都啞了。
“您什么都不知道!”山茶也激動地解釋道。
“你才什么都不知道??!”但丁香不顧自己疼痛的嗓子,再度吼了回來。
或許是這一吼太過激烈,打開了她心中緊閉的情感。
一心在女皇陛下身上的衛(wèi)隊隊長,無法體會到一個剛剛失去唯一至親的女孩的心情,無法想到孤單一人的丁香,要多么地堅強才能站在貴族們面前,把這些的痛苦都隱藏在自己冷靜的外表之下。
眼淚瞬間就涌入了少女的眼眶。
“丁香女士,請您注意——”山茶仍然抬頭怒視著丁香,可話正說到一半,突然間有人拉了一下他的手臂,打斷了下面的話語。
拉他的,正是靠在他身上的鈴蘭。
這個動作,不僅讓山茶把注意力從丁香身上轉(zhuǎn)移到鈴蘭身上,也讓丁香的視線,從山茶身上轉(zhuǎn)移到鈴蘭身上。
于是下一刻,鈴蘭與丁香相視了。
當(dāng)初那個高貴漂亮的阿澤利亞大小姐,現(xiàn)在只剩下滿臉被扭曲的悲愴與憤怒,只剩下無法向人訴說的痛苦與哀傷。
然而,看著淚眼朦朧的丁香,鈴蘭自己的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先落下來。
接著,仿佛約好了一般,在鈴蘭的眼淚掉下之后,丁香那一直在強忍的淚水也終于奪眶而出。
兩個人就這樣相視流淚,再也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許久,丁香默然轉(zhuǎn)身,帶著她的護衛(wèi)流蘇,向城堡里走去。
城堡大門關(guān)上了,將鈴蘭和山茶擋在外面。
“陛下,現(xiàn)在怎么辦?要不要去鎮(zhèn)上找個醫(yī)生?或者先想辦法找到我們的隊伍……”山茶低頭問鈴蘭。
可鈴蘭好像根本沒聽見山茶的話,仍然呆呆地看著已經(jīng)關(guān)上的阿澤利亞城堡大門。
“陛下?”
山茶又喊了幾次,但依舊沒有回應(yīng)。
最后山茶只能起身,然后小心的把鈴蘭背起來。接下來要去哪里,人生地不熟的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打算。
就在這個時候,城堡大門卻又一次打開了。
出來的是一輛大馬車,大馬車走到鈴蘭和山茶身邊停下,然后一個男人從車上走下來。
“陛下、衛(wèi)隊長先生,請上車吧?!蹦腥苏f道。
“你是?”山茶問。
“我家主人說,北國大軍將至,這里很危險,你們不能留下?!边@個男人說,“我是阿澤利亞的醫(yī)生,主人派我照顧陛下,并護送你們到納西索斯?!?p> 丁香回到了城堡大廳。
當(dāng)她踏進門口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里早已亂成一團,貴族們似乎都在嚷嚷著什么。而孤單一人的蘆葦,根本沒有任何人理會。
“肅靜,先生們,我們的會議繼續(xù)。”面對這一幕,丁香趕緊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換回鎮(zhèn)定的面容說道。
可這一次,貴族們連她的話也不聽了。
“對不起,丁香女士,我們已經(jīng)商量過了?!币晃荒觊L的子爵說道,“以我們手上現(xiàn)有的征召軍隊,根本無法和北國的正規(guī)軍較量。所以,先向南撤退保存實力,等風(fēng)頭過去再回來也不遲。”
“沒錯,我們沒必要在這里和異教徒拼命?!庇忠晃毁F族說,“而且我覺得女士您也應(yīng)該跟我們一起離開,一路上我們一定會給予您最好的保護?!?p> “對,您也跟我們一起走吧。我們可不能為了那個一直把我們當(dāng)做敵人的女皇,犧牲自己的性命?!?p> “走吧,女士,我們依然會向您效忠。”
貴族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而丁香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那么,如果我不走呢?”
