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ㄒ唬?p> 華麗的宮殿大廳上,音樂伴隨著眾人的舞步奏響。
“噢噢,這不是水仙皇子殿下嗎?”
“年紀小小,就已經(jīng)這么英俊、這么聰明了呀?!?p> “等皇子殿下長大了,一定和皇帝陛下一樣威武、圣明?!?p> 一個不到十歲的小男孩周圍,圍了許多比他高大許多的成年人。這些成年人都穿著達官顯貴才能擁有的禮服,可都對這么一個小男孩,極盡自己所能地卑躬屈膝、笑臉逢迎。
小男孩昂起頭,看著這些追捧奉承自己的人,他知道,自己是石斛蘭皇帝的兒子,這些是他生來就應該得到的。
可是他并沒有為此感到高興。
也正因為他知道,自己是石斛蘭皇帝的兒子,這些是他生來就應該得到的。
(二)
水仙從小就知道,他的父親不喜歡他。
石斛蘭皇帝很愛笑,這也是他受到眾人的歡迎的原因之一。可是從水仙記事以來,父親就從未把笑容給過他。
他的童年里,只有皇宮磚墻的冰冷,永無休止的枯燥學習,還有父親對自己的責罵。
唯一的溫暖就是母親康乃馨的疼愛,唯一的快樂,就是聽到別人說自己那雙藍色的眼睛和母親一模一樣。
可就是這樣一點點快樂也被打碎了。
在一次父親對自己的責罰中,母親挺身保護他,卻被父親毫不留情地打倒在地。
那份痛苦,比打在自己身上更甚百倍。
那是他記事以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偷偷躲在房間里哭泣。他想起了平日里老師教他的一句話——男子漢,應該挺身而出保護他人。
于是,他自己疏遠了母親,終日埋頭在書房里,或沉浸在兵器室內(nèi)。既然他的父親不滿意,他就做到父親無可挑剔,既然他的父親看不起他,他就做到讓父親刮目相看。
終于有一天,他站在父親面前,他的所有知識學科都比同齡的貴族子弟們更加出色,他的劍術更是連競技場請來的劍術老師都極力稱贊。
可是父親仍然沒有正眼看他一下。
“既然你已經(jīng)是納西索斯最優(yōu)秀的人了,那么納西索斯也就留不下你了。我已經(jīng)安排好行程,后天你就出發(fā)去利利安,那里會有新的學校,新的老師,你就在那里住上兩年吧。”
父親只拋下了這句話。
他痛苦、傷心,可是這次沒有哭了,他知道自己是時候要習慣了。
?。ㄈ?p> 對水仙來說,利利安和納西索斯沒有什么不同。
年長的人們對他倍加尊敬,同齡的孩子們也總是前呼后擁地圍在他的身邊。
只有一個人例外。
他的老師,名叫白楊的女性。
她是博普魯斯女伯爵,利利安的軍事主官,軍事學院院長,過去在王者之橋留下白衣騎兵的傳說,被稱作“嘉爾在世”的女性。
無論到哪個地方,白楊都把她最喜歡的那個學生帶在身邊,無論遇見什么事情,白楊都只對她最喜歡的那個學生手把手地耐心教導。
卻把堂堂帝國皇子冷落在一邊。
他是第一個膽敢這樣對待他的老師。
不過這沒有什么大不了的,這樣的態(tài)度,他在父親那里已經(jīng)習慣了。
接下來,只要和往常一樣,證明自己比任何人都優(yōu)秀就好。
(四)
贏不了他。
那個最受白楊老師寵愛的少年,名字叫,款冬,是維特蘭公爵的長子。
水仙贏不了他。
在納西索斯同齡人中最為優(yōu)秀的水仙,幾乎在所有科目的考試中都輸給了款冬。
最后,唯有劍術這一科獲得了勝利。他用過去納西索斯老師們教的華麗劍法將他打敗,可是事后卻被老師白楊批評為“這樣的劍術是邪道”。
“這種劍術只能在街頭決斗使用,縱然再精進,也無法在戰(zhàn)場上有所作為?!?p> 這是他第一次被老師批評,老師那嚴厲的神情,對自己的成績不屑一顧的語氣,和父親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面對利利安的老師,他可以反抗。
“我是帝國皇子,劍術對我來說就是生活中保護自己的工具,戰(zhàn)場殺敵的事情,自然有帝國的將軍們和士兵們?nèi)プ??!?p> 他做好了接受懲罰的準備。
可老師沒有像父親一樣懲罰他的反抗,相反,這個被稱為“嘉爾在世”的女人從容地笑了起來。她說:“殿下,我想您以后會成為一個出色的皇帝?!?p> 這是褒獎,還是諷刺?年少的水仙看著年長的白楊,無法理解。
“皇子殿下,為什么您要那么執(zhí)著于和款冬,以及和其他人一較高下呢?”
“因為我是皇子,應該比他們更加優(yōu)秀?!?p> 可是白楊搖了搖頭,她轉過身,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皇子殿下,知道為什么我只把知識教授給其他人,而不教授給您嗎?”
