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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跡上的鈴蘭

第十章番外 皇帝(上)

遺跡上的鈴蘭 霧雨挽歌 13413 2019-08-23 21:09:00

 ?。ㄒ唬?p>  華麗的宮殿大廳上,音樂伴隨著眾人的舞步奏響。

  “噢噢,這不是水仙皇子殿下嗎?”

  “年紀小小,就已經(jīng)這么英俊、這么聰明了呀?!?p>  “等皇子殿下長大了,一定和皇帝陛下一樣威武、圣明?!?p>  一個不到十歲的小男孩周圍,圍了許多比他高大許多的成年人。這些成年人都穿著達官顯貴才能擁有的禮服,可都對這么一個小男孩,極盡自己所能地卑躬屈膝、笑臉逢迎。

  小男孩昂起頭,看著這些追捧奉承自己的人,他知道,自己是石斛蘭皇帝的兒子,這些是他生來就應該得到的。

  可是他并沒有為此感到高興。

  也正因為他知道,自己是石斛蘭皇帝的兒子,這些是他生來就應該得到的。

  (二)

  水仙從小就知道,他的父親不喜歡他。

  石斛蘭皇帝很愛笑,這也是他受到眾人的歡迎的原因之一。可是從水仙記事以來,父親就從未把笑容給過他。

  他的童年里,只有皇宮磚墻的冰冷,永無休止的枯燥學習,還有父親對自己的責罵。

  唯一的溫暖就是母親康乃馨的疼愛,唯一的快樂,就是聽到別人說自己那雙藍色的眼睛和母親一模一樣。

  可就是這樣一點點快樂也被打碎了。

  在一次父親對自己的責罰中,母親挺身保護他,卻被父親毫不留情地打倒在地。

  那份痛苦,比打在自己身上更甚百倍。

  那是他記事以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偷偷躲在房間里哭泣。他想起了平日里老師教他的一句話——男子漢,應該挺身而出保護他人。

  于是,他自己疏遠了母親,終日埋頭在書房里,或沉浸在兵器室內(nèi)。既然他的父親不滿意,他就做到父親無可挑剔,既然他的父親看不起他,他就做到讓父親刮目相看。

  終于有一天,他站在父親面前,他的所有知識學科都比同齡的貴族子弟們更加出色,他的劍術更是連競技場請來的劍術老師都極力稱贊。

  可是父親仍然沒有正眼看他一下。

  “既然你已經(jīng)是納西索斯最優(yōu)秀的人了,那么納西索斯也就留不下你了。我已經(jīng)安排好行程,后天你就出發(fā)去利利安,那里會有新的學校,新的老師,你就在那里住上兩年吧。”

  父親只拋下了這句話。

  他痛苦、傷心,可是這次沒有哭了,他知道自己是時候要習慣了。

 ?。ㄈ?p>  對水仙來說,利利安和納西索斯沒有什么不同。

  年長的人們對他倍加尊敬,同齡的孩子們也總是前呼后擁地圍在他的身邊。

  只有一個人例外。

  他的老師,名叫白楊的女性。

  她是博普魯斯女伯爵,利利安的軍事主官,軍事學院院長,過去在王者之橋留下白衣騎兵的傳說,被稱作“嘉爾在世”的女性。

  無論到哪個地方,白楊都把她最喜歡的那個學生帶在身邊,無論遇見什么事情,白楊都只對她最喜歡的那個學生手把手地耐心教導。

  卻把堂堂帝國皇子冷落在一邊。

  他是第一個膽敢這樣對待他的老師。

  不過這沒有什么大不了的,這樣的態(tài)度,他在父親那里已經(jīng)習慣了。

  接下來,只要和往常一樣,證明自己比任何人都優(yōu)秀就好。

  (四)

  贏不了他。

  那個最受白楊老師寵愛的少年,名字叫,款冬,是維特蘭公爵的長子。

  水仙贏不了他。

  在納西索斯同齡人中最為優(yōu)秀的水仙,幾乎在所有科目的考試中都輸給了款冬。

  最后,唯有劍術這一科獲得了勝利。他用過去納西索斯老師們教的華麗劍法將他打敗,可是事后卻被老師白楊批評為“這樣的劍術是邪道”。

  “這種劍術只能在街頭決斗使用,縱然再精進,也無法在戰(zhàn)場上有所作為?!?p>  這是他第一次被老師批評,老師那嚴厲的神情,對自己的成績不屑一顧的語氣,和父親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面對利利安的老師,他可以反抗。

  “我是帝國皇子,劍術對我來說就是生活中保護自己的工具,戰(zhàn)場殺敵的事情,自然有帝國的將軍們和士兵們?nèi)プ??!?p>  他做好了接受懲罰的準備。

  可老師沒有像父親一樣懲罰他的反抗,相反,這個被稱為“嘉爾在世”的女人從容地笑了起來。她說:“殿下,我想您以后會成為一個出色的皇帝?!?p>  這是褒獎,還是諷刺?年少的水仙看著年長的白楊,無法理解。

  “皇子殿下,為什么您要那么執(zhí)著于和款冬,以及和其他人一較高下呢?”

  “因為我是皇子,應該比他們更加優(yōu)秀?!?p>  可是白楊搖了搖頭,她轉過身,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皇子殿下,知道為什么我只把知識教授給其他人,而不教授給您嗎?”

