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借力打力
茶館里人聲鼎沸。
最邊緣的一桌上,坐著一位白袍的神秘客人,袍子很寬大,看不出身形,這也就罷了,可是,神秘人的臉也籠罩在一個帶著白紗簾的斗笠之下。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說話,只一個人孤零零地悶頭喝茶,這便更令人摸不清身份了。
與這位神秘人隔了一個桌子的地方,坐著幾個穿粗布麻衣的漢子,不算高大,滿面塵霜,他們的鞋底很薄,鞋面上更是沾滿了塵土。
只要是有一些江湖經(jīng)驗的人,一眼就能認(rèn)出這些人的身份。大約是一些在錦陵城內(nèi)外給人送送伙,賣個力氣的窮苦人罷了。
這群人正聊得開心,酒灑了一桌。
冷不丁地,其中一個尖嘴猴腮的漢子,裝作不經(jīng)意間往白袍人的方向瞄了一眼。
隨后,這群原本東倒西歪人都默契地湊在了一起。
“最近這城里不太平啊。”猴腮先發(fā)話了,他壓低了聲音,說話間還忍不住把四周簡單環(huán)顧了一下,“這些奇奇怪怪的人也多了不少。”
“可不是嘛。”大嘴唇的一位青年立馬接上話頭,“你們聽說過謝家那事有沒有,最近穿得沸沸揚揚的,說他通敵呢。這還是鄰村的二狗子悄悄告訴俺的,還分析得頭頭是道,別說是俺,誰聽了都得信啊?!?p> 說完,旁邊的幾個人也認(rèn)同似地附和了一句,一時間七嘴八舌,氣氛火熱。
“誒,那可不一定?!崩镞吙粗昙o(jì)最大的人忽然說道,說完,他賣了個關(guān)子,停了一下。
一邊的漢子立馬識趣地給他遞上一碗酒。
“你們看,這前兩天還好好地,那謝尚書還是人人稱道的護(hù)國功臣。就這一個月,什么話都飛出來了,什么謝清直養(yǎng)了外室啊,說他眠花宿柳啊,連強搶民女都出來了。這當(dāng)中,誰敢說沒有什么關(guān)竅?!蹦昀蠞h子大口灌了口酒,故作神秘地說道,“都說流言猛于虎??衫闲辔以谶@城里待了幾十年啦,出來沒聽說過謝尚書強搶過什么民女?!?p> “難道……”聽到這里,眾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不可說,不可說……“老漢高深莫測地笑笑,得意地喝了口酒。
與此同時,白袍人放下了手中的瓷杯,隱藏在白紗下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這便是清歡,前幾日她剛得了令牌,當(dāng)天夜里就已經(jīng)開始行動了,今日,她是來這里驗收成果的。
效果還不錯。
自從那日和扶莘下完棋,清歡腦中就有了一個大致的想法。她先讓暗衛(wèi)去散播謝清直的各種荒唐事,外加什么府宅秘辛,禍害民眾什么的,真的假的都有,總之,就是把他往壞里說。
最好能說成古今第一大佞臣,或者大貪官什么的。
直到十天前,輿論到達(dá)了頂峰,她老爹也不負(fù)眾望地成為了一個過街老鼠一樣的存在。
這時候,她再散播有人要對付謝尚書如此如此的言論。
百姓們就少不得要“恍然大悟”一場了。
這招借力打力的靈感,就來自于扶莘的那句“盛極必衰”。
至于這身白衣,那次詩會以后,清歡覺得這衣服挺方便的,一直好好保留著,今日便派上了用場。
走出茶樓,街上的人已經(jīng)少了。
大風(fēng)揚起她身上的衣袍,迎風(fēng)的布料緊緊貼在她身上。
清歡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天色,萬里黑云沉沉地壓在這座百年大城的上空,連空氣都變得沉悶,潮濕的感覺也越來越重。
“真是山雨欲來?!?p> 清歡緊了緊衣袖,孤零零地在寬闊的街道上行走,漸漸消失在屋宇連綿的盡頭。
謝清直跪在光可鑒人的地磚上,黑亮的磚塊隱隱倒映出他狼狽的身影。
已經(jīng)過了一個時辰了,他忍不住揉了揉酸痛的雙腿。
空蕩蕩的大殿上,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跪著,兩邊的大石柱上,數(shù)不清的龍騰鳳躍,金碧輝煌,高大宏偉得不成樣子,襯得他愈發(fā)的凄苦。
最角落的石柱后面,一個宦官模樣的人鬼鬼祟祟觀望了許久,隨后,一個閃身出了大殿。
竟是個有武功的高手!
像是巧合似的,沒過多久,大殿最高的金漆龍椅上就坐上了個人。
他看起來已經(jīng)年逾不惑,發(fā)絲黑白摻半,著一件普通的玄色衣袍,可仔細(xì)一看,衣襟處卻有龍紋暗繡。
他的精神看上去并不是很好,卻自有一股不可逼視的威嚴(yán)。
“陛下?!敝x清直見了那人,勉力站了起來,又重新跪了下去,膝蓋重重地磕在地上,有沉悶的回響。
這便是當(dāng)今圣上,云寬。
“愛卿這把年紀(jì)了還要受苦,著實辛苦?!痹茖捜绱苏f著,卻不見半點擔(dān)心的神色,只淡淡地?fù)]揮手,讓他起來。
衣袍上的金線若隱若現(xiàn)地反映著流光。
“謝陛下?!敝x清直以手撐膝,緩緩地站了起來,齜牙咧嘴地笑了一下,“既然為人臣子,這跪跪拜拜不是家常便飯嗎,臣早便有這個覺悟了。”
“只是,臣的一雙兒女……”謝清直貌似不經(jīng)意地看了一眼皇帝的臉色。
看到這里,云寬懷念似的動容了一下,“這把年紀(jì)了,你還是當(dāng)年那個性子?!?p> 他的眼睛直直地朝著謝清直,目光卻不在這里停留,反而像是穿透這具軀體,看見了另一個人。
但是,很快的,他便恢復(fù)了正常,又成為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說到你的兒女,倒是有些出乎朕的意料。
剛開始,朕還以為又要給你擦屁股了,準(zhǔn)備多罰你幾天,給點警示。沒想到,朕這還沒開始,輿論就已經(jīng)被策反。
朕還以為是你的什么大后招。沒想到讓人一查,始作俑者竟然是你女兒?!?p> 尋常來說,外人根本不能想象一個皇帝居然能說出“屁股”這類的詞,然而他就是說了,而且流氓的話簡直信手拈來,簡直是六月下羽毛的感覺。
然而,這并不能折損這個老人身上的半點威嚴(yán),那高高在上的疏離感仿佛是與生俱來的,不可侵犯。
謝清直摸不準(zhǔn)他的想法,沒有輕易接話。
“你走吧。”皇帝察覺到了他的謹(jǐn)慎,嫌棄似的揮了揮手,“不過,你應(yīng)當(dāng)明白,既然朕能查出來,那別人未必不行?!?p> 謝清直艱難地把自己拖了出去,大門關(guān)上的瞬間,他回頭看了一眼。
高大的瓊樓玉宇中間,云寬一個人站在深深處,仿佛與這一殿的繁華都融為了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