“不知道……”
“您想一想。”
“因為……因為我是納西索斯人,您只教利利安人……”
“不對,再想一想?!?p> “因為……因為我是皇子,他們是普通人……”
“只對了一半?!?p> “那是因為……”
“他們可不是普通人,這些和您一般大的同學們,在若干年后或者成為領主官員執(zhí)掌一方,或者成為將軍統(tǒng)帥馳騁沙場。而我作為博普魯斯女伯爵,利利安的軍事主官,能做的就是把我的知識和經(jīng)驗傳授給他們,讓他們成為像我一樣的人?!?p> “……”
“可是您卻不一樣,您應該成為的不是我這樣的人,而是在我之上的人。我不能把我的一切都教給您,因為那并不是您真正需要的知識。您只能從旁邊看,從更高的角度,去領悟那些在我們看來理所應當,在一國之君看來卻截然不同的道理?!?p> 水仙愣在了那里。
“因為您天生就比別人站在更高的位置,所以我也好其他老師也好,都只能成為您觀察領悟的對象,而不是簡單模仿的對象;同樣道理,因為您天生就比別人站在更高的位置,所以您不需要和任何人去爭高低。那些最優(yōu)秀的人,您應該讓他們成為您的臣子、您的工具,而不是讓他們成為您的競爭對手、您的敵人。”
這樣的道理很簡單,只是年少的皇子以前從來沒去考慮過。
“請殿下記住,您真正的榜樣和老師,只有您的父親;您真正的競爭對手,只有其他國家的一國之君,或者以后可能會出生的,您的弟弟妹妹們?!?p> (五)
第二次帝國戰(zhàn)爭爆發(fā)了。
戰(zhàn)爭的導火索是利利安的“英雄背叛”事件,利利安大總督、利利弗羅瑞家家主卡薩布蘭卡背叛了遺跡教,被暴怒的人民驅逐出了利利安城。一方面軍事主官白楊率領部隊進城接管了利利安政府,政局混亂不堪。另一方面利利弗羅瑞家年僅十七歲的郁金香接替家主之位,整個利利安商業(yè)聯(lián)盟風雨飄搖。
數(shù)個異教國家結成大軍,向帝國攻來。
這一年,皇子水仙還沒來得及回去納西索斯。
他隨軍出戰(zhàn),被編入了利利安軍的指揮部,跟隨在老師白楊身邊。
他謹記老師的話,在這里,沒有他的競爭對手,只有一個個將來會成為他臣子部下的人才。他要做的就是細心觀察,觀察每個人的舉動以及整個戰(zhàn)局的變化。他不需要親自沖鋒陷陣,對他來說這里和學校其實并沒有兩樣。
?。?p> 對另一個少年來說,校園里的日子卻結束了。
作為最優(yōu)秀的學生,款冬告別了老師白楊,他騎著駿馬,從利利安城一路奔馳到維特蘭家鄉(xiāng)。
他的父親死在了戰(zhàn)場上,現(xiàn)在異教徒大軍壓境,他繼承了父親的公爵之名,必須也要繼承父親的公爵之責。
款冬把士兵和勞工都集結了起來,在維特蘭城堡附近修筑堡壘,建立了一道臨時防線。依靠這道防線,他們拖到了小麥成熟的季節(jié)。收割完麥子之后,他又組織平民們撤往利利安城。最終,他一把大火燒光了麥田和堡壘,帶著軍隊有條不紊地撤離維特蘭。
先是久攻不下,后來又被堅壁清野的異教徒聯(lián)軍走投無路,只能撤退。由于異教徒聯(lián)軍由多國組成,沒有統(tǒng)一的指揮系統(tǒng)和后勤補給體系,撤退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諸多混亂。
此時擔任利利安臨時大總督的白楊,已經(jīng)率領黑衣、白衣正規(guī)軍主力,機動到了異教徒聯(lián)軍的側翼,準備發(fā)起攻擊。
款冬當機立斷率領軍隊回頭,配合利利安主力展開進攻。
大獲全勝。
沒有詭妙的計謀,沒有花哨的戰(zhàn)術。但是這場戰(zhàn)役中維特蘭軍隊對形勢的判斷、對將官的控制、對士兵的指揮、對物資的調(diào)動、對平民的組織,對反攻的時機把握,全部都有條不紊。作戰(zhàn)日志中的每一條指令,如同鐘表匠手里的機械一樣計算得無比完美精細。
年僅十六歲的款冬,就此成為了維特蘭和利利安的英雄。
?。ㄆ撸?p> 即便是英雄,也會有失敗的時候,何況款冬才如此年輕。在一次作戰(zhàn)中,他和維特蘭軍隊陷入重圍。
“我要去救他。”
在利利安城的指揮部里,一直只做旁觀者的水仙,第一次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可能的,皇子殿下?!?p> “如果我們?nèi)ゾ人脑?,就會失去殲滅敵方右路大軍的好機會?!?p> “而且很可能還會搭上許多無謂的犧牲,這樣一個小孩子,并不值得我們這樣去做。”
指揮部里的軍官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反對水仙的話。但是水仙并不在意,因為經(jīng)過這些日子,他已經(jīng)看出來,在利利安除了白楊,誰的意見都不重要。
“我要去救他,而且我已經(jīng)準備好計劃了?!彼蓪⒆约喊疽怪谱鞒鰜淼挠媱澾f給了白楊。
白楊把計劃書看了一遍,然后又交到了眾位軍官的面前。
軍官們也許是感覺到了白楊的態(tài)度,之前還在反對皇子的他們此時全部都閉口不言。
?。ò耍?p> “為什么要救我,為什么要為了我喪失了殲敵良機?”
受傷的款冬躺在馬車上,問坐在他身邊的水仙。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軍事學院時候的事?”