  “不知道……”

  “您想一想。”

  “因為……因為我是納西索斯人,您只教利利安人……”

  “不對,再想一想?!?p>  “因為……因為我是皇子,他們是普通人……”

  “只對了一半?!?p>  “那是因為……”

  “他們可不是普通人,這些和您一般大的同學們,在若干年后或者成為領主官員執(zhí)掌一方,或者成為將軍統(tǒng)帥馳騁沙場。而我作為博普魯斯女伯爵,利利安的軍事主官,能做的就是把我的知識和經(jīng)驗傳授給他們,讓他們成為像我一樣的人?!?p>  “……”

  “可是您卻不一樣,您應該成為的不是我這樣的人,而是在我之上的人。我不能把我的一切都教給您,因為那并不是您真正需要的知識。您只能從旁邊看,從更高的角度,去領悟那些在我們看來理所應當,在一國之君看來卻截然不同的道理?!?p>  水仙愣在了那里。

  “因為您天生就比別人站在更高的位置,所以我也好其他老師也好,都只能成為您觀察領悟的對象,而不是簡單模仿的對象;同樣道理,因為您天生就比別人站在更高的位置,所以您不需要和任何人去爭高低。那些最優(yōu)秀的人,您應該讓他們成為您的臣子、您的工具,而不是讓他們成為您的競爭對手、您的敵人。”

  這樣的道理很簡單,只是年少的皇子以前從來沒去考慮過。

  “請殿下記住,您真正的榜樣和老師,只有您的父親;您真正的競爭對手,只有其他國家的一國之君,或者以后可能會出生的,您的弟弟妹妹們?!?p>  (五)

  第二次帝國戰(zhàn)爭爆發(fā)了。

  戰(zhàn)爭的導火索是利利安的“英雄背叛”事件,利利安大總督、利利弗羅瑞家家主卡薩布蘭卡背叛了遺跡教,被暴怒的人民驅逐出了利利安城。一方面軍事主官白楊率領部隊進城接管了利利安政府,政局混亂不堪。另一方面利利弗羅瑞家年僅十七歲的郁金香接替家主之位,整個利利安商業(yè)聯(lián)盟風雨飄搖。

  數(shù)個異教國家結成大軍,向帝國攻來。

  這一年,皇子水仙還沒來得及回去納西索斯。

  他隨軍出戰(zhàn),被編入了利利安軍的指揮部,跟隨在老師白楊身邊。

  他謹記老師的話,在這里,沒有他的競爭對手,只有一個個將來會成為他臣子部下的人才。他要做的就是細心觀察,觀察每個人的舉動以及整個戰(zhàn)局的變化。他不需要親自沖鋒陷陣,對他來說這里和學校其實并沒有兩樣。

 ?。?p>  對另一個少年來說,校園里的日子卻結束了。

  作為最優(yōu)秀的學生,款冬告別了老師白楊,他騎著駿馬,從利利安城一路奔馳到維特蘭家鄉(xiāng)。

  他的父親死在了戰(zhàn)場上,現(xiàn)在異教徒大軍壓境,他繼承了父親的公爵之名,必須也要繼承父親的公爵之責。

  款冬把士兵和勞工都集結了起來,在維特蘭城堡附近修筑堡壘,建立了一道臨時防線。依靠這道防線,他們拖到了小麥成熟的季節(jié)。收割完麥子之后,他又組織平民們撤往利利安城。最終,他一把大火燒光了麥田和堡壘,帶著軍隊有條不紊地撤離維特蘭。

  先是久攻不下,后來又被堅壁清野的異教徒聯(lián)軍走投無路,只能撤退。由于異教徒聯(lián)軍由多國組成,沒有統(tǒng)一的指揮系統(tǒng)和后勤補給體系,撤退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諸多混亂。

  此時擔任利利安臨時大總督的白楊,已經(jīng)率領黑衣、白衣正規(guī)軍主力,機動到了異教徒聯(lián)軍的側翼,準備發(fā)起攻擊。

  款冬當機立斷率領軍隊回頭,配合利利安主力展開進攻。

  大獲全勝。

  沒有詭妙的計謀,沒有花哨的戰(zhàn)術。但是這場戰(zhàn)役中維特蘭軍隊對形勢的判斷、對將官的控制、對士兵的指揮、對物資的調(diào)動、對平民的組織,對反攻的時機把握,全部都有條不紊。作戰(zhàn)日志中的每一條指令,如同鐘表匠手里的機械一樣計算得無比完美精細。

  年僅十六歲的款冬,就此成為了維特蘭和利利安的英雄。

 ?。ㄆ撸?p>  即便是英雄,也會有失敗的時候,何況款冬才如此年輕。在一次作戰(zhàn)中,他和維特蘭軍隊陷入重圍。

  “我要去救他。”

  在利利安城的指揮部里,一直只做旁觀者的水仙,第一次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可能的,皇子殿下?!?p>  “如果我們?nèi)ゾ人脑?,就會失去殲滅敵方右路大軍的好機會?!?p>  “而且很可能還會搭上許多無謂的犧牲,這樣一個小孩子,并不值得我們這樣去做。”

  指揮部里的軍官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反對水仙的話。但是水仙并不在意,因為經(jīng)過這些日子,他已經(jīng)看出來,在利利安除了白楊,誰的意見都不重要。

  “我要去救他,而且我已經(jīng)準備好計劃了?!彼蓪⒆约喊疽怪谱鞒鰜淼挠媱澾f給了白楊。

  白楊把計劃書看了一遍,然后又交到了眾位軍官的面前。

  軍官們也許是感覺到了白楊的態(tài)度,之前還在反對皇子的他們此時全部都閉口不言。

 ?。ò耍?p>  “為什么要救我,為什么要為了我喪失了殲敵良機?”

