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陽好象沒有聽到夏之凡的話，轉(zhuǎn)過身對小衛(wèi)說，“時間馬上到了，你進(jìn)控制室準(zhǔn)備，其他人都回辦公室。”
“陳部長。。。。。。?！毕闹布绷?，走到陳陽面前。
“你想說什么，我知道。臺里花了很大力氣才推出這檔節(jié)目，現(xiàn)在我們要讓這節(jié)目開天窗嗎？我不能，你也不可以。你帶點書進(jìn)去，挑唯美的段落讀讀，實在沒話說，就播幾首傷感情歌，如果有電話進(jìn)來，你就按你的思維回答！不想太多，至少先把今晚撐過去。節(jié)目真砸了，你不用負(fù)責(zé)任?！?p> 陳陽話說到這份上，縱使前面萬丈深淵，夏之凡也只能閉眼縱身一跳。
“那個專家的老公金屋藏嬌，被她發(fā)現(xiàn)，她追過去爭吵，不想動起手來，人家兩個打她一個，她還不吃虧？人現(xiàn)在醫(yī)院里躺著呢！電話打來時，陳部長都崩潰了，這專家可是陳部長力薦的?！毙⌒l(wèi)瞅著陳陽回辦公室，湊近夏之凡低聲耳語。
夏之凡噗地一下笑出聲來，難怪陳陽那張臉青成那樣。
“夏姐，專家也只是探照燈，說別人頭頭是道，真的攤到自己頭上，也是俗婦一個。不要怕，我在外面陪著你呢，你能行的?！毙⌒l(wèi)笑嘻嘻地拍拍夏之凡的肩膀，替她推開直播間的門。
真的坐下來，額頭上又是冷汗涔涔，擱在膝蓋上的手指控制不住的哆嗦，夏之凡不僅手、腳、身子是僵硬的，就連臉頰都是僵硬的。
她暗自深呼吸，一目十行地瀏覽了下傍晚寫的幾頁稿子，感覺心跳聲響徹云宵。她準(zhǔn)備了書，也準(zhǔn)備了幾盤碟。讀師范的高中同學(xué)告訴她，一個初上講臺的老師，明明備的是四十五分鐘的課，但不到十五分鐘就全部講完了，然后就在講臺上揮汗如雨，局促不安。
她現(xiàn)在真的能體會同學(xué)當(dāng)時的心情了。
《午夜傾情》時長一小時，她該說些什么呢？她是接受過播音主持的專業(yè)訓(xùn)練，可是她從來沒有實踐過。
她沒有時間考慮太多，小衛(wèi)隔著玻璃提示她時點快到了，她用力地咬了下唇，點點頭，戴上耳機(jī)。
一瞬間，世界安靜了下來，所有的聲響都已遠(yuǎn)去，她聽到自己咽口水的聲音是那么清晰。
手一伸，她打開了音響，海浪從海水深處卷來，吉他聲加了進(jìn)來，音樂聲中，她稍微平靜了點，“各位聽眾晚上好，這里是城市電臺的《午夜傾情》，。。。。。?？取?。。。。?？?。。。。。?！彼o自己的口水嗆著了，咳得接上氣來。
小衛(wèi)癱坐在椅中，感覺明天早晨城市電臺估計要降半旗致哀。
“BJ的氣候真是干燥，都回國一個月了，我還是不能適應(yīng)?！蹦橂m然脹得通紅，但這一咳，她不緊張了，講話也順溜了起來。最壞也就是她再換個工作吧！
“有沒有把大家嚇一跳？我還沒有向大家介紹自己，我是之凡，在以后每一個寧靜的午夜，我都將在這里傾聽你心中的情感故事。”
“今天來電臺的路上，經(jīng)過一家音響店，我看到里面在播《剪刀手愛德華》，有人稱愛德華的愛情是不能擁抱的愛情。這樣的形容很傷感，德普演得很棒，他看著女孩的眼神是那么溫暖、誠摯，仿佛愛她是他心中最美妙的事。在這個飛轉(zhuǎn)的忙碌時代，愛情被我們已輕描淡寫了，變得條件化、物質(zhì)化，單純地為愛而愛的人可能都會被別人稱之為傻。我卻羨慕這樣的傻子。讀大學(xué)的時候，有一節(jié)課，老師讓我們朗誦一首詩，我選的是葉芝的《當(dāng)你老了》，當(dāng)我讀到：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愛慕你的美麗、假意和真心、只有一個人愛你朝圣者的靈魂、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我突然想戀愛了，就為有一天有一個人會愛上我臉上的皺紋。我讀書早，那時不滿十八歲，是不是很早熟？”
“夏姐，有電話進(jìn)來了。”耳機(jī)里小衛(wèi)歡聲叫道。
夏之凡朝外面揮了下手，“好的，現(xiàn)在我們來聽一位朋友的故事。你好，我聽到你的聲音，是的，這里是《午夜傾情》。”
“我姓寧，”打電話的是位女子，嗓子沙啞，象是剛哭過，“之凡，你的聲音很好聽，說的也很對，愛一個人確實是很美妙的事?？墒菫槭裁磹垡@么疼呢？”
“和男朋友吵架了？”
“不是男朋友，是老公。我們戀愛四年，過年時剛結(jié)的婚。本來今晚我值夜班，感覺有些不舒服，就回家了，推開門，他和他同事睡在我們的婚床上。。。。。。啊。。。。。。啊。。。。。。我真想一刀殺了他們，可我。。。。。。下不了手！”
夏之凡放緩呼吸，“他怎么向你解釋的？”這樣的故事俗不可耐，可男人們卻樂此不疲。
“他說他和同事喝醉了，她上錯了床，他抱錯了人。之凡，他們倆是喝得有點高的樣子，但我才八十斤，他同事一百二十斤，這抱起來一樣嗎？你說這多出來的四十斤肉擱哪兒了？”女子聲嘶力竭的聲音，刺得夏之凡的耳膜隱隱作痛。