水仙卻反問道。
“不記得了,戰(zhàn)爭開始之后,那一切都變得遙遠?!?p> “可是我還記得,”水仙笑了笑,“我第一天走進學院,所有人都圍在我的周圍,對卑躬屈膝,供我指使,只有你一個人埋頭做著自己的事情。即便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也只是以禮相待,沒有更多的表示?!?p> “本來就應如此,我是維特蘭家的長子,只聽從我的父親或我的領主,并不需要聽從納西索斯來的皇子殿下?!?p> “后來有一次,我在劍術比試中把你打倒,可是你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
“勝敗乃兵家常事,每一次輸贏都是寶貴的經(jīng)驗,但沒必要每一次輸贏都計較得失。”
“整個帝國里,恐怕找不到第二個像你這樣有趣的人了。”
“……”
“所以從那時候我就覺得,我一定要讓你,成為我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p> “……所以,這就是您執(zhí)意救我,導致喪失殲敵機會的理由嗎?”
“當然,帝國的皇子想要和帝國的英雄交朋友,這個理由難道還不夠嗎?”
?。ň牛?p> 點燃在利利安的戰(zhàn)火蔓延在整個帝國,熊熊燃燒了數(shù)年之久。
白楊從代理大總督成為了真正的大總督,她通過軍隊控制政府和議會,成為了利利安的大獨裁者,擁有了利利安有史以來最大的權力。
款冬不但統(tǒng)領維特蘭軍隊,還在利利安共和國擔任黑衣騎兵統(tǒng)帥一職,他在戰(zhàn)爭中立下一個又一個戰(zhàn)功,成為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水仙跟隨白楊四處征戰(zhàn),通過白楊老師的權力和人脈,結交了利利安的各方勢力。雖然這些人并不效忠于他,但是他從這些人身上學到了老師無法教給他的東西。
昔日稚嫩的皇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年了。
等他回到納西索斯,父皇是否還會像以前那樣看待他呢?
?。ㄊ?p> 初雪降臨在納西索斯,一聲嬰兒的啼哭打破了寒夜的寂靜。
他抱著自己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妻子,而這位奄奄一息的妻子,則抱著他們的孩子。
“女孩……是個女孩……”妻子用微弱的聲音說道。
“嗯,我知道,是個女孩?!彼卮?。
“答應……答應我……”妻子說,“給她幸?!灰僮屗袼绺缫粯印?p> “嗯,我答應你,會給她幸福,絕不會再像她哥哥一樣?!彼饝?。
妻子流下了心滿意足的淚水,閉上了眼睛。
妻子懷里的孩子,滾落在丈夫的懷里。
他抱著孩子,從床邊站了起來。
官員、醫(yī)生、仆人、衛(wèi)兵全部呆站在一旁,瑟瑟發(fā)抖,沒有人敢說一句話。只有他懷里孩子的哭聲,響徹整個房間。
第二天,戰(zhàn)爭結束了,人們慶祝戰(zhàn)爭結束的同時,也收到了帝國的通告。
帝國皇后康乃馨去世。
公主鈴蘭誕生。
鈴蘭,是她父親起的名字,寓意幸福就在前方。
?。ㄊ唬?p> 從利利安戰(zhàn)場歸來的水仙,踏入了納西索斯皇宮,終于見到了闊別數(shù)年的父親。
經(jīng)歷了戰(zhàn)爭,又經(jīng)歷了母親的去世之后,父親臉上的皺紋增添了許多。
水仙卻長大了,他高大英俊,像極了父親年輕的時候。
可即便如此,面對坐在皇位上的父親,水仙還是弓著腰,單膝跪在下面,甚至不敢正面去看父親一眼。
“你這次去,都學到什么了?”父親面容嚴峻,聲音冰冷。
“我交到了一個朋友?!彼尚奶鴦×?,強裝鎮(zhèn)定地回答。
“一個朋友?”
“是的,他聰明,頑強,正直,將來一定會成為帝國的棟梁?!?p> 父親從皇位上站了起來,他一步一步走下階梯,來到水仙的面前,然后俯下身來仔細看著他。
水仙不敢抬頭,他感覺到自己的膝蓋正在發(fā)抖。
“看來,你已經(jīng)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了?!备赣H卻這樣說道,“拿著我的劍吧,兒子,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是納西索斯公爵,千萬不要辜負我的期望?!?p> 水仙離開大殿的時候,再也控制不住下落的眼淚。
他的雙手緊緊地抓著腰間的佩劍,父親給他的皇帝佩劍。
那是他自出生以來,第一次得到父親認可的證明。
(十二)
納西索斯迎來了新的主人,原本由皇帝直轄的帝國首都,現(xiàn)在交給了年輕的皇子。
附近的大小領主、城市官員、富商,甚至還有納西索斯教會和瑞文騎士團,都紛紛派人前來向水仙道賀。作為北方最大諸侯的天門冬公爵更是送來了錢財厚禮、派來了常駐顧問,提出幫助沒有從政經(jīng)驗的年輕皇子進行領地管理。
水仙把這些人都留在公爵府邸里,并且辦了一場排場十足的宴會。
毫無疑問,他自己就是整場宴會的主角。
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不再活在父親的影子下,而是一個真正獨立的人了。
從那以后,他就一直住在公爵府邸里。雖然與皇宮不過幾條街道之隔,但是他好像走進了一個新世界。這個世界完全沒有了以往的壓抑,等待他的只有一片海闊天空。
(十三)
她的名字叫藍星,是北方公爵天門冬的妹妹。
當水仙第一次去北方拜訪天門冬公爵的時候,他就被這個女孩吸引住了。
她雖然算不上漂亮,衣著也相當簡樸,但是舉止溫婉、大方,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與兒時記憶中,母后的樣貌有幾分相似。
因為體弱多病的緣故,她一直深居淺出,很少出現(xiàn)在眾人的視線里。
這一次,水仙來到她的花園里做客的時候,她為他泡了一杯紅茶。
她對皇子說,紅茶所需的茶葉和制茶技術據(jù)說來自遙遠的東方,后來茶葉只在千鎮(zhèn)王國大面積種植成功,是受世代貴族們喜愛的奢侈品。
這些簡單的知識,學富五車的皇子怎么能不知道??伤€是裝作驚訝的樣子,夸贊了這個女孩。
女孩甜甜地笑著,水仙卻比她更開心,仿佛被夸贊的不是她,而是自己一樣。
離開的時候,女孩拉著長裙裙擺,向他行禮道別。而他卻久久地看著這副纖細瘦弱的身軀,不肯轉身。
“你愿意做我的皇妃嗎?”
