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紛揚揚地下了將近三個時辰,仿佛要將這天地埋藏了似的,渺渺萬里,便只余下了銀白。
官道上留下了兩道寥寥的車輪印,馬蹄聲打破了這雪夜的萬籟俱寂。
“殿下,已經(jīng)入京了。”李疏影道。他一身烏衣,袖口落了些許觸目的雪花。
“疏影,這一路辛苦你了。”一道清清冷冷的聲音自車內(nèi)傳來,宮鈺撩開了車簾,入眼的是有些陌生的盛京雪景。
“殿下說笑了,”李疏影答道,“屬下這一路是輕松不過了,如您所料,無一人阻攔?!?p> “那也要多虧了五哥的耳目找錯了方向。”宮鈺似是微微笑了,“他是沒有想到我會提前入京啊?!?p> “殿下,您這樣卻是苦了姽婳姑娘了。她易容成您,已經(jīng)遭遇了出自肅王之手的七次刺殺了?!崩钍栌皣@道。
“五哥自小便厭惡我,七年了,依舊是這般呢?!睂m鈺輕聲道:“只是可惜了,他沒有料到我會扮作青衣官吏提前入京。”
這盛京的棋局,一開始,就已五哥經(jīng)占了下風了啊。
明日,普天之下最受盛寵的元晞公主,將會歸京。
時隔七年,公主的歸京,將會是一件驚動盛京的大事。
可鮮少有人會料到,明日那雕龍飾鳳的馬車內(nèi),坐著的將不會是元晞公主,而只是她的一位替身。
“殿下,盛京風云詭譎,萬事要多加小心。”
宮鈺靜默了須臾,復(fù)而道:“疏影,這一次,我將會成為這場盛京風云的執(zhí)棋人?!?p> 雪至深夜,萬籟俱靜。盛京中大多數(shù)樓閣皆熄了煙火或是客人寥寥。
唯有一家燈火不絕,笙簫歌舞。
這是天下第一樓——人間尋歡。
若有人問:東楚第一美人是誰?
定答:人間尋歡的醉歡姑娘。
傳言她貌若天仙,身似拂柳,眸若星辰,一笑可攝人心魂,一舞可傾得天下。
今夜是她登臺而舞的時刻,無數(shù)男兒為求她一眼而擲數(shù)萬金,傾家蕩產(chǎn)也在所不惜。
一輛馬車緩緩?fù)T诹藰情w下,只見那駕車的烏衣青年率先跳下馬車,恭敬地伸出手,欲攙扶車內(nèi)的人。
那人卻并未應(yīng)他的意,只自己借力落在了雪地上。
宮鈺戴了一個斗笠,她將全身都裹在了貂氅內(nèi),看上去有些顯得雌雄莫辨。
道旁的乞丐連連磕頭,李疏影低頭給了乞丐一錠銀子。
乞丐又跪著磕了幾回頭,待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雪地上除了自己的頭印之外,竟一道靴印也無!
樓內(nèi)與樓外是全然不同的溫暖。宮鈺抖落了貂氅上的雪,只尋了角落的一桌坐下。
坐在外圍的幾乎都是布衣之士,酒菜平平,無非是來湊個熱鬧。
“子敬兄,我這數(shù)月的俸祿便都花在這樓里咯?!眾涞虏箫嬃藥卓诰啤?p> 溫濤苦笑道:“那又如何,只能怪這世道太苦了,錢財散盡,不過只是要一個解愁罷了?!?p> “是啊,仕途不順啊。我們寒門子弟,現(xiàn)下已是無所出路了?!眾涞虏錾砗T,十年寒窗,苦得狀元,入仕九年,只因不愿歸附朝廷派系,他便由六品太學博士被貶為了九品青衣。
“令征兄,我們寒門子弟從來都是身處劣勢的,自古以來,便是四大世家壟斷了官權(quán)?,F(xiàn)下,朝堂上肅王如日中天,他背后又有隴西萬氏的支持,你拒絕了他的邀請,又出身寒門,自然無法了。說來也是緣分,你我二人都因為這派系之分和寒門之身而受此冷遇?!闭劦健笆送尽保瑴貪闹幸彩强鄲炿y忍,他本是一屆榜眼,也因未曾站定派系,一直未被重用,不過是一個七品長史罷了。
“子敬兄,我曾聽聞,你拒絕了肅王后,祁王也曾向你示好,你為何不接受祁王的邀約。同僚們皆說,祁王禮賢下士,為人明德,屈伸有度,只是不受當今圣上寵愛罷了?!?p> 溫濤搖搖頭,自斟自飲道:“你明明知道答案,又何必再問呢。我們曾在那人麾下共過事,便再也難忠心他人了。”
婁德昌聞言,只啞聲道:“原來你也這般想,只可惜,先太子他——”
溫濤卻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不可說,不可說!”
“只可惜,先太子他英年早逝。而當今幾位皇子,有誰能比得過他?”清清冷冷的聲音仿佛比樓外的冰雪更加寒冷,令二人的骨子里也浸涼。只聽得宮鈺繼續(xù)說道:“肅王勢大,卻只著眼于世家利益,祁王明德,卻心機深沉,不可捉摸。哪里可與先太子相比?”
婁德昌臉上浮著一層虛汗,不敢接話。
“看公子的衣著,不像是盛京中人,到像是渝蜀之人?!睖貪P躇許久,才問道。
“歸京探親罷了?!?p> “那公子且聽我一句勸,京中可莫要輕易提及“先太子”三字。此三字已然是盛京里的禁忌了?!?p> “為何?”
“公子莫要問了,我只聽同僚談過,當日一御史中丞,在朝堂上只提了先太子三字,便惹得龍顏大怒,被貶為了江淮司馬?!睖貪吐暤?。
斗笠遮掩了宮鈺的面容,她的神色也讓人難以分辨,只聽得那聲音含了些許復(fù)雜的笑意:“那這禁忌不日將被打破了罷,先太子的胞妹,元晞公主明日便要歸京了。屆時,她又怎能不提及她的皇兄?”
聽到元晞公主一詞,婁德昌的臉色竟有些發(fā)白,
溫濤忍不住問道:“令征兄,你怎么了?”
“當年我在京內(nèi)任太學博士時,見過元晞公主兩面。第一面,是我與那位殿下商議完朝事之后,她著了一身錦裳,站在重華殿前等那位殿下。第二面,卻是...”婁德昌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宮鈺依舊在淺淺啜著她的茶。
“第二面,是在那位殿下逝去的一天,元晞公主,她竟渾身是血,跪在重華殿前的階梯上,一步一磕頭!”
站在宮鈺背后的李疏影卻握緊了腰間的劍。他的臉色也同樣慘白。
“如此,便多謝二位的提點了。”宮鈺打斷了婁德昌的話,不知是否是錯覺,她周身的氣息亦寒冷了不少。
忽然,樓內(nèi)的燈火瞬間熄滅,后有一盞一盞蓮花燈自樓中央而漸明,映著那清澈的池水,幽幽搖曳。
“是醉歡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