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點兒什么吧,干坐總是無趣?!?p> 張可俞放下酒杯,看著對面的唐季清。
一壺濁酒,一碟花生米,兩友對坐,自斟自飲。
這是兩位老友多年來不曾變過的場景,只不過所處的環(huán)境,不是兩人的府邸別苑,而換成了陰暗的天牢。唐季清望著眼前一身囚衣,滿臉憔悴,但頭發(fā)卻一絲不亂的老友,心中一酸,想說些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此時聽見張可俞開口,唐季清咬咬牙,“撲通”一聲,翻身跪倒在張可俞面前,道:“可俞兄,唐季清有愧于你??!”
張可俞清癯的臉沒有任何表情:“唐大人請起,罪臣可承受不起啊?!?p> 如果此刻有人來到天牢,恐怕會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到無以復(fù)加:一身嶄新丞相官服的唐季清唐大人,趴在天牢骯臟的地下,對著眼前一身暗紅色死囚衣、卻神態(tài)自若的張可俞長跪不起。而且死囚張可俞面對唐大人的如此大禮竟然無動于衷,還在自斟自飲著!
唐季清此刻內(nèi)心糾結(jié)萬分:不知是繼續(xù)跪下去,還是自己坐起來?他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時沖動,搞得自己難以收場。思來想去,得,既然要表示誠意,還是繼續(xù)跪著吧。
好在張可俞終于又開了口:“還有酒么?”
唐季清聞言,如蒙大赦,一邊忙不迭地答道:“有,有!”一邊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從矮桌旁的食盒里又取出一壺酒來,親自為張可俞斟滿一杯:“十年的玉竹春,這是可俞兄最愛喝的?!?p> “虧你還記得?!睆埧捎彷p晃酒杯,看美酒的碧色在燭下杯中搖曳流溢著莫測的光澤,“這不會是你我十年前,一起埋在你家花園里的那壇酒吧?”
“正是。我叫人快馬加鞭從江南送來的?!?p> “給我一個死囚喝,浪費了?!?p> “可俞兄此話可羞煞兄弟了,我背棄了兄弟之情,實是心中有愧,本無顏再見兄長,可是,我還是厚著臉皮來了,不敢奢求兄長原諒……”
“既如此,你為何還要來呢?”張可俞看著臉色難堪的唐季清,道:“唐大人不必如此。您是保國功臣,在下是賣國賊,無顏見人的,應(yīng)該是在下,而非大人啊?!?p> 唐季清為難地瞟了張可俞一眼,猶豫一下,還是說了出來:“可俞兄,也許你現(xiàn)在已不認我這個兄弟了,但我還是想和你做兄弟。在兄長叛國謀反一事上,自問于心,我認為于國于家,這么做都沒錯……不過,我畢竟背叛了兄長,通過告密這種上不了臺面的方式,和太子合作設(shè)計害了你的一家,我,我對不起兄長,對不起兄長一家……”
“你覺得,這是你對不起我的地方?”張可俞從唇邊慢慢放下了杯子。
“是……是的。”
“啪”的一聲,張可俞狠狠地將杯子擲到對面的墻上,摔個粉碎!杯子的些許碎片反彈到唐季清的臉上,劃破皮膚,沁出一串血珠。唐季清驚愕地看著霍然起身的張可俞,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觸到了兄長的痛點。
“自從我走上這條路,我就知道我已經(jīng)鑄成大錯,但我回不了頭。我已深陷其中……對這一天的到來,我始終是有心理準備的……可是我……我已經(jīng)是身不由己……我只能盡量不把更多的人扯進來。我向你隱瞞了一切,但如你之聰明,恐怕早已猜到了什么,所以你才辭官的對不對?”
看唐季清點點頭,張可俞又接著說:“你辭官我松了一口氣??墒?,你接下來辦的事兒呢?你竟利用自己女兒的婚禮來實現(xiàn)自己的計劃!華兒和薇兒的婚事我一直找借口拖,你倒好,明知道我和華兒在謀劃著什么,卻能當(dāng)做什么都沒發(fā)生,不僅沒有取消婚約,反而主動把女兒送過來!你用自己女兒的性命,換自己的前程,你這身官服,穿得自在嗎?”
張可俞字字句句戳在唐季清的痛點。女兒是他最對不起的人。
還有被當(dāng)做人質(zhì)的唐松。唐季清心中滿是歉疚。
“兒女若我自己的性命一般,我再不是東西,怎么會自愿拿女兒的性命做賭注?我亦是身不由己……”唐季清哭的不能自持。
看唐季清哭成這樣,張可俞長嘆一聲,頹然坐下:“老夫不愿牽扯太多,卻終是把你們都害了?!?p> 人生的路,大約只是單向。一步踏錯,步步錯,從此便偏離了曾經(jīng)以為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姆较颉?p> 張可俞似是陷入了回憶中,在唐季清的抽泣中自言自語:“我張可俞一生清孤,生有兩子,長子張元,次子張華,都早早從戎,出生入死。我不求朝廷有大的恩寵,只要不抹煞我們做過的努力即可??墒?,可是……
“忽然有一天,我收到一個壇子,里面裝的竟是我元兒的骨灰。他們說元兒身先士卒,戰(zhàn)死疆場,我便信了。誰知幾個月后,和元兒一起駐守邊關(guān)的戰(zhàn)友偷偷跑回來,告訴我,元兒根本不是戰(zhàn)死,而是凍餓而死。
“原來,朝廷腐敗,長期克扣軍費,邊關(guān)補給早就難以為繼。元兒把有限的一點糧食分給士兵,自己忍饑挨凍,病餓交加,客死他鄉(xiāng)。
“元兒死后,皇上讓華兒補缺,以示恩寵。華兒到邊關(guān),補給依然不到位,士兵也已有嘩變的跡象。而此時,常春園大修,已撥款六十萬金,就這樣,卻還在陸陸續(xù)續(xù)往里填錢。
“華兒沒有辦法,只好自己種田耕地,和鬼戎族暗自通商,用自己種的菜糧與他們換些牲畜肉奶。時間長了,華兒與鬼戎交往越來越多,漸漸萌生叛意。他以為,借助鬼戎的力量,就可以成功。當(dāng)然,他還需要朝中臣子的支持,所以華兒跟我攤牌了。
“我知道這樣做不對。不管是有怎樣的原因,要行反叛之事,終會給黎民百姓帶來無妄之災(zāi)??墒?,我那時始終憋了口氣,總是氣不過,氣不過元兒的枉死!我想,這樣的朝廷,做些改變也許不是壞事。所以,一時意氣,我便入伙了。
“我不知道事情是怎樣敗露的,也許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吧。不過這樣的結(jié)果,我和華兒都有準備。只是,可惜了薇兒這孩子。她不該牽扯到這個能吞噬所有人的漩渦里啊……”
酒已喝干。深夜的天牢,冷清而孤寂。兩位老人相對無言,默默坐在地上,只盯著漸漸微弱的一豆油燈。
吃碗大鍋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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