女孩的臉頰通紅,她說:“如果皇子殿下覺得我能配得上的話?!?p> “當然配得上了,你是北方公爵的妹妹,我是納西索斯的公爵?!彼烧f,“我會帶你去納西索斯,那里氣候溫暖濕潤,你不必再像現(xiàn)在一樣躲在城堡里。我還會把帝國最好的醫(yī)生找來,一定治好你的病,治好以后你就可以……”
皇子滔滔不絕地說著。
“可是,皇帝陛下不同意該怎么辦呢?”
女孩這樣問。
水仙忽然愣住了,他這時才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忘記了什么,父皇那一直籠罩在他身上的影子仿佛又回來了。
“不要緊,即便父皇反對也不要緊,”水仙沉默了一下,說,“我的妻子是誰,當然只有我自己才能決定?!?p> ?。ㄊ模?p> 水仙離開北方回到納西索斯的當天,就被召進了皇宮。
那是一場臨時召開的緊急會議。
在會議上,石斛蘭皇帝宣布了北方公爵天門冬的“叛國罪”,列舉了天門冬在第二次帝國戰(zhàn)爭中與北國暗中勾結的種種證據(jù)。
皇帝打算召集大軍北上,消滅北方公爵勢力。
這是水仙第一次反抗自己的父親,他在會議上站了起來,直直地盯著高高在上的父皇。他相信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過去不一樣了,曾經(jīng)的他只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孩子,現(xiàn)在他有納西索斯,有支持他的封臣、商會、祭司和士兵。
然而,只有他一個人站了起來。
原本在他身后,應該忠誠于他的,和他一同站起來的人,卻全部退縮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一個冰冷的眼神掃過去,他們就像雕像一樣定在原地一下也不敢動。
會議結束了,結果毫無懸念。
水仙被父皇留了下來,自從他被授予納西索斯公爵之后的兩年來,這是父子兩第一次獨處對話。
“北方公爵并沒有背叛帝國,這些財產(chǎn)、特權、榮譽,都是他應有的?!?p> 水仙爭辯道。
石斛蘭并沒有提那些堆積如山的證據(jù),而是說了一句話:
“你是未來的皇帝,你要搞清楚,到底誰是對我們有用的人,誰是對我們有威脅的人,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p> “難道北方公爵是我們的敵人嗎?”
“當然了,他在戰(zhàn)爭期間里通敵國,但如果僅僅是這樣的話,我還可以饒恕他,因為在生死存亡之際,人們難免會做出不是自己本意的抉擇,更何況最后他還是守住了忠誠,沒有公開舉兵叛國?!?p> “那為什么還……”
“因為他做了更加不可饒恕的事?!?p> “什么……”
“你記住了,孩子,等你以后像我一樣坐在皇位上的時候,一定要學會提防他們,提防那些手握大片領地和雄兵,同時又和你的繼承人私下勾結在一起的諸侯!”
這句話,如同一道霹靂落在水仙的身上。
北方公爵的罪并不是里通敵國,而是私下結交皇子。
作為帝國的皇帝,石斛蘭不會容忍有人威脅自己的權力,包括自己的孩子。
“好了,你還年輕,所以我不會懲罰你,但是你回去要好好地想一想?!笔m說,“你最近的表現(xiàn)太懈怠,太讓我失望了?!?p> 說完,不等水仙離開,石斛蘭自己從皇位上站起來,準備往房間走去。不過剛走到一半,石斛蘭又回過頭來說:“對了,你的皇妃,我已經(jīng)幫你選好了,她是海燕王國的公主,作為諸侯國公主,完全配得上你皇子的身份地位。而且,現(xiàn)在海燕王國開拓了大量新殖民地,是我們必須拉攏和鞏固統(tǒng)治關系的對象?!?p> “我不會和海燕王國公主結婚的。”水仙說。
“你沒有其他選擇?!笔m冷冷地說道。
“父皇,您剛才不是說不能讓繼承人和諸侯相互勾結嗎,您就不怕我聯(lián)合海燕王國,威脅到您的皇位嗎?”