  受傷的款冬躺在馬車上,問坐在他身邊的水仙。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軍事學院時候的事?”

  水仙卻反問道。

  “不記得了,戰(zhàn)爭開始之后,那一切都變得遙遠?!?p>  “可是我還記得,”水仙笑了笑,“我第一天走進學院,所有人都圍在我的周圍,對卑躬屈膝,供我指使,只有你一個人埋頭做著自己的事情。即便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也只是以禮相待,沒有更多的表示?!?p>  “本來就應如此,我是維特蘭家的長子,只聽從我的父親或我的領主,并不需要聽從納西索斯來的皇子殿下?!?p>  “后來有一次,我在劍術比試中把你打倒,可是你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

  “勝敗乃兵家常事,每一次輸贏都是寶貴的經(jīng)驗,但沒必要每一次輸贏都計較得失。”

  “整個帝國里,恐怕找不到第二個像你這樣有趣的人了。”

  “……”

  “所以從那時候我就覺得,我一定要讓你,成為我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p>  “……所以,這就是您執(zhí)意救我,導致喪失殲敵機會的理由嗎?”

  “當然,帝國的皇子想要和帝國的英雄交朋友,這個理由難道還不夠嗎?”

 ?。ň牛?p>  點燃在利利安的戰(zhàn)火蔓延在整個帝國,熊熊燃燒了數(shù)年之久。

  白楊從代理大總督成為了真正的大總督,她通過軍隊控制政府和議會,成為了利利安的大獨裁者,擁有了利利安有史以來最大的權力。

  款冬不但統(tǒng)領維特蘭軍隊,還在利利安共和國擔任黑衣騎兵統(tǒng)帥一職,他在戰(zhàn)爭中立下一個又一個戰(zhàn)功,成為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水仙跟隨白楊四處征戰(zhàn),通過白楊老師的權力和人脈,結交了利利安的各方勢力。雖然這些人并不效忠于他,但是他從這些人身上學到了老師無法教給他的東西。

  昔日稚嫩的皇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年了。

  等他回到納西索斯,父皇是否還會像以前那樣看待他呢?

 ?。ㄊ?p>  初雪降臨在納西索斯,一聲嬰兒的啼哭打破了寒夜的寂靜。

  他抱著自己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妻子,而這位奄奄一息的妻子,則抱著他們的孩子。

  “女孩……是個女孩……”妻子用微弱的聲音說道。

  “嗯,我知道,是個女孩?!彼卮?。

  “答應……答應我……”妻子說,“給她幸?!灰僮屗袼绺缫粯印?p>  “嗯,我答應你,會給她幸福,絕不會再像她哥哥一樣?!彼饝?。

  妻子流下了心滿意足的淚水,閉上了眼睛。

  妻子懷里的孩子,滾落在丈夫的懷里。

  他抱著孩子,從床邊站了起來。

  官員、醫(yī)生、仆人、衛(wèi)兵全部呆站在一旁,瑟瑟發(fā)抖,沒有人敢說一句話。只有他懷里孩子的哭聲,響徹整個房間。

  第二天,戰(zhàn)爭結束了,人們慶祝戰(zhàn)爭結束的同時,也收到了帝國的通告。

  帝國皇后康乃馨去世。

  公主鈴蘭誕生。

  鈴蘭,是她父親起的名字,寓意幸福就在前方。

 ?。ㄊ唬?p>  從利利安戰(zhàn)場歸來的水仙,踏入了納西索斯皇宮,終于見到了闊別數(shù)年的父親。

  經(jīng)歷了戰(zhàn)爭,又經(jīng)歷了母親的去世之后,父親臉上的皺紋增添了許多。

  水仙卻長大了,他高大英俊,像極了父親年輕的時候。

  可即便如此,面對坐在皇位上的父親,水仙還是弓著腰,單膝跪在下面,甚至不敢正面去看父親一眼。

  “你這次去,都學到什么了?”父親面容嚴峻,聲音冰冷。

  “我交到了一個朋友?!彼尚奶鴦×?,強裝鎮(zhèn)定地回答。

  “一個朋友?”

  “是的,他聰明,頑強,正直,將來一定會成為帝國的棟梁?!?p>  父親從皇位上站了起來,他一步一步走下階梯,來到水仙的面前,然后俯下身來仔細看著他。

  水仙不敢抬頭,他感覺到自己的膝蓋正在發(fā)抖。

  “看來,你已經(jīng)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了?!备赣H卻這樣說道,“拿著我的劍吧,兒子,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是納西索斯公爵,千萬不要辜負我的期望?!?p>  水仙離開大殿的時候,再也控制不住下落的眼淚。

  他的雙手緊緊地抓著腰間的佩劍,父親給他的皇帝佩劍。

  那是他自出生以來,第一次得到父親認可的證明。

  (十二)

  納西索斯迎來了新的主人,原本由皇帝直轄的帝國首都,現(xiàn)在交給了年輕的皇子。

  附近的大小領主、城市官員、富商,甚至還有納西索斯教會和瑞文騎士團,都紛紛派人前來向水仙道賀。作為北方最大諸侯的天門冬公爵更是送來了錢財厚禮、派來了常駐顧問,提出幫助沒有從政經(jīng)驗的年輕皇子進行領地管理。

  水仙把這些人都留在公爵府邸里,并且辦了一場排場十足的宴會。

  毫無疑問,他自己就是整場宴會的主角。

  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不再活在父親的影子下,而是一個真正獨立的人了。

  從那以后,他就一直住在公爵府邸里。雖然與皇宮不過幾條街道之隔,但是他好像走進了一個新世界。這個世界完全沒有了以往的壓抑,等待他的只有一片海闊天空。

  (十三)