丁香說。
一下子,大廳又陷入了沉默,貴族們鴉雀無聲。
“如果我不走,你們就不再向我效忠了,是嗎?”丁香低聲地問。
“請原諒,我的女士。”年長的子爵說,“如果您執(zhí)意如此,那么我們也只能忍痛舍棄您了?!?p> 語氣很恭敬,但表達的意思卻和丁香一樣強硬,一樣斬釘截鐵。
“好吧,如果在場的各位中,真有這樣的懦夫的話,我也不勉強,請自行離開吧?!?p> 這是丁香的回答。
這句話,在丁香的嘴里說出,帶著深深的嘲諷,而在貴族們的耳中聽來,卻是最好的解脫。
貴族們先是面面相覷,然后在年長子爵的帶頭下,一個接一個地轉(zhuǎn)身,走向門口。
沒有一個人不轉(zhuǎn)身,沒有一個人想留在這個大廳里。
“等,等等,”這時蘆葦走上前去喊道,“剛才只是丁香女士的一時氣話,諸位先生請留步!”
然而,蘆葦?shù)脑捳Z是那么蒼白無力,甚至沒有一個貴族愿意轉(zhuǎn)頭看他一眼,更不要說停下腳步了。
人們很快就走出了大廳,接著又沿著長廊,走出到城堡院子。
就在他們距離城堡大門只有幾步之遙時,身后又響起了丁香的聲音。
“諸位先生!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承諾!”
聽到丁香這么說,一部分貴族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看她。
丁香拄著拐杖,有些艱難地走出門口,站在石階上。
如果現(xiàn)在沒有發(fā)生戰(zhàn)爭,她一定是個非常受人尊重,討人喜歡的千金大小姐。盡管瘸了一條腿,面容姣好、氣質(zhì)高貴的她,必然是其他異性貴族們?yōu)橹缘膶ο?。然而現(xiàn)在,她空有公爵的頭銜,卻無法留住一個封臣,無法讓他們聽她說上幾句話。
這或許是她最后的辦法了。
“我承諾,如果有哪位先生,愿意留下來和我并肩作戰(zhàn)到最后一刻——我將以此身嫁給他!我的人、我的財富、還有我北方公爵、阿澤利亞伯爵的頭銜身份,全部都給他!”
這一幕,似乎有點當(dāng)初她的母親與父親相愛的那段童話般的故事,有幾分相像。
只是結(jié)局完全不同。
承諾奉獻一切的阿澤利亞女孩,得到的只有眾人的聲聲嘲笑,聲聲嘆息。
他們拋下女孩一個人在初春的寒風(fēng)中,各自離去。
黃昏的時候,護衛(wèi)流蘇來到丁香面前和她道別。在這個男人的身后,他的妻子帶著大大小小五個孩子,還有好幾袋沉重的行禮,靜靜地等待著。
“對不起,女士?!绷魈K對丁香說。
“連你也要走嗎?”丁香問。
“木犀先生去世后,我和阿澤利亞家的契約也就終止了。我明白我很自私,也不會奢求您的原諒,只是希望在離別之前,能與您道別。”
流蘇對丁香說。
丁香沒有像之前對貴族們那樣,用強硬的態(tài)度去命令或者責(zé)罵這個男人,如他所說,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是她仆人了。但是這并不是因為丁香認(rèn)同他的舉動,只是因為看到了遠處孩子們期盼父親的眼神。
丁香選擇了沉默。
流蘇恭敬地向丁香行禮,然后轉(zhuǎn)身抱起年齡最小的孩子,再接過妻子身上最重的行禮,向城堡門外走去。
當(dāng)他走到門口時,放慢了腳步,回過頭來。
“女士,您跟我們一起走吧?!绷魈K說。
丁香搖了搖頭。
流蘇低下頭沉默了幾秒,然后繼續(xù)邁步,走出了城堡。
“蘆葦……”
“怎么了,大小姐……女士?”
“你說,身為封臣或者仆從,難道不應(yīng)該為自己的領(lǐng)主奉獻一切嗎?忠誠、榮譽,這是最重要的東西,不是嗎?”