“如果你覺得可以的話,不妨和他們一起來挑戰(zhàn)我試試看?!?p> 這一次,父皇的話語里不只有冰冷,還是蔑視。
水仙呆呆地站在那里,世界好像又回到了從前一樣。
?。ㄊ澹?p> 大軍出發(fā)了,瑞文騎士團大團長銀杉擔任總指揮。
北方公爵領地內(nèi)最大的諸侯是阿澤利亞伯爵木犀,木犀率先舉起反旗,加入皇帝一方向天門冬發(fā)起攻擊。不少原本從屬于天門冬的領主,也紛紛仿效阿澤利亞,投奔皇帝麾下。即便如此,北方公爵的勢力仍然強大,經(jīng)過一番慘烈度極高的戰(zhàn)斗之后,北方公爵一方主力崩潰,天門冬本人被斬殺在戰(zhàn)場之中。
作為帝國皇子,水仙當然也加入了這場戰(zhàn)爭。
當他進入昔日的城堡,踏過已是一片廢墟的花園時,看到的卻是那個女孩的尸體。
在水仙看來,作為帝國的皇子、納西索斯的公爵,他無法違背皇帝的命令??墒窃谶@個女孩看來,那位聲稱愛著自己,卻又帶著大炮摧毀她家園的男人,又該是怎樣呢?
水仙無法得知,因為這個女孩已經(jīng)永遠不會再告訴他了。
他埋葬了女孩,然后獨自坐在花園廢墟里,呆了很久很久。
士兵的歡呼聲從花園外面?zhèn)鱽?,他們在談論著北方公爵領最后一個據(jù)點——黑山男爵城堡被攻陷的勝利消息,談論著“阿澤利亞伯爵從黑山男爵城堡里帶回了一個妓女”這樣的八卦消息。
但這些都和他毫無關系了。
就在這時,一個士兵拽著一個小男孩,來到水仙的面前。
“皇子殿下,這是我們在房間衣柜里搜出來的孩子,我們問了他話,但是他一直什么都不說?!?p> 水仙打量了一下這個小男孩,不過就是兩三歲的樣子。奇怪的是他被士兵一路粗魯?shù)剡B抱帶拽地帶過來,竟然也沒有哭一下,一雙大大的眼睛反而還好奇地看著他。
他知道這個小男孩是誰。
“把他帶回去給父皇吧?!?p> “是……是?!?p> “路上好好對待他,”水仙補充了一句,“他叫風信子,是天門冬公爵的小兒子,大概也是這個家族中最后存活的人?!?p> ?。ㄊ?p> “大祭司先生,人們總說您智慧過人,能與神明同在。那能不能請您告訴我,究竟要怎么才能當好這帝國的皇子呢?”
“哈哈哈,皇子殿下,您怎么能用世俗權力的問題,來為難一個神職人員呢?”
在納西索斯公爵府邸中,水仙與到他家作客的納西索斯大祭司梧桐在桌前閑聊。
窗外的院子里,兩個六七歲大的孩子在打鬧嬉戲。
不過與其說是打鬧,不如說是一個小女孩單方面地“欺負”著另一個小男孩。雖然是孩童之間的游戲,卻也一眼就能看出兩人地位的高低。
這個小男孩就是幾年前他帶回來的,北方公爵的小兒子風信子
戰(zhàn)爭結束之后,石斛蘭皇帝不但收回了北方三分之一的領地,還裁撤了“北方公爵領”這個頭銜,并將其大部分財富收歸國庫。他就像史書中描寫的那些最貪婪的暴君一樣,用盡一切手段將臣民的東西據(jù)為己有。
不可思議的是老皇帝放過了這個叫風信子的小男孩,甚至還把他放在水仙身邊寄養(yǎng)。
和風信子一起嬉戲的另一個小女孩,就是水仙的妹妹,帝國公主鈴蘭。
她和水仙,是出生在同一個家庭,卻有著完全不同命運的兩個孩子。
從鈴蘭一出生開始,就得到了父親的萬般寵愛。那個對水仙從來不肯露出笑臉的父親,背著她在皇宮的塔樓上玩耍,抱著她到水池邊看魚,任由她拿墨水在自己的臉上畫畫。
她不喜歡學習宮廷里那些繁瑣的知識,她的父親就趕走了那些前來應聘的老師。
她說她要去郊外的山上玩耍,她的父親就親自帶著衛(wèi)兵,丟下還在等他開會的大臣們,陪她一起出城。
這樣的父親,身為兒子的水仙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他也從來不敢去奢望想象。
而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成長的鈴蘭公主,是個單純得不能再單純的女孩,她很喜歡自己的父親,也很喜歡自己的哥哥,也許還很喜歡這個正在被她欺負的小男孩。
那水仙對鈴蘭呢?