  她的名字叫藍星,是北方公爵天門冬的妹妹。

  當水仙第一次去北方拜訪天門冬公爵的時候,他就被這個女孩吸引住了。

  她雖然算不上漂亮,衣著也相當簡樸,但是舉止溫婉、大方,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與兒時記憶中,母后的樣貌有幾分相似。

  因為體弱多病的緣故,她一直深居淺出,很少出現(xiàn)在眾人的視線里。

  這一次,水仙來到她的花園里做客的時候,她為他泡了一杯紅茶。

  她對皇子說,紅茶所需的茶葉和制茶技術據(jù)說來自遙遠的東方,后來茶葉只在千鎮(zhèn)王國大面積種植成功,是受世代貴族們喜愛的奢侈品。

  這些簡單的知識,學富五車的皇子怎么能不知道??伤€是裝作驚訝的樣子,夸贊了這個女孩。

  女孩甜甜地笑著,水仙卻比她更開心,仿佛被夸贊的不是她,而是自己一樣。

  離開的時候,女孩拉著長裙裙擺,向他行禮道別。而他卻久久地看著這副纖細瘦弱的身軀,不肯轉身。

  “你愿意做我的皇妃嗎?”

  女孩的臉頰通紅,她說:“如果皇子殿下覺得我能配得上的話?!?p>  “當然配得上了,你是北方公爵的妹妹,我是納西索斯的公爵?!彼烧f,“我會帶你去納西索斯,那里氣候溫暖濕潤,你不必再像現(xiàn)在一樣躲在城堡里。我還會把帝國最好的醫(yī)生找來,一定治好你的病,治好以后你就可以……”

  皇子滔滔不絕地說著。

  “可是,皇帝陛下不同意該怎么辦呢?”

  女孩這樣問。

  水仙忽然愣住了,他這時才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忘記了什么,父皇那一直籠罩在他身上的影子仿佛又回來了。

  “不要緊,即便父皇反對也不要緊,”水仙沉默了一下,說,“我的妻子是誰,當然只有我自己才能決定?!?p> ?。ㄊ模?p>  水仙離開北方回到納西索斯的當天,就被召進了皇宮。

  那是一場臨時召開的緊急會議。

  在會議上,石斛蘭皇帝宣布了北方公爵天門冬的“叛國罪”,列舉了天門冬在第二次帝國戰(zhàn)爭中與北國暗中勾結的種種證據(jù)。

  皇帝打算召集大軍北上,消滅北方公爵勢力。

  這是水仙第一次反抗自己的父親,他在會議上站了起來,直直地盯著高高在上的父皇。他相信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過去不一樣了,曾經(jīng)的他只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孩子,現(xiàn)在他有納西索斯,有支持他的封臣、商會、祭司和士兵。

  然而,只有他一個人站了起來。

  原本在他身后,應該忠誠于他的,和他一同站起來的人,卻全部退縮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一個冰冷的眼神掃過去,他們就像雕像一樣定在原地一下也不敢動。

  會議結束了,結果毫無懸念。

  水仙被父皇留了下來,自從他被授予納西索斯公爵之后的兩年來,這是父子兩第一次獨處對話。

  “北方公爵并沒有背叛帝國,這些財產(chǎn)、特權、榮譽,都是他應有的?!?p>  水仙爭辯道。

  石斛蘭并沒有提那些堆積如山的證據(jù),而是說了一句話:

  “你是未來的皇帝,你要搞清楚,到底誰是對我們有用的人,誰是對我們有威脅的人,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p>  “難道北方公爵是我們的敵人嗎?”

  “當然了,他在戰(zhàn)爭期間里通敵國,但如果僅僅是這樣的話,我還可以饒恕他,因為在生死存亡之際,人們難免會做出不是自己本意的抉擇,更何況最后他還是守住了忠誠,沒有公開舉兵叛國?!?p>  “那為什么還……”

  “因為他做了更加不可饒恕的事?!?p>  “什么……”

  “你記住了,孩子,等你以后像我一樣坐在皇位上的時候,一定要學會提防他們,提防那些手握大片領地和雄兵,同時又和你的繼承人私下勾結在一起的諸侯!”

  這句話,如同一道霹靂落在水仙的身上。

  北方公爵的罪并不是里通敵國,而是私下結交皇子。

  作為帝國的皇帝,石斛蘭不會容忍有人威脅自己的權力,包括自己的孩子。

  “好了,你還年輕,所以我不會懲罰你,但是你回去要好好地想一想?!笔m說,“你最近的表現(xiàn)太懈怠,太讓我失望了?!?p>  說完,不等水仙離開,石斛蘭自己從皇位上站起來,準備往房間走去。不過剛走到一半,石斛蘭又回過頭來說:“對了,你的皇妃,我已經(jīng)幫你選好了,她是海燕王國的公主,作為諸侯國公主,完全配得上你皇子的身份地位。而且,現(xiàn)在海燕王國開拓了大量新殖民地,是我們必須拉攏和鞏固統(tǒng)治關系的對象?!?p>  “我不會和海燕王國公主結婚的。”水仙說。

  “你沒有其他選擇?!笔m冷冷地說道。

  “父皇,您剛才不是說不能讓繼承人和諸侯相互勾結嗎,您就不怕我聯(lián)合海燕王國,威脅到您的皇位嗎?”