燈火微微搖曳,映亮了丁香的臉。本該是充滿青春活力的十五六歲少女,臉色卻那樣憔悴,聲音也那樣低沉。
蘆葦正趴在桌子上繪制地圖,他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相比略顯消極的少女,他的神情更積極、更專注得多。
丁香似乎也不急著等他回答。
過了一會兒,蘆葦才開口說:“我想不是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有比忠誠和榮譽更重要的東西……也許貴族我不清楚,但對于平民來說就是這樣?!?p> “比忠誠和榮譽更重要的東西?比如說骯臟的利益,和茍且偷生換來的性命嗎?”
“對,但是不止有這些。”蘆葦停了停,“其實……其實女士您心里不也是清楚得很嗎?今天流蘇道別的時候,您看著他的孩子們時,這個問題不就有答案了嗎?”
這一次,丁香沒有馬上回答。
蘆葦繼續(xù)做著自己的事情,似乎也同樣不急著等她回答。
許久之后,丁香才再次開口。
“蘆葦,為什么你還在這里?”
“因為我是您的仆人,女士?!碧J葦回答說。
“難道你就沒有比忠誠和榮譽更重要的東西了嗎?”丁香問。
“當(dāng)然有,女士。”蘆葦回答,“可是……它也在這里?!?p> 丁香愣了愣,然后低下頭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又重新輪到蘆葦開口了。
“大小……女士,您看我有辦法了!”他面帶興奮地從桌面的地圖上直起身來,“您看,我們不是還有七百多人的軍隊嘛,我覺得按照這個部署的話,一定可以守住阿澤利亞城堡的!”
“真……真的嗎?”丁香聽到這句話,臉上恢復(fù)了一點點神色。她連忙走到蘆葦身邊,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地圖。
“雖然這七百多人都是康尼河潰退下來的零散士兵,但他們都是阿澤利亞人,都是在北境和敵人交過手的有經(jīng)驗的老兵。守著城堡中這幾個關(guān)鍵的地方肯定沒有問題!”蘆葦一邊說,一邊在地圖上比劃著。
“那這些地方呢……”
“這些地方并不是特別要害,而且我們可以用偽裝、疑兵之類的方法解決。”蘆葦說,“這里也是,這里也是,我想只要前面幾個關(guān)鍵位置不失守,這里總有方法可以守住的……對了!我們還有油料的儲備,這個內(nèi)城門和這段樓梯完全可以用火油來防守!”
丁香看了看地圖,然后又看了看蘆葦。
看了看這個從遙遠東方來到自己身邊的少年。
“大小姐……不,女士,你看城堡東邊的這片麥……”
“蘆葦?!倍∠愦驍嗔怂脑?。
“怎……怎么?”
“你還是叫我大小姐算了吧,等戰(zhàn)爭結(jié)束,我舉辦完繼承儀式之后,再慢慢習(xí)慣新的稱呼也不遲。”
“是的,大小姐!”
蘆葦馬上答應(yīng)道。
丁香決定防守阿澤利亞城堡的消息,很快傳到了納西索斯。
“開什么玩笑,阿澤利亞家的大小姐要堅守城堡?”
“是的,將軍……還有,她不再是大小姐,已經(jīng)是阿澤利亞家的主人了?!?p> 曼珠沙華聽到副官的報告后,露出了驚詫無比的表情。他甚至還本能地拉住韁繩,停下了坐騎正在前進的腳步。
不過旁邊排成數(shù)列縱隊,正在前進的紅衣士兵們,則一點也不敢放慢速度。
“不行,我一定要想辦法支援她才行!”
“那么,我們是……不管敵人登陸的部隊了嗎?”
“不可能,這支登陸的北國軍隊數(shù)量可不少,如果我們不想辦法擋住它的話,兩天之內(nèi)他們就能攻下納西索斯?!甭樯橙A說,“現(xiàn)在陛下還沒平安回來,我們不能冒這個風(fēng)險?!?p> “那么阿澤利亞那邊的事情……”
“只能祈求神明保佑,讓他們多堅持幾天了!”曼珠沙華說,“我們想辦法速戰(zhàn)速決,一旦戰(zhàn)斗結(jié)束就立刻北上,增援阿澤利亞!”