他并不討厭她,相反他也很喜歡她。
因為他已經(jīng)不是和妹妹一般大的小孩子了,他明白為什么兄妹兩人的命運會如此地天差地別。
鈴蘭不過是個公主,她以后也許會嫁給某個王公貴族,然后幸福地度過自己的一生。而水仙自己,將來要繼承父親的皇位,成為主宰這個帝國的君主。
所以,與其因為嫉妒而討厭她,不如將她當做另一個自己,另一個可以自由自在生活的自己,然后將對那個自己的愛,全部都給她。
“哈哈哈哈……”看見水仙對窗外的孩子們看入神的樣子,梧桐大祭司笑了起來,“看來皇子殿下您心中的疑問,自己早就找到答案了呢?!?p> (十七)
這一年,水仙皇子的一位老朋友,來到了納西索斯。
根據(jù)皇帝的要求,各地諸侯都要派高層官員常駐皇城,而利利安派出的就是款冬。
這時的款冬,已是白楊大總督面前的第一紅人,他被利利安封建貴族們看作是代表和領袖。
石斛蘭將納西索斯南郊廢棄已久的城堡——天平堡以及附近的領地送給了款冬,讓他在那里開辦學校,將利利安相較納西索斯更先進的幾門學科如自然科學、軍事管理等知識教授給納西索斯的未來官員們。
天平堡、學校和款冬本人都由石斛蘭皇帝親自管轄。
這對水仙來說是個好消息,甚至比款冬成為水仙的部下更好,因為此時的他與其要一個能力出眾的部下,不如要一個能夠在父皇面前和自己站在一邊的外援。
?。ㄊ耍?p> 盛大的宴會在納西索斯公爵府邸召開。
和他成為公爵之后的第一場宴會不同,水仙這次不但邀請了包括款冬在內(nèi)的各路賓客,更是邀請了他的父皇和妹妹一起前來。因為他現(xiàn)在明白了,作為賓客的父皇,并不會削弱他的權威,相反只會提高他的地位。人們服從他、敬畏他,并不是因為他個人的能力,而是因為他的父親。
果然,石斛蘭帶著小女兒來了,他在宴會上表現(xiàn)得就像一個單純的父親,帶著女兒吃喝玩耍。父子之間雖然只有簡單的交流,但也沒有發(fā)生任何不快和爭吵。
本該屬于水仙的,納西索斯的事務,石斛蘭一點也沒有插手。但是不可思議地,人們對水仙的尊敬態(tài)度也比以往更高了一個層次。
從現(xiàn)在起,他大概真的有一點點自己的權勢了。
?。ㄊ牛?p> “皇子殿下,這件事情您一定要幫幫我們呀!”
“是啊,皇帝陛下這次搞稅制改革,我們的日子可都沒辦法過了。上次戰(zhàn)爭的時候,我們?yōu)榈蹏⒘四敲炊喙?,我們的領地也付出了那么多犧牲。現(xiàn)在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商業(yè)貿(mào)易都還沒恢復過來,再加稅的話,根本承受不了?!?p> 這是這些天里,不知道第幾個來找水仙的人了。
這些人當中有的是水仙自己麾下的領主,有的是其他地區(qū)的領主。他們似乎都盼望著皇子能在皇帝面前為他們說上話,取消皇帝的稅制改革,或至少對內(nèi)容條款進行修改。
可是水仙一直搖頭。
“我當然明白大家的苦處,其實我自己就是納西索斯的領主,我何嘗不知道稅制改革所帶來的問題。”他耐心地向每一個人解釋,“但是這是父皇的命令,他一定有他站在整個帝國層面上的考量,我們要相信陛下,只要靜下來等待結果就好?!?p> 于是,那些前來找他的人都被送了回去。
在后來的幾次帝國會議上,款冬三番四次地向皇帝提出異議、據(jù)理力爭,水仙反而只是在一旁沉默不語,盡管兩人的政見幾乎相同。
款冬提出異議,是因為他相信這就是自己的職責,即便會被當權者駁回,他也要說出自己的看法,并且努力去實現(xiàn)它。
水仙選擇沉默,是因為他知道不會成功,他知道越是在沖突激烈的問題上保持沉默,就越能增加自己的權威。
?。ǘ?p> “已經(jīng)不早了,鈴蘭,是時候回皇宮去了?!?p> “不,我今天晚上就住在這里?!?p> “那你要叫仆人去和父皇說一聲,上次你一聲不吭就到我這里來住,結果父皇找了你一個晚上,最后把我狠狠地罵了一頓?!?p> “哥哥你騙人,父皇那么好,他根本不會罵人?!?p> “嗯……嗯,你說得沒錯,父皇不會罵人,剛剛是我嚇唬你的?!?p> 鈴蘭笑了起來。
水仙也笑了笑,不過他可沒有那么多時間陪妹妹胡鬧,在保持余光能照顧到她的情況下,他在小辦公桌旁坐下,整理起桌面上的文件來。
不過鈴蘭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
鈴蘭拿起了水仙放在床頭的皇帝佩劍,然后她像頑皮的男孩子一樣跳上床,胡亂揮舞起來。
“把劍放下來,那個很危險?!庇谑撬逯樥f道。
鈴蘭吐了吐舌頭,然后把皇帝佩劍放回在床頭上。
水仙繼續(xù)低頭辦公。
窗外的大雨沙沙地響著。
“哥哥,你和那個利利安人是朋友嗎?”
“嗯,是的?!?p> “為什么?為什么要和那么可怕的人做朋友?”鈴蘭露出夸張的表情,大聲說道。
“是嗎?我倒是覺得比起他,鈴蘭你更可怕?!?p> “哼!”
鈴蘭明顯生氣了,她又拿起了床頭的皇帝佩劍,胡亂揮舞起來。
這時一位女性走進了房間,那是水仙的妻子,海燕王國的公主石榴。她“嗚哇!”一聲尖叫起來,因為進來的時候正好被皇帝佩劍指在了臉上。
“對,對不起!”鈴蘭連忙又把劍放下。
“你你你……”這位來自海燕的公主半天緩不過神,說不出話來。她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丈夫水仙,可是水仙卻好像沒看見她一樣,根本沒有理會。沒過幾秒,她就嗚嗚地哭著,轉身跑出了房間。
這是鈴蘭第幾次調(diào)皮搗蛋,弄哭這位海燕公主了?