  “如果你覺得可以的話,不妨和他們一起來挑戰(zhàn)我試試看?!?p>  這一次,父皇的話語里不只有冰冷,還是蔑視。

  水仙呆呆地站在那里,世界好像又回到了從前一樣。

 ?。ㄊ澹?p>  大軍出發(fā)了,瑞文騎士團大團長銀杉擔任總指揮。

  北方公爵領地內(nèi)最大的諸侯是阿澤利亞伯爵木犀,木犀率先舉起反旗,加入皇帝一方向天門冬發(fā)起攻擊。不少原本從屬于天門冬的領主,也紛紛仿效阿澤利亞,投奔皇帝麾下。即便如此,北方公爵的勢力仍然強大,經(jīng)過一番慘烈度極高的戰(zhàn)斗之后,北方公爵一方主力崩潰,天門冬本人被斬殺在戰(zhàn)場之中。

  作為帝國皇子,水仙當然也加入了這場戰(zhàn)爭。

  當他進入昔日的城堡,踏過已是一片廢墟的花園時,看到的卻是那個女孩的尸體。

  在水仙看來,作為帝國的皇子、納西索斯的公爵,他無法違背皇帝的命令??墒窃谶@個女孩看來,那位聲稱愛著自己,卻又帶著大炮摧毀她家園的男人,又該是怎樣呢?

  水仙無法得知,因為這個女孩已經(jīng)永遠不會再告訴他了。

  他埋葬了女孩,然后獨自坐在花園廢墟里,呆了很久很久。

  士兵的歡呼聲從花園外面?zhèn)鱽?,他們在談論著北方公爵領最后一個據(jù)點——黑山男爵城堡被攻陷的勝利消息,談論著“阿澤利亞伯爵從黑山男爵城堡里帶回了一個妓女”這樣的八卦消息。

  但這些都和他毫無關系了。

  就在這時,一個士兵拽著一個小男孩,來到水仙的面前。

  “皇子殿下,這是我們在房間衣柜里搜出來的孩子,我們問了他話,但是他一直什么都不說?!?p>  水仙打量了一下這個小男孩,不過就是兩三歲的樣子。奇怪的是他被士兵一路粗魯?shù)剡B抱帶拽地帶過來,竟然也沒有哭一下,一雙大大的眼睛反而還好奇地看著他。

  他知道這個小男孩是誰。

  “把他帶回去給父皇吧?!?p>  “是……是?!?p>  “路上好好對待他,”水仙補充了一句,“他叫風信子,是天門冬公爵的小兒子,大概也是這個家族中最后存活的人?!?p> ?。ㄊ?p>  “大祭司先生,人們總說您智慧過人,能與神明同在。那能不能請您告訴我,究竟要怎么才能當好這帝國的皇子呢?”

  “哈哈哈,皇子殿下,您怎么能用世俗權力的問題,來為難一個神職人員呢?”

  在納西索斯公爵府邸中,水仙與到他家作客的納西索斯大祭司梧桐在桌前閑聊。

  窗外的院子里,兩個六七歲大的孩子在打鬧嬉戲。

  不過與其說是打鬧,不如說是一個小女孩單方面地“欺負”著另一個小男孩。雖然是孩童之間的游戲,卻也一眼就能看出兩人地位的高低。

  這個小男孩就是幾年前他帶回來的,北方公爵的小兒子風信子

  戰(zhàn)爭結束之后,石斛蘭皇帝不但收回了北方三分之一的領地,還裁撤了“北方公爵領”這個頭銜,并將其大部分財富收歸國庫。他就像史書中描寫的那些最貪婪的暴君一樣,用盡一切手段將臣民的東西據(jù)為己有。

  不可思議的是老皇帝放過了這個叫風信子的小男孩,甚至還把他放在水仙身邊寄養(yǎng)。

  和風信子一起嬉戲的另一個小女孩,就是水仙的妹妹,帝國公主鈴蘭。

  她和水仙,是出生在同一個家庭,卻有著完全不同命運的兩個孩子。

  從鈴蘭一出生開始,就得到了父親的萬般寵愛。那個對水仙從來不肯露出笑臉的父親,背著她在皇宮的塔樓上玩耍,抱著她到水池邊看魚,任由她拿墨水在自己的臉上畫畫。

  她不喜歡學習宮廷里那些繁瑣的知識,她的父親就趕走了那些前來應聘的老師。

  她說她要去郊外的山上玩耍,她的父親就親自帶著衛(wèi)兵,丟下還在等他開會的大臣們,陪她一起出城。

  這樣的父親,身為兒子的水仙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他也從來不敢去奢望想象。

  而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成長的鈴蘭公主,是個單純得不能再單純的女孩,她很喜歡自己的父親,也很喜歡自己的哥哥,也許還很喜歡這個正在被她欺負的小男孩。

  那水仙對鈴蘭呢?