曼珠沙華的臉色并不好看。
因為他知道,即便是眼前即將到來的這場考驗,都不知道能不能順利跨過。
北國的大軍來到了阿澤利亞城下。
“他……他們來了多少人?”
“不知道,到處都是他們的旗幟,我根本數(shù)不清楚……”
在高高的塔樓上,蘆葦仔細(xì)觀察著城堡周圍的情況。
“十一、十二、十三……十六、十七……光是一線部隊,至少就有五六萬人!而且他們的國王、還有諾爾騎兵團都來了!”
“蘆……蘆葦,你看我,臉色是不是很糟糕?這樣出去會不會……被士兵們笑話?”
站在一旁的丁香神色僵硬,連說話都變得不太自然。她兩只手都緊握住拐杖,從手指到手腕都在不停地顫抖。
“好奇怪……我以前,就算遇到再大的……危險時,也沒有這么緊張過。我以為,我以為我什么都不害怕的……”
“這不是害怕,大小姐。”蘆葦雖然在回答丁香的話,但是并沒有把注意力移到她身上,“這是戰(zhàn)斗在即,因為興奮而感到的緊張。我記得在大草原上,我第一次上戰(zhàn)場的時候,臉色比您現(xiàn)在難看多了,長官問我話,連一句都說不出來?!?p> “是這樣嗎……我”
蘆葦?shù)男乃疾辉诙∠闵?,丁香不但沒有為此感到生氣,相反正是因為蘆葦一眼都不看她,她心里反而安穩(wěn)一些。
“他們的進攻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們到城墻上去吧,大小姐。”這時候,蘆葦終于回過身,對丁香說道。
納西索斯城南方,拉凡杜拉城海岸。
“這下可救援不了阿澤利亞了……”
曼珠沙華低聲地,吐出了這樣一句話。
當(dāng)北境的戰(zhàn)事大獲全勝之時,北國一分一秒也沒有耽誤,憑借著強大的近海艦隊,直接將一支部隊投放到納西索斯城南邊。他們企圖在帝國軍退回納西索斯重整旗鼓之前,搶先進攻納西索斯城,打亂守軍的部署。如果能在帝國潰軍重整旗鼓之前占領(lǐng)納西索斯,那將直接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
雖然曼珠沙華已經(jīng)偵察到了北國軍的意圖,但是納西索斯現(xiàn)在沒有艦隊,根本無力阻止對方來去自如的海軍。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敵方登陸以后,再在地面將其擊敗。
曼珠沙華起初以為,對方千里奔襲,登陸的只會是一支小股部隊,但現(xiàn)在看來他小看了北國海軍的投送能力。
這將會是一場惡戰(zhàn)。
橙色軍裝的北國常備軍,與紅色軍裝的納西索斯第一近衛(wèi)軍,在一個距離海岸不遠處的寬闊河谷中對峙。
戰(zhàn)斗一觸即發(fā)。
阿澤利亞城堡。
炮彈撞在城墻上,發(fā)出巨大的轟鳴聲。
丁香背靠著城墻城垛,在士兵們的指導(dǎo)下與他們一同雙手一起抱住頭部,盡可能地保護住自己的要害。雖然她是坐在地上,但城墻下方傳來的震動還是讓重心不穩(wěn),幾次往旁邊摔倒。
倘若是普通的城墻,恐怕早已倒塌了。
所幸這里是阿澤利亞城堡,是納西索斯北方最堅固的要塞。北國軍隊中輕型的快速火炮多,的大口徑攻城火炮卻少,對堅固的要塞工事殺傷力有限。
過了很久,炮聲終于停止,看來阿澤利亞是擋住了第一輪的攻擊。
但取而代之的是異教徒?jīng)_鋒時的喊殺聲。
“他們來了!開火反擊!”
