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的天井正中間,齊齊地站著四個丫鬟。
兩側是零零散散的一些綠植,盛夏的天光沸煮著這院里的一切,唯有幾顆小樹上還留得下方寸陰涼供人躲藏。
青磚鋪就的地,被打掃得很干凈,連片落葉也沒留下。
風一過,有兩滴液體砸在了地面,不過只是稍稍裹挾了些塵土,連水花都沒濺起。
仔細看去,丫鬟們的額頭上冒起了一個個細密的汗珠,額前的碎發(fā)也貼住了。
足足一個時辰,才有人來理會她們。
一個紫衣丫鬟站在遠處的屋檐下,滿意地看著眼前的一幕,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悠悠地走過去到那四個丫鬟跟前,“今天就到這了,大家散了吧。一身汗臭,都回去好好洗洗,別驚著主子。”
聲音尖尖細細的,聽起來總有股子不舒服的感覺。
說著,她好像真被醺著了似的,用手帕輕輕架在鼻端。
她明明還和其他丫鬟們隔著八丈遠。
如果清歡在這里,必定能認出這個丫鬟就是昨日里跪在哥哥面前求救的那個
天井的西南角,樹影蔥蘢處,隱隱透出恍惚的紅色。
入夜。
紅妝看著鏡子里的容顏,靜靜坐了很久。
她撫上自己的臉頰,雪白如鍛的顏色,輕輕掐一下,水一樣光滑的觸感。
“凌霄?!彼龥_著外面叫道。
腳步聲由遠及近,走出來的正是那個紫衣丫鬟。
凌霄走進來的時候,本是低著頭的,到了紅妝附近,才把頭抬了起來,一下子就驚呆了。
眼前人著一身大紅衣裳,化上了精致的妝容,平日里最淡漠不過的雙眸也忽然有了神采。
溫柔又高貴。
要知道,今日之前,作為丫鬟的紅妝一直是素面朝天的,衣著也素淡得很,整個人都顯得寡淡。
但是,這諸多情緒,凌霄沒有表現(xiàn)出來。她神色如常地問道,“小姐吩咐奴婢做些什么?!?p> 其實凌霄自己也有些奇怪,平日里,夸人的話她張口便能來,奉承人的事總是在簡單不過,說幾句話變能討得好處,何樂而不為呢?
可是今日,她忽然沉默了,什么也不想說。
然而紅妝并不能察覺到她心里的千回百轉,只是溫柔地笑笑,“替我沏壺茶好嗎?”
“奴婢遵命。”
凌霄提著水壺回來的時候,桌上已經擺了許多糕點和吃食,她碰了一下,都是熱乎的。
“我自己做的,恭賀你的生辰?!奔t妝從屏風后走了出來,手里還拿著一件衣服,“送你的。”
她擠擠眉,好像在說,“你沒想到吧,我連這個都知道?!?p> 凌霄一下子跪了下來,驚慌道,“當日若不是小姐在街邊給我一口飯吃,凌霄絕對活不到今日,凌霄不需要禮物?!?p> 她略略抬頭,偷眼看了一下那件衣服,蜀錦的料子,比紅妝身上那件還要好。
“奴婢,奴婢自小也沒穿過這樣好的料子,奴婢不配?!闭f著,她把頭埋得更低了。
“你起來?!奔t妝溫柔地扶起了她,把衣服朝她身上比了比,“你穿著,會好看的。平日里,那些個丫鬟總是欺凌我好相與,覺得我不是正經小姐,眼里都瞧不上我,有時候半天也見不著一個人。一直是你,不離不棄地陪在我身邊,并且毫無怨言?!?p> “這些好,你值得?!?p> 凌霄一臉感恩地收下了衣服,在房里一直待到深夜。
蛙鳴聲聲,此起彼伏。
紅妝的房間里卻忽然涌入了一股奇妙的香味,甜甜的,黏膩的,仿佛要把人的魂魄都黏在溫柔鄉(xiāng)里。
一陣開門的聲音過后,紅妝翻了個身。面朝床里睡了。
屋外很黑,有一雙腳踏出了房門,踩在了剛下過雨的臺階上,鞋粘上了些水跡。
她沒拿燈籠,走的很快,一會兒就消失在了濃重的夜色里。
謝府花園內有一片石林,是謝清直特意造的,據說特別有文人風骨。
里面怪石林立,偶爾有鳥飛過,帶來幾聲寒叫。
其中,最靠墻的兩塊怪石中間,有些什么不一樣的東西。
看不清輪廓,卻能聽見呼吸。
不久,腳步聲也來了。
凌霄謹慎地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進入了石林。
她接近了那兩塊石頭的夾縫,卻沒有走近去,而是雙手哆哆嗦嗦地向里邊扔了一張紙條,便匆匆離開了。
那兩塊石頭里的呼吸也沒了。
旁邊的墻很高,不遠處,有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槐樹,月光從枝丫里漏下,有幾滴落在一片紅色的長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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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千金院,仍然是燈火喧囂的世界。
酒客進進出出,其中有高官,有富商,有民夫。
各色的人,有各色的故事。
風回站在最高的那棟閣樓上,俯瞰著底下的一切。
螞蟻一樣的人來回流動。
這樣的場景,這些年來,他已經看了不知多少次,但次次都不覺得有多無聊。
也許,這紅塵煙火,便是他的歸宿吧。
有腳步聲來,他沒有動。
清歡學著他的樣子,把兩手搭在欄桿上,“沒想到,你也會有這種類似于傷春悲秋的感情?!?p> “什么事?”他總喜歡這樣單刀直入地說話。
清歡翻了個白眼,“一定沒有女孩兒喜歡過你?!?p> 借著,她把系在肩頭的包袱拆下來抖了幾下,里面穿出金屬碰撞的聲音,沉甸甸的感覺。
“這是定金?!彼寻と釉诘厣希瑤紫⒅g,就有人來收拾走了。
風吹著風回的臉頰,琉璃燈火投射在他眼睛里,“我不干?!?p> 他拒絕得如此干脆,倒有些出乎她的預料。
“為什么?”
長風柔軟,送來他的話,“太少?!?p> “那你到底要多少?”
這時候,風回總算顯出有幾分興趣的樣子,他低頭思索了一下。
然后轉過頭,把正臉對著她淺淺笑道,“全部?!?p> 真是獅子大開口。
清歡搖搖頭,“成交。”
“不過這次可跟上回不同,我要你傾盡全力,不只是試試而已,是一定要完成!”清歡伸出手,擺在他們眼前。
風回熟門熟路地拍了上去,“無聊?!彼财沧?。
談完事,清歡便不多留。
風回看著她遠去的身影,也搖搖頭。
果然,沒真正吃過苦頭的人,才會把錢看得怎么輕,連討價還價都顯得如此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