  他并不討厭她,相反他也很喜歡她。

  因為他已經(jīng)不是和妹妹一般大的小孩子了,他明白為什么兄妹兩人的命運會如此地天差地別。

  鈴蘭不過是個公主,她以后也許會嫁給某個王公貴族,然后幸福地度過自己的一生。而水仙自己,將來要繼承父親的皇位,成為主宰這個帝國的君主。

  所以,與其因為嫉妒而討厭她,不如將她當做另一個自己,另一個可以自由自在生活的自己,然后將對那個自己的愛,全部都給她。

  “哈哈哈哈……”看見水仙對窗外的孩子們看入神的樣子,梧桐大祭司笑了起來,“看來皇子殿下您心中的疑問,自己早就找到答案了呢?!?p>  (十七)

  這一年,水仙皇子的一位老朋友,來到了納西索斯。

  根據(jù)皇帝的要求,各地諸侯都要派高層官員常駐皇城,而利利安派出的就是款冬。

  這時的款冬,已是白楊大總督面前的第一紅人,他被利利安封建貴族們看作是代表和領袖。

  石斛蘭將納西索斯南郊廢棄已久的城堡——天平堡以及附近的領地送給了款冬,讓他在那里開辦學校,將利利安相較納西索斯更先進的幾門學科如自然科學、軍事管理等知識教授給納西索斯的未來官員們。

  天平堡、學校和款冬本人都由石斛蘭皇帝親自管轄。

  這對水仙來說是個好消息,甚至比款冬成為水仙的部下更好,因為此時的他與其要一個能力出眾的部下,不如要一個能夠在父皇面前和自己站在一邊的外援。

 ?。ㄊ耍?p>  盛大的宴會在納西索斯公爵府邸召開。

  和他成為公爵之后的第一場宴會不同,水仙這次不但邀請了包括款冬在內(nèi)的各路賓客,更是邀請了他的父皇和妹妹一起前來。因為他現(xiàn)在明白了,作為賓客的父皇,并不會削弱他的權威,相反只會提高他的地位。人們服從他、敬畏他,并不是因為他個人的能力,而是因為他的父親。

  果然,石斛蘭帶著小女兒來了,他在宴會上表現(xiàn)得就像一個單純的父親,帶著女兒吃喝玩耍。父子之間雖然只有簡單的交流,但也沒有發(fā)生任何不快和爭吵。

  本該屬于水仙的,納西索斯的事務,石斛蘭一點也沒有插手。但是不可思議地,人們對水仙的尊敬態(tài)度也比以往更高了一個層次。

  從現(xiàn)在起,他大概真的有一點點自己的權勢了。

 ?。ㄊ牛?p>  “皇子殿下,這件事情您一定要幫幫我們呀!”

  “是啊,皇帝陛下這次搞稅制改革,我們的日子可都沒辦法過了。上次戰(zhàn)爭的時候,我們?yōu)榈蹏⒘四敲炊喙?,我們的領地也付出了那么多犧牲。現(xiàn)在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商業(yè)貿(mào)易都還沒恢復過來,再加稅的話,根本承受不了?!?p>  這是這些天里,不知道第幾個來找水仙的人了。

  這些人當中有的是水仙自己麾下的領主,有的是其他地區(qū)的領主。他們似乎都盼望著皇子能在皇帝面前為他們說上話,取消皇帝的稅制改革,或至少對內(nèi)容條款進行修改。

  可是水仙一直搖頭。

  “我當然明白大家的苦處,其實我自己就是納西索斯的領主,我何嘗不知道稅制改革所帶來的問題。”他耐心地向每一個人解釋,“但是這是父皇的命令,他一定有他站在整個帝國層面上的考量,我們要相信陛下,只要靜下來等待結果就好?!?p>  于是,那些前來找他的人都被送了回去。

  在后來的幾次帝國會議上,款冬三番四次地向皇帝提出異議、據(jù)理力爭,水仙反而只是在一旁沉默不語,盡管兩人的政見幾乎相同。

  款冬提出異議,是因為他相信這就是自己的職責,即便會被當權者駁回,他也要說出自己的看法,并且努力去實現(xiàn)它。

  水仙選擇沉默,是因為他知道不會成功,他知道越是在沖突激烈的問題上保持沉默,就越能增加自己的權威。

 ?。ǘ?p>  “已經(jīng)不早了,鈴蘭,是時候回皇宮去了?!?p>  “不,我今天晚上就住在這里?!?p>  “那你要叫仆人去和父皇說一聲,上次你一聲不吭就到我這里來住,結果父皇找了你一個晚上,最后把我狠狠地罵了一頓?!?p>  “哥哥你騙人,父皇那么好,他根本不會罵人?!?p>  “嗯……嗯,你說得沒錯,父皇不會罵人,剛剛是我嚇唬你的?!?p>  鈴蘭笑了起來。

  水仙也笑了笑,不過他可沒有那么多時間陪妹妹胡鬧,在保持余光能照顧到她的情況下,他在小辦公桌旁坐下,整理起桌面上的文件來。

  不過鈴蘭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

  鈴蘭拿起了水仙放在床頭的皇帝佩劍,然后她像頑皮的男孩子一樣跳上床,胡亂揮舞起來。

  “把劍放下來,那個很危險?!庇谑撬逯樥f道。

  鈴蘭吐了吐舌頭,然后把皇帝佩劍放回在床頭上。

  水仙繼續(xù)低頭辦公。

  窗外的大雨沙沙地響著。

  “哥哥,你和那個利利安人是朋友嗎?”

  “嗯,是的?!?p>  “為什么?為什么要和那么可怕的人做朋友?”鈴蘭露出夸張的表情,大聲說道。

  “是嗎?我倒是覺得比起他,鈴蘭你更可怕?!?p>  “哼!”

  鈴蘭明顯生氣了,她又拿起了床頭的皇帝佩劍,胡亂揮舞起來。

  這時一位女性走進了房間,那是水仙的妻子,海燕王國的公主石榴。她“嗚哇!”一聲尖叫起來,因為進來的時候正好被皇帝佩劍指在了臉上。

  “對,對不起!”鈴蘭連忙又把劍放下。

  “你你你……”這位來自海燕的公主半天緩不過神,說不出話來。她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丈夫水仙,可是水仙卻好像沒看見她一樣,根本沒有理會。沒過幾秒,她就嗚嗚地哭著,轉身跑出了房間。

  這是鈴蘭第幾次調(diào)皮搗蛋,弄哭這位海燕公主了?