聽到軍官的命令,丁香像其他士兵那樣拿起放在身邊裝填好的火繩槍,然后把上半身探出城垛,對正在靠近的敵人進行射擊。
這一探頭,外面的情景映入她的眼簾。雖然正面參與攻城的敵兵不多,但是遠處卻能看到北國軍綿延的旗幟和軍營。倘若他們沒有要塞的保護,敵人只要全軍出動,一次沖鋒就能把阿澤利亞這點人全部淹沒。
但是丁香沒有害怕和退縮,她開完槍后回到墻后面,然后開始給長度幾乎趕上自己身高的火繩槍進行裝填,開槍時巨大的后坐力震得她肩膀隱隱作痛。
等差不多一分鐘過去,她再探出頭去,進行第二次射擊。
幾輪射擊之后,敵人就退了回去。
“太好了,他們撤退了!”
“看來我們的‘戰(zhàn)術(shù)’起到了效果?!?p> “大家不要掉以輕心,敵人剛才也只是在試探虛實,真正的戰(zhàn)斗還在后面!”
士兵們討論道。
他們口中所謂的“戰(zhàn)術(shù)”,其實就是蘆葦想出來的偽裝術(shù)。他們在城墻、塔樓等許多地方都安放了稻草和廢布做的假人,以冒充士兵來虛張聲勢。為了增加逼真度,丁香甚至打開阿澤利亞的武器庫,把新舊所有武器都拿了出來,裝備在假人的身上。
正因為此,北國軍才久久不敢投入部隊正面攻擊。
但這不意味著,世界一流的軍隊,拿區(qū)區(qū)只有幾百人防守的要塞沒辦法。
入夜之后,北國軍用剛剛建造完成的幾臺投石機,開始向阿澤利亞城堡攻擊。由于投石機的攻擊軌跡是拋物線,它可以越過外圍堅固的城墻,直接攻擊城堡內(nèi)的人員和設(shè)施。這在任何攻堅戰(zhàn)中都是極具殺傷力的武器。
開始的時候,投石機還只是用石頭進行攻擊,幾輪之后,就換上了火油。燃燒的火球劃過夜空,落在阿澤利亞城堡上,瞬間將一切都化為烈焰。熊熊的火光,將黑夜映照得如同白晝一樣。
丁香只能躲在城墻下方的工事里,看著火焰在自己一直居住的家中蔓延,一點點地將父親母親留給她的東西都化為灰燼。更現(xiàn)實的麻煩是,一部分沒有隱藏在堅固工事里的倉庫和營地被燒毀,對接下來的戰(zhàn)斗將產(chǎn)生極大影響。
士兵們大多參與到了救火行動中,不過面對一次接一次仿佛不會停息的攻擊,他們行動的效果微乎其微。
第二天天亮,北國軍依舊沒有發(fā)動大規(guī)模的攻擊,只是繼續(xù)用小部隊試探的同時,以投石機為主力繼續(xù)破壞城堡設(shè)施。
接下來第三天、第四天,北國軍都是如此。
北國軍一直忌憚于“人數(shù)眾多”的守軍,不敢正面強攻,又不敢置之不理繞道過去進攻納西索斯。于是在這四天里,北國軍主力被這區(qū)區(qū)七百人的部隊牽制得動彈不得。
不過,最初留在城堡里的七百名阿澤利亞士兵,已有一百余人陣亡,剩下大多也有傷在身,可以作戰(zhàn)的已經(jīng)只有兩百余人。城墻上的稻草人、插滿各處的旗幟、徒有其表的虛假工事,這些伎倆早晚也會被敵人識破。
即便是不懂軍事的丁香也明白,阿澤利亞已經(jīng)堅持不了多久了。
這晚,丁香一如既往地在要塞的工事里,跟著軍醫(yī)一起照顧傷員。
“女士,您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休息了?!?p> “白天作戰(zhàn),晚上又來照顧大家,連續(xù)幾天都沒有休息。即便是我們男人也很難做到。您還是應(yīng)該考慮自己的身體,好好照顧自己才是?!?p> 軍醫(yī)和傷員,都這樣對丁香說。
但是丁香沒有回應(yīng)他們,她自顧自地拄著拐杖從一個傷員身邊到另一個傷員身邊,為他們喂食和換藥。
可能是還不太熟練的緣故,她扶一個眼睛受傷的傷員起來時,碰到了他背上的傷口。
“嗷!小心點,城里人,你弄疼我了!”