夏之凡揉揉酸脹的太陽穴，仿佛看到超市肉架上一大塊肉血紅血紅的，“他可能沒說謊?！?p> “什么？”
“他以為抱著的那是一團(tuán)被子，畢竟一百二十斤的女子身體的綿軟性非常好！”
“會嗎？會嗎？會嗎？”女子驚呼道。
“你愛他嗎？”
“我愛他，很愛！”女子嗚嗚咽咽地哭了。
“會有這種可能的?！睌S地有聲。
道別的話留給小衛(wèi)說，另一通電話轉(zhuǎn)進(jìn)了直播間，是位男子，聲音低沉得極具磁性，在夜深人靜時，這樣的聲音令人迷惑、想入非非。
夏之凡淺淺一笑，“晚上好，先生。”她聽到電話那端有汽車的喇叭聲，“你在開車？”
“我已經(jīng)停下來了?！闭Z調(diào)平靜無波，卻又象是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
“那就好?！彼龥]有催促，耐心等他的繼續(xù)。
男子的呼吸忽重忽輕。
“先生，聽見我的聲音嗎？”
“聽到，你的聲音象我認(rèn)識的一個人?！闭f話前，男子輕輕嘆息。
“她也在BJ？”
“不在，”男子停頓了下，象在抑制某種激烈的情緒，“她離開BJ很多年了。一個月前，我見到了她，可是她卻記不得我了?！?p> “也許光線不好，她沒看到你呢？”
“天是黑了，但我就站在她面前，還幫她提了下包，她對我說：謝謝帥哥！然后轉(zhuǎn)身離開?！?p> “你們是戀人？”
男子怔了下，笑了，夏之凡聽著那笑象自嘲，“我們只是同學(xué)?！?p> “只是同學(xué)，她沒有裝著不認(rèn)識你的必要，一定是你誤會的。她。。。。。。會不會把隱形眼鏡給掉了？我曾經(jīng)遇到過這樣的事，著急出電梯，被行李箱絆了一下，眼鏡甩出去，出租車在外面等，沒辦法，只得瞇著眼往外跑。那時就是我爸媽站在我面前，我估計也認(rèn)不出來。”
男子發(fā)出愉悅的輕笑，“那我大概是誤會她了，她的視力很不好?！?p> “你很在意她？”
男子怔了一下，良久，才說道：“她結(jié)婚了?！?p> 夏之凡的心因男子語氣中的悲涼狠狠一緊，她眨了眨眼，看到小衛(wèi)抬手對她做了個OK的手勢，知道時間快到點了。
“一生中會有那么一次，為了一個人而失去自我，不奢望有結(jié)果，不苛求與他同行，不求曾經(jīng)擁有，甚至不管會不會有回報，但能在最美的年華里，遇到他，我心足已。這段話，送給你，也送給收聽今夜《午夜傾情》的各位聽眾。明天同一時間，城市電臺，之凡與你不見不散。”她摘下耳機(jī)，這才感覺自己是實實在在踩在地上。
“夏姐，你是一支潛力股，我看好你！”直播間門一開，小衛(wèi)笑著跳著撲向她。
陳陽出去前，掃了夏之凡一眼，“現(xiàn)在講這話太早，明天看聽眾的反潰。一股酸溜溜的文藝腔?！?p> 小衛(wèi)沖著她的背影扮了個鬼臉，“她就那死樣，別理她。我覺得好就行，夏姐，你怎么會想到被子一說，哈哈。。。。?！?p> “她都失控了，可我感到她很愛她老公，只是想找個理由來原諒他，我就幫了個忙?！毕闹矓Q開一瓶礦泉水，湊到嘴邊，專心喝水。
“真賤，好象天下男人都死了似的，為什么非要他不可？”小衛(wèi)撇嘴，“夏姐，我們這個頭開得真好，你給人感覺很知性、自然，以后聽眾一定會越來越多。還有，我超迷后面那個男人的聲音，象播音員?！?p> “播音員不會做這事的，怕記者們太閑嗎？”她聽到時也有這樣的錯覺，但很快就堅決摒棄了這個念頭。
走出電臺，馬路上的車已經(jīng)少了，風(fēng)卻大了起來，幾片紙宵在天地間呼地飛到這飛到那。她拂開額前的長發(fā)，沒力氣等公交，直接打車回公寓。抬臂時，發(fā)覺背后的肌肉都僵硬了。
電梯上行，在她居住的樓層時停了下來。那一層只有她和對面的男人，他今夜有約會，也回來晚了？
如果她早一步，說不定兩人就碰上了，她還真好奇他長什么樣呢，有著什么樣的聲音。
有時候就是這樣，早一步或者晚一步，人生就不是這樣了。今晚那個有著磁性嗓音男人的講述，突然讓她很是感慨。
她用《戀戀筆記本》里的經(jīng)典臺詞贈予他，其實也是贈予自己。但是很少有人能做到那么豁達(dá)。
每一次愛情的開始，誰不期待能有一個完美的結(jié)局？
昨天，她在廣院的門口坐到半夜，看著廣院的學(xué)生和他們當(dāng)年一樣，下巴昂得高高的，一幅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
不管是播音員還是主持人，都不是她的志向，是她媽媽的意愿。為的是畢業(yè)后，她能有一份風(fēng)光的高尚職業(yè)，然后就能遇到一個不錯的男人。
她想得沒那么遠(yuǎn)，但她覺到她媽媽象手中握著水晶球的女巫，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果真，她在北電遇到了韓少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