然而水仙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受委屈哭著跑出去的妻子,反而和妹妹聊起天來。
“鈴蘭,你喜歡劍嗎?”
“當然了,如果我能有一把劍的話,那走在街上別提有多威風了!對了!父皇說,在我十二歲生日的時候,要把母后以前的佩劍送給我!”
一聽到這個話題,鈴蘭也馬上把剛剛弄哭海燕公主的事拋到腦后去了。
“嗯,那不是很好嗎,再過兩年,你就有自己的佩劍了。”
鈴蘭一臉開心的樣子,張開雙臂往床上趴了下去。
這個“大”字形的下趴姿勢,可真是一點公主的樣子都沒有。
水仙已經(jīng)整理好了文件,接下來他轉過身去整理書柜上的書本。
窗外的雨聲小了一些。
“哥哥,你見過母后嗎,她長什么樣子?”
水仙的動作停住了。
過了許久許久,他才重新回過神來。
“你長大之后,就和母后一樣了?!?p> “那她喜歡我嗎?”
“嗯,喜歡,她比父皇還要喜歡鈴蘭。”
?。ǘ唬?p> “皇帝陛下最近到底是怎么了,脾氣越來越古怪了!”
“是啊,前幾次拿我們商會開刀,現(xiàn)在都整到你們教會頭上去了。”
“哼,這還沒算前兩年稅制改革的事呢,那次損失最大的可是我們南方貴族。”
“可能是皇后去世對他的打擊太大了,加上年事逐漸增高,性情也發(fā)生了改變?!?p> “對對對,就像千鎮(zhèn)的曼陀羅國王,聽說他也是這個樣子,哦,不,好像比我們的皇帝陛下還要厲害呢!”
“噓——你們都小聲點,說不定這里還有皇帝派來的眼線呢?!?p> (二十二)
納西索斯城表面上日益繁華,陰影下卻是暗流涌動。最近幾個月里,到訪公爵府邸的客人是越來越多,北方貴族、南方貴族、商會領袖、教會人士,甚至連利利安和南水的客人都有。
這些客人提起的無非都是同一個話題——石斛蘭皇帝年事已高,性情逐漸古怪,希望水仙皇子能用自己的影響力,讓帝國的政策能有一些改變。
水仙答應了他們。
帝國會議里,水仙站起來,向高高在上的石斛蘭提出了反對意見。
這是他相隔近十年之后,第二次反抗自己的父親。
這一次的他已經(jīng)不一樣了:他背后的人已經(jīng)不再是忠于皇帝、而是忠于他的臣子幕僚;他左右的如同款冬這樣的人,也都是和他政見相同的朋友。
這些都是這十年來,他努力經(jīng)營的結果。
皇位上的石斛蘭,卻已多了一頭白發(fā)。
這一次,水仙相信自己會贏。
然而他錯了。
石斛蘭將一位曾經(jīng)戰(zhàn)功顯赫的貴族送上了斷頭臺。
那個貴族有著一身武藝,甚至還帶著好幾名隨從,幾乎沒有抵抗就被逮捕了。行刑的時候,無數(shù)“不明真相”的民眾為這位暴君高呼萬歲。
當天,所有膽敢反對皇帝的勢力都土崩瓦解,煙消云散。
而第二天的會議后,水仙又一次被石斛蘭單獨留了下來。
“你錯了,帝國的皇子,納西索斯公爵先生?!?p> 石斛蘭用尖銳的稱呼對自己兒子說。
“我沒有錯,皇帝陛下。”水仙也用同樣的方式回應道。
石斛蘭露出意外的表情,他似乎沒料到,都到了這個時候,水仙還敢反對他。
“怎么了,覺得很奇怪嗎?”水仙說。
“你是在挑戰(zhàn)我嗎?”石斛蘭問。
“是的,如果您害怕的話,也可以把我像他們一樣送上斷頭臺去。”水仙說。
石斛蘭似乎更感到意外了。
“你明不明白自己這些天在做什么?”
“當然明白,我在替父皇您挽救這個帝國?!?p> “你說什么?”
“您這幾年來的所作所為,已經(jīng)把整個帝國攪亂了。如果我再不制止您,恐怕您要把我們帝國里的所有人都全部殺光吧。”
“看來你還不懂……”
“我當然懂,您的野心,我早就明白了。您是要將帝國所有的權力和財富都收歸于自己手上,可是您有沒有想過,如果那些貴族、教會都被您消滅了,我們還能依靠誰來統(tǒng)治這個帝國呢?依靠那套可笑的,只存在理想中的官僚體制嗎?”
“……”
“您現(xiàn)在還有威望,所以還能讓人害怕,讓人臣服??墒窃龠^十年呢?當您老得走不動路,拔不出劍的時候,我們的帝國又會何去何從?”
“到那時候,自然就由你來繼承我的理想……”
“我才不要繼承這樣的理想?!?p> “你是我的兒子,你必須繼承……”
“可我也是未來的皇帝,我有權讓帝國按照我自己的理想前進?!?p> “好吧……我明白了,你是想依靠這些反對我的權貴們,向我發(fā)起挑戰(zhàn),對嗎?”