傷員抱怨道,他口中的“城里人”,是這里許多士兵對某位軍醫(yī)的稱呼。
“對不起?!碑?dāng)然,開口道歉的是丁香。
聽到丁香的聲音,這個士兵先是一愣,然后馬上就改變了態(tài)度。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是您,女士?!?p> 這一次,丁香小心地將他扶起身來。
“女士,城里……醫(yī)生說,我的眼睛很快就會好起來的,是嗎?”
丁香看了看他的眼睛,那里嚴(yán)重的傷口告訴她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嗯……嗯,是的,很快就會好起來。”但她還是這樣說道。
這個士兵馬上就開心地笑了。
“女士,您聽我說,當(dāng)時有三個敵人已經(jīng)爬上了城墻!我本來還在給火槍裝填彈藥,但是一看這情況,馬上就把火槍往他們身上使勁一扔。接著我趁亂上去,一下子把他們?nèi)齻€都砍倒了!只不過他們也砍了我,一個傷到了我的臉和眼睛,一個傷到了我的后背。但是不要緊,等我傷好了,還能再去殺幾個異教徒呢!”
“那太好了……”丁香看著他,沉默了一下,又問,“你叫什么名字,來自哪里?”
“我叫鐵塊,家里就在城堡西邊的文德村莊……女士,您可能不知道文德村莊,那里離城堡有些遠……”
鐵塊,一個在貴族們聽來很可笑的名字,可此刻丁香卻笑不出來。
“不,我知道,”丁香說,“幾年前,我父親待我去那里玩過。那里有一片山坡,上面有好幾座風(fēng)車,其中一座風(fēng)車是我們整個阿澤利亞最大、最漂亮的?!?p> “真的嗎?女士您去過我們村莊嗎?”這個傷員興奮地說道。
“嗯?!倍∠泓c點頭,不過點完頭之后她才意識到,他并不能看到她的動作。
這時,一個士兵走進了傷兵營,在他的目光找到丁香之后,便徑直走了過來。
“女士,我們南邊倉庫里的一些東西都搶救出來了,請您過來清點核對一下?!?p> “好,我知道了?!?p> 于是丁香起身,將這名傷員交給過來的軍醫(yī)之后,就跟著士兵往外走。
“女士,等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請一定要來做客,我和我的妻子、還有我們村莊的所有人一定會給您準(zhǔn)備最好的歡迎會的!”
“好了,別亂動,不然傷口又要裂了。”軍醫(yī)在一旁說,“我們丁香女士可是堂堂北方女公爵,怎么可能去你這個蠢貨平民的家里。”
不過,丁香卻開口回答:“好,我一定去。”
天快亮的時候,丁香和蘆葦兩個人一起走在的城堡走廊里。
“蘆葦,我有一個打算?!倍∠銓μJ葦說,“守過了今天,我們就去和異教徒談判?!?p> “什么?”蘆葦露出了有些驚訝的表情,“我們要和他們談判什么?”
“向他們投降?!倍∠阏f。
這句話從一個被上百倍兵力包圍了數(shù)日的軍隊長官口里說出非常正常,但是從丁香口里說出,卻讓人覺得出乎意料。這個即便面對自己女皇也從來不肯認(rèn)輸?shù)呐?,怎么會向她的敵人低頭?
“我要的條件,就是他們放過我們城堡里剩下的其他人。”丁香接著給出了解釋,“蘆葦,你在東方和異教徒打過交道。我想知道,異教徒會不會都是些不守信用的殺戮之徒?”
蘆葦想了想,然后搖了搖頭說:“不是,在我的見聞里,他們和我們一樣,就像克洛瓦人和納西索斯人一樣,當(dāng)中有善良也有邪惡,有狡詐也有誠實。我們不能只用‘異教徒’的身份就給予他們?nèi)烁窕\統(tǒng)的判斷。”
“嗯……那么,這位北國的國王呢?”