  然而水仙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受委屈哭著跑出去的妻子,反而和妹妹聊起天來。

  “鈴蘭,你喜歡劍嗎?”

  “當然了,如果我能有一把劍的話,那走在街上別提有多威風了!對了!父皇說,在我十二歲生日的時候,要把母后以前的佩劍送給我!”

  一聽到這個話題,鈴蘭也馬上把剛剛弄哭海燕公主的事拋到腦后去了。

  “嗯,那不是很好嗎,再過兩年,你就有自己的佩劍了。”

  鈴蘭一臉開心的樣子,張開雙臂往床上趴了下去。

  這個“大”字形的下趴姿勢,可真是一點公主的樣子都沒有。

  水仙已經(jīng)整理好了文件,接下來他轉過身去整理書柜上的書本。

  窗外的雨聲小了一些。

  “哥哥,你見過母后嗎,她長什么樣子?”

  水仙的動作停住了。

  過了許久許久,他才重新回過神來。

  “你長大之后,就和母后一樣了?!?p>  “那她喜歡我嗎?”

  “嗯,喜歡,她比父皇還要喜歡鈴蘭。”

 ?。ǘ唬?p>  “皇帝陛下最近到底是怎么了,脾氣越來越古怪了!”

  “是啊,前幾次拿我們商會開刀,現(xiàn)在都整到你們教會頭上去了。”

  “哼,這還沒算前兩年稅制改革的事呢,那次損失最大的可是我們南方貴族。”

  “可能是皇后去世對他的打擊太大了,加上年事逐漸增高,性情也發(fā)生了改變?!?p>  “對對對,就像千鎮(zhèn)的曼陀羅國王,聽說他也是這個樣子,哦,不,好像比我們的皇帝陛下還要厲害呢!”

  “噓——你們都小聲點,說不定這里還有皇帝派來的眼線呢?!?p>  (二十二)

  納西索斯城表面上日益繁華,陰影下卻是暗流涌動。最近幾個月里,到訪公爵府邸的客人是越來越多,北方貴族、南方貴族、商會領袖、教會人士,甚至連利利安和南水的客人都有。

  這些客人提起的無非都是同一個話題——石斛蘭皇帝年事已高,性情逐漸古怪,希望水仙皇子能用自己的影響力,讓帝國的政策能有一些改變。

  水仙答應了他們。

  帝國會議里,水仙站起來,向高高在上的石斛蘭提出了反對意見。

  這是他相隔近十年之后,第二次反抗自己的父親。

  這一次的他已經(jīng)不一樣了:他背后的人已經(jīng)不再是忠于皇帝、而是忠于他的臣子幕僚;他左右的如同款冬這樣的人,也都是和他政見相同的朋友。

  這些都是這十年來,他努力經(jīng)營的結果。

  皇位上的石斛蘭,卻已多了一頭白發(fā)。

  這一次,水仙相信自己會贏。

  然而他錯了。

  石斛蘭將一位曾經(jīng)戰(zhàn)功顯赫的貴族送上了斷頭臺。

  那個貴族有著一身武藝,甚至還帶著好幾名隨從,幾乎沒有抵抗就被逮捕了。行刑的時候,無數(shù)“不明真相”的民眾為這位暴君高呼萬歲。

  當天,所有膽敢反對皇帝的勢力都土崩瓦解,煙消云散。

  而第二天的會議后,水仙又一次被石斛蘭單獨留了下來。

  “你錯了,帝國的皇子,納西索斯公爵先生?!?p>  石斛蘭用尖銳的稱呼對自己兒子說。

  “我沒有錯,皇帝陛下。”水仙也用同樣的方式回應道。

  石斛蘭露出意外的表情,他似乎沒料到,都到了這個時候,水仙還敢反對他。

  “怎么了,覺得很奇怪嗎?”水仙說。

  “你是在挑戰(zhàn)我嗎?”石斛蘭問。

  “是的,如果您害怕的話,也可以把我像他們一樣送上斷頭臺去。”水仙說。

  石斛蘭似乎更感到意外了。

  “你明不明白自己這些天在做什么?”

  “當然明白,我在替父皇您挽救這個帝國?!?p>  “你說什么?”

  “您這幾年來的所作所為,已經(jīng)把整個帝國攪亂了。如果我再不制止您,恐怕您要把我們帝國里的所有人都全部殺光吧。”

  “看來你還不懂……”

  “我當然懂,您的野心,我早就明白了。您是要將帝國所有的權力和財富都收歸于自己手上,可是您有沒有想過,如果那些貴族、教會都被您消滅了,我們還能依靠誰來統(tǒng)治這個帝國呢?依靠那套可笑的,只存在理想中的官僚體制嗎?”

  “……”

  “您現(xiàn)在還有威望,所以還能讓人害怕,讓人臣服??墒窃龠^十年呢?當您老得走不動路,拔不出劍的時候,我們的帝國又會何去何從?”

  “到那時候,自然就由你來繼承我的理想……”

  “我才不要繼承這樣的理想?!?p>  “你是我的兒子,你必須繼承……”

  “可我也是未來的皇帝,我有權讓帝國按照我自己的理想前進?!?p>  “好吧……我明白了,你是想依靠這些反對我的權貴們,向我發(fā)起挑戰(zhàn),對嗎?”