“如果您要這么想的話,那就是這樣吧。畢竟我才是帝國未來的皇帝,時間站在我這一邊,您縱然現(xiàn)在不肯認輸,卻終有一天要向我低頭妥協(xié)?!?p> ?。ǘ?p> 面對與十年前氣勢和底氣都大不相同的皇子,年老的皇帝終于露出了動搖。
這是怎么了,自己怎么連這樣一個孩子都收拾不了了,難道真的是已經(jīng)老了嗎?
還是說,和女兒在一起生活久了,昔日那顆堅強如鐵的心也變得像普通人一樣,被腐蝕而變得軟弱了嗎?
老皇帝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皇位前,看著皇宮大門外的遠方。
許久,許久,沒有一點動作。
皇宮門外的,是他的帝國。
他這一生傾注了無數(shù)心血的帝國。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老了。
他要把這畢生所探索了解到的東西都教給他的繼承人,可是他的繼承人卻否定了他,還試圖依靠他反對的東西來挑戰(zhàn)他。
可笑的是,最終的勝利一定屬于繼承人而不屬于他。
不,不對。
他還有機會。
雖然年事已高,但是他現(xiàn)在還健康,還有足夠的時間。
只要斗爭到底,說不定就能等到繼承人幡然醒悟的一天。
只不過,為了贏得這場斗爭,他還要犧牲更多。
(二十四)
款冬被緊急召進了皇宮,并被要求單獨一人覲見皇帝。
他是之前和水仙一起在會議上反對皇帝,造成巨大騷動的始作俑者之一。許多人都為這位利利安人此番進入皇宮捏了一把汗。
可是款冬自己卻義無反顧地只身前往,沒有什么別的原因,只因為這是皇帝的命令。人們從他毫無表情的撲克臉上,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是有著害怕和緊張。
路過皇宮門口的時候,款冬看到了站在旁邊哭泣的小公主鈴蘭。
這個備受整個納西索斯寵愛的公主,竟然也會有如此落魄傷心的時刻。
事實上,她剛才因為在街上帶領孩童們打架,被父親嚴厲訓斥了。對她來說,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父親竟然也有這樣可怕的一面。
當然,款冬無暇理會小公主的境況,這個時候,小公主的命運仍然和他沒有一點交集。
直到下一分鐘,他獨自走進宮殿里,跪在石斛蘭面前。
“鈴蘭,我的女兒,帝國的公主。從今天開始,我要把她交給你,你帶她去天平堡,用帝國皇位繼承人的標準來培養(yǎng)她,明白了嗎?”
也許是這番話太有沖擊力,款冬一時竟然沒能回答。
“我問你,明白了嗎?”老皇帝一字一句地問。
“我會遵照您的命令的,但是,我不明白?!?p> “哪里不明白?”
“為什么是我?”
這是款冬的第一個問題。
“因為你比任何人都正直,可靠,縱然與我存在分歧,卻永遠不會背叛我?!崩匣实壅f,“而且你是利利安人,你和你的天平堡都不受納西索斯公爵領的管轄?!?p> “為什么是鈴蘭公主?”
這是款冬的第二個問題。
“因為她是我的女兒,是帝國皇位的第二繼承人,這一切不都是理所應當么?”
“為什么要選在這個時候?”
這是款冬的第三個問題。
“因為我要把過去給我兒子的一些東西收回來,也順便給他一點警醒。既然他向我發(fā)起了挑戰(zhàn),那我自然就要應戰(zhàn)到底?!?p> “那……”
款冬的第四個問題,在即將出口的時候遲疑了。
“哈,我知道你接下來想問什么,我可以告訴你,但是這件事只有你自己知道,任何人都不可以告訴。”老皇帝說。
款冬點頭。
“這只是我和我兒子之間的戰(zhàn)爭,如果我贏了,他夠能回心轉意清醒過來,那我便死而無憾;如果我輸了,那我也會在死前把帝國交給他,向他投子認負?!?p> “……”
“雖然將鈴蘭按照繼承人的標準培養(yǎng),但是她永遠不會繼承皇位。我會寫好遺囑,在我死后把所有的頭銜都交予皇子水仙,包括你在內(nèi)的任何人,都不能擁立鈴蘭公主為女皇?!?p> “……”
“不論結果如何,我死后,你必須全心全意輔佐水仙皇子?!?p> “……我明白了?!?p> 聽到款冬的回答,老皇帝坐在椅子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還有一個人,我也要交給你?!?p> “請陛下吩咐?!?p> “北方公爵天門冬的小兒子,風信子。”
北方公爵,那是十年前的一個名字了,隨著皇帝一聲令下,這個頭銜和它的領地區(qū)劃早已只存在與記憶之中。
“你要記住,一定要好好培養(yǎng)他;我之前把他寄養(yǎng)在水仙的家里,就是讓他對水仙有著父親一般的忠誠和感情;有朝一日水仙繼位之后,他將是水仙控制北方的一張好牌??墒悄阋惨涀?,一定要仔細提防他,因為他是北方公爵的孩子,仇恨這種東西并不一定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退,反而可能會隨著他的成長而死灰復燃?!?p> “我明白了?!笨疃饝馈?p> “好了,你去吧,相關的其他安排,我會再派人去通知你的。”
“是的,陛下。”
款冬站起身來,準備退去。
“啊,對了,等一等?!?p> 老皇帝卻又叫住了款冬,然后把一柄鑲嵌著藍寶石佩劍交到了他手里。
“這柄皇后佩劍本來是約好要給鈴蘭的禮物,你就替我交給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