“我不知道,但是我猜……他應(yīng)該是一位富有誠信的王?!?p> “好,我相信你。”丁香說,“等今天太陽下山的時候,我就去找他談判……我們已經(jīng)守了五天了,也不再虧欠鈴蘭什么了……”
“大小姐……”蘆葦帶著點猶豫問,“為什么……您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您不是總說,向異教徒投降,是最可恥的事情嗎?”
“是的,我到現(xiàn)在依然這么認(rèn)為。”丁香回答,“但是我想……我的士兵們,他們不應(yīng)該和我一樣,死在這里、或是落入異教徒的手中。這幾天,我好像有點明白了……或許你說得沒錯,真的有比忠誠和榮譽更重要的東西。”
蘆葦靜靜地看著丁香,卻不知道該以的表情回應(yīng)。
反而丁香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然后向蘆葦露出了泰然自若的表情。蘆葦無意中發(fā)現(xiàn),才經(jīng)過了短短幾天,大小姐的這張臉就比之前更加成熟、美麗了幾分。
拉凡杜拉海岸。
“第一方陣!保持前進!保持前進!”
當(dāng)近衛(wèi)軍第一方陣的軍官倒在血泊中時,曼珠沙華毫不猶豫地接過這位下屬的位置,向著腳步猶豫的士兵們大喊。他滿身鮮紅,不知道是染滿了敵人的鮮血,還是他的紅色戰(zhàn)袍原本就是如此。
一陣?yán)做愕木揄?,無數(shù)子彈從北國軍那邊飛來,近衛(wèi)軍好多士兵都倒了下去。
對于新兵們來說,這是最可怕的一幕,但對于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軍官和老兵們來說,現(xiàn)在是進攻的最佳時期。
“沖鋒!”曼珠沙華大喊道。
事實上,在剛才敵人的射擊中,曼珠沙華的左腿中彈了。幸運的是彈丸從腿上穿過,并沒有傷到骨頭和動脈,只留下不大的傷口。于是下一秒,他就和周圍的士兵們一起投入了戰(zhàn)斗。
手里的死神雙刀,就像傳說里的那樣讓人恐懼。
曼珠沙華一旦踏入戰(zhàn)場,便不僅僅只是沉著冷靜的指揮官,他本身更是一個冷酷的殺戮機器。他走過的地方,一個又一個敵人在彎刀劃出的弧線中倒下。
不過,他絕非是無敵的。
河谷中泥濘的地面拖住了他的雙腿,減慢了他的速度,更擴大了他傷口的疼痛。面對越來越多的敵人,他的處境也越來越危險。
一個槍口對準(zhǔn)了他。
喇叭槍。
這種海盜們常用的近戰(zhàn)武器,曼珠沙華早有耳聞。雖然射程遠不如長管火槍甚至不如普通手槍,但是它的殺傷面廣,近距離殺傷效果非常驚人。在發(fā)現(xiàn)自己被瞄準(zhǔn)的一瞬間,曼珠沙華就全力往側(cè)面撲倒,試圖閃開這個攻擊。
但是依然中彈了。
雖然身體要害避開了攻擊,但從左臂到左手手腕,數(shù)顆細(xì)小的彈丸打了進去。整只手臂連骨帶肉被打了出來。
死神雙刀的其中一把也掉落在泥濘的地上。
“呃——啊??!”曼珠沙華大叫一聲,在泥濘中往前一個大跨步,然后一刀刺入這名敵人的腹部,敵人當(dāng)場就倒了下去。
“將軍!將軍!”