  “如果您要這么想的話,那就是這樣吧。畢竟我才是帝國未來的皇帝,時間站在我這一邊,您縱然現(xiàn)在不肯認輸,卻終有一天要向我低頭妥協(xié)?!?p> ?。ǘ?p>  面對與十年前氣勢和底氣都大不相同的皇子,年老的皇帝終于露出了動搖。

  這是怎么了,自己怎么連這樣一個孩子都收拾不了了,難道真的是已經(jīng)老了嗎?

  還是說,和女兒在一起生活久了,昔日那顆堅強如鐵的心也變得像普通人一樣,被腐蝕而變得軟弱了嗎?

  老皇帝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皇位前,看著皇宮大門外的遠方。

  許久,許久,沒有一點動作。

  皇宮門外的,是他的帝國。

  他這一生傾注了無數(shù)心血的帝國。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老了。

  他要把這畢生所探索了解到的東西都教給他的繼承人,可是他的繼承人卻否定了他,還試圖依靠他反對的東西來挑戰(zhàn)他。

  可笑的是,最終的勝利一定屬于繼承人而不屬于他。

  不,不對。

  他還有機會。

  雖然年事已高,但是他現(xiàn)在還健康,還有足夠的時間。

  只要斗爭到底,說不定就能等到繼承人幡然醒悟的一天。

  只不過,為了贏得這場斗爭,他還要犧牲更多。

  (二十四)

  款冬被緊急召進了皇宮,并被要求單獨一人覲見皇帝。

  他是之前和水仙一起在會議上反對皇帝,造成巨大騷動的始作俑者之一。許多人都為這位利利安人此番進入皇宮捏了一把汗。

  可是款冬自己卻義無反顧地只身前往,沒有什么別的原因,只因為這是皇帝的命令。人們從他毫無表情的撲克臉上,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是有著害怕和緊張。

  路過皇宮門口的時候,款冬看到了站在旁邊哭泣的小公主鈴蘭。

  這個備受整個納西索斯寵愛的公主,竟然也會有如此落魄傷心的時刻。

  事實上,她剛才因為在街上帶領孩童們打架,被父親嚴厲訓斥了。對她來說,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父親竟然也有這樣可怕的一面。

  當然,款冬無暇理會小公主的境況,這個時候,小公主的命運仍然和他沒有一點交集。

  直到下一分鐘,他獨自走進宮殿里,跪在石斛蘭面前。

  “鈴蘭,我的女兒,帝國的公主。從今天開始,我要把她交給你,你帶她去天平堡,用帝國皇位繼承人的標準來培養(yǎng)她,明白了嗎?”

  也許是這番話太有沖擊力,款冬一時竟然沒能回答。

  “我問你,明白了嗎?”老皇帝一字一句地問。

  “我會遵照您的命令的,但是,我不明白?!?p>  “哪里不明白?”

  “為什么是我?”

  這是款冬的第一個問題。

  “因為你比任何人都正直,可靠,縱然與我存在分歧,卻永遠不會背叛我?!崩匣实壅f,“而且你是利利安人,你和你的天平堡都不受納西索斯公爵領的管轄?!?p>  “為什么是鈴蘭公主?”

  這是款冬的第二個問題。

  “因為她是我的女兒,是帝國皇位的第二繼承人,這一切不都是理所應當么?”

  “為什么要選在這個時候?”

  這是款冬的第三個問題。

  “因為我要把過去給我兒子的一些東西收回來,也順便給他一點警醒。既然他向我發(fā)起了挑戰(zhàn),那我自然就要應戰(zhàn)到底?!?p>  “那……”

  款冬的第四個問題,在即將出口的時候遲疑了。

  “哈,我知道你接下來想問什么,我可以告訴你,但是這件事只有你自己知道,任何人都不可以告訴。”老皇帝說。

  款冬點頭。

  “這只是我和我兒子之間的戰(zhàn)爭,如果我贏了,他夠能回心轉意清醒過來,那我便死而無憾;如果我輸了,那我也會在死前把帝國交給他,向他投子認負?!?p>  “……”

  “雖然將鈴蘭按照繼承人的標準培養(yǎng),但是她永遠不會繼承皇位。我會寫好遺囑,在我死后把所有的頭銜都交予皇子水仙,包括你在內(nèi)的任何人,都不能擁立鈴蘭公主為女皇?!?p>  “……”

  “不論結果如何,我死后,你必須全心全意輔佐水仙皇子?!?p>  “……我明白了?!?p>  聽到款冬的回答,老皇帝坐在椅子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還有一個人,我也要交給你?!?p>  “請陛下吩咐?!?p>  “北方公爵天門冬的小兒子,風信子。”

  北方公爵,那是十年前的一個名字了,隨著皇帝一聲令下,這個頭銜和它的領地區(qū)劃早已只存在與記憶之中。

  “你要記住,一定要好好培養(yǎng)他;我之前把他寄養(yǎng)在水仙的家里,就是讓他對水仙有著父親一般的忠誠和感情;有朝一日水仙繼位之后,他將是水仙控制北方的一張好牌??墒悄阋惨涀?,一定要仔細提防他,因為他是北方公爵的孩子,仇恨這種東西并不一定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退,反而可能會隨著他的成長而死灰復燃?!?p>  “我明白了?!笨疃饝馈?p>  “好了,你去吧,相關的其他安排,我會再派人去通知你的。”

  “是的,陛下。”

  款冬站起身來,準備退去。

  “啊,對了,等一等?!?p>  老皇帝卻又叫住了款冬,然后把一柄鑲嵌著藍寶石佩劍交到了他手里。

  “這柄皇后佩劍本來是約好要給鈴蘭的禮物,你就替我交給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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