“保持進攻,保持進攻!”曼珠沙華一把推開了過來攙扶他的士兵,提著彎刀繼續(xù)往前走。
直到再砍倒兩個敵人之后,他才因為疼痛過度、體力不支,跪倒在了地上。
“不能停下!繼續(xù)……前進!我們快勝利了!”他咬著牙,仍然這樣喊道。
可隨著他這一跪下,身體上的傷痛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連鎖反應(yīng)起來。由于失血太多,他還沒來得及重新站起來,就因為一陣暈眩,整個人向前撲倒在泥濘的地面上。
“將軍!醫(yī)療兵!醫(yī)療兵——”
“不能停下……馬上就勝利了……”而他的嘴里,還在這樣說著。
阿澤利亞城堡。
士兵們趴在城墻的垛口上,他們當(dāng)中沒有人說話,沒有人走動,全都在關(guān)注著城外所發(fā)生的事情。光是從他們僵硬的臉上,就能感覺到氛圍的緊張。
城堡外面,一個拄著拐杖的少女艱難地往前走。她的仆從少年一手握著轉(zhuǎn)輪打火槍,一手舉起白旗,跟隨在少女幾步之遙的身后。
灰塵與污漬沾滿了她原本體面的衣裝,甚至還弄臟了她原本漂亮的臉上。但是這些絲毫沒有影響到她驕傲的、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
“我是納西索斯北方女公爵,阿澤利亞的丁香,想和你們的最高長官談話?!?p> 丁香說話的時候非常鎮(zhèn)靜,這點連她自己都感到有一點點意外。放眼望去,她的周圍全部都是異教徒的士兵,有無數(shù)個槍口重疊著無數(shù)雙視線,指向她一個人身上。她能感覺到來自不同語言、不同信仰的世界里對她的好奇,以及對她的殺意。
“我是納西索斯北方女公爵,阿澤利亞的丁香,想和你們的最高長官談話?!?p> 她又說了一遍。
由于不懂得北國的語言,她只能將自己的納西索斯語提高了音調(diào)。
接著,幾個敵兵似乎在傳遞信息,一個接一個喊著她聽不懂的話語。過了一下,一個軍官打扮的人走了上來。
“您好,阿澤利亞的女士,”他開口說,納西索斯話比蘆葦剛認(rèn)識丁香時說的還要生硬?!拔沂潜眹滠姷诙姷能婇L,您有什么話想跟我們說?”
在這個軍官的身邊,幾個士兵拔出了佩劍。
這個氛圍讓人緊張。
“這并不是待客之道,軍長先生?!?p> 一個老人的聲音響了起來。
讓丁香詫異的是,這個老人說的不是北國的異教語言,而是字字準(zhǔn)確的納西索斯語。
丁香順著聲音看去,那是一個身穿精致盔甲的白發(fā)白胡子老人,身上披著漂亮的藍橙相間的戰(zhàn)袍,手里拿著一柄刻著上古文字的大劍。
丁香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這是她父親生前的所有物,跟隨阿澤利亞伯爵征戰(zhàn)四方的,名為“力量”的大劍。
隨著這位老人的出現(xiàn),周圍的士兵們紛紛讓開,并向著他敬禮。
丁香也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您就是諾爾林納耶國王白蠟嗎?”
“正是?!崩先它c點頭,然后向著丁香走上前來。幾個北國士兵似乎是想過來保護他,但是都被老國王揮揮手趕開了。
“我希望您能讓部隊打開一個口子,然后放我的部下離開?!?p> “為什么?”
“因為您這樣做的話,我愿意向您投降?!?p> “那如果我不愿意呢?”
“那我身后的仆人就會開槍殺死我,然后我的部下會在城堡里和您戰(zhàn)斗到最后一刻?!?p> 老國王打量了一下丁香。
“好,我答應(yīng)你?!崩蠂鯉缀醪患偎妓鞯鼗卮鸬馈H缓鬀]有任何拖沓,他馬上轉(zhuǎn)身對后面的幾個軍官說:“南面的兩個軍向東、西方向移動,讓開通往納西索斯的道路?!?p> “是的,陛下?!泵鎸蠂醯墓麛啵姽賯円矝]有任何的質(zhì)疑。
“好了,我已經(jīng)完成你的條件,現(xiàn)在你們是我的人了,請跟我走吧?!?p> “等等,”丁香警惕地說,“我憑什么相信您的指示能夠得到執(zhí)行,憑什么相信您不會中途后悔?”
老國王輕聲笑了笑,驕傲地轉(zhuǎn)過身去。
“我可是諾爾林納耶的國王,諾爾人從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