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銀杏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林令言坐在廊下的小板凳上，暮色溫暖，映得院中的銀杏更加金黃，哥哥就在樹下站著，秋風(fēng)輕柔又猛烈，滿院兒里盡是它裹挾的金葉。哥哥穿著娘親為他制的那件白色的錦衣，站在秋日的銀杏樹下，溫柔地望著自己。那是娘去世那年為哥哥親制的，被哥哥小心的收藏，幾年過去了，居然依舊那樣的熨帖。

　　令言雙手托著腮，看著令陽。秋日氤氳的暖意，像寒冬臘月里家中架起的火鍋升騰的熱氣，令人昏昏的沉淪。

　　兄妹倆不言不語的相望，令言看哥哥眼中愈發(fā)深切濃烈的不舍，心里不解，卻沒有發(fā)問。大門忽然被人推開了，娘穿著一身海棠的衣裙，頭上還戴著爹爹下聘的玉釵，淺笑嫣然。娘親輕輕的挽著爹爹，遠(yuǎn)遠(yuǎn)地、心疼的望著令言，又轉(zhuǎn)頭笑著看著哥哥，輕輕的招手喚他過來。哥哥深深的，凝視了自己最后一眼，向娘親走了過去。娘還是那樣清秀美麗，她拉著哥哥的手，又看向自己，那眼中慈愛又不舍，卻溫柔而決絕。

　　你們……要走了嘛……林令言慌張的從小板凳上站起身來，爹、娘……哥哥……你們要去哪……

　　娘挽著哥哥和爹爹，都深情的看了眼令言，轉(zhuǎn)身離去。

　　“別走……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個(gè)……”令言跑了過去，那院子明明很近，她卻追的那樣漫長，她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往著西街去了，她跑了很久、很久，拼命地跑到大門外，西街上卻已經(jīng)是空無一人。

　　西街原來那樣長，長得像是通到了天上一般，只有一個(gè)小院兒的距離，追出來，卻再也沒有看見爹娘和哥哥的身影。她站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那西街落滿了樹葉，沒有人，沒有聲音，只有滿街的枯葉，和她孤身一人。

　　令言不知道自己在大街上站了多久，站到天色已經(jīng)暗淡，秋風(fēng)變得冷冽，她慢慢的邁回院子，一陣風(fēng)兒卷著落葉迎面吹了過來，她再抬頭望去，那諾大的銀杏樹，已經(jīng)干枯萎縮，再?zèng)]有，剩下一片葉子。

　　令言睜開眼睛，天依然是大亮了，齊光站在床邊，“你病了，今日就不要再起來，我已經(jīng)讓人給你煎藥了……”

　　令言閉上眼睛，淚悄然的落下。哥哥說過，若是夢(mèng)見故去的人，因?yàn)殛庩栂喔?，他是不?huì)與你說話的，只因?yàn)榈肽钪栭g的親人，才會(huì)于夢(mèng)中相見。他們，是來與自己告別的嗎……

　　令言掙扎著坐起身來，穿了鞋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去。

　　“令言……”齊光見她踉蹌扶了她一下，令言卻推開他向門外跑去?！傲钛裕　彼畔滤?，跟著她跑出去。

　　令言跑過水巷，跑過小橋，跑過大街。跑過哥哥為她買果子的小攤兒，跑過爹爹帶她制衣的小店，跑過哥哥常去的那家館子，跑過爹爹最愛的那家酒鋪。哥哥帶自己去郊外放風(fēng)箏，大雨中拉著自己撐著傘，大雪天爹爹扯了身上的斗篷給自己包的溫暖，難得的休沐爹爹還要教自己騎馬……

　　我還沒有學(xué)會(huì)騎馬……我還不會(huì)放風(fēng)箏……我舞不起林家的劍，以后何人來教我……何人為我制新衣……何人為我撐傘……何人帶我讀書識(shí)禮……何人畏我傷痛畏我寒……爹，哥哥……你們?cè)趺磿?huì)，不回來呢……

　　她跑過一家人走過的路，她跑過一家人在清河的年歲，跑過一家人的溫情，鞋子跑丟在半路，腳磨破了皮、磨出了血……

　　令言整個(gè)人砸在林家緊鎖的大門上，她掏出貼身的鑰匙，鎖鏈砸在地上。

　　她多希望，一推開門，哥哥和爹爹就站在屋內(nèi)，她慢慢的伸出手。

　　家中蒙塵的石板路上，沾著她溫?zé)岬难?、冰涼的淚。林家，只有她一個(gè)人，只有，她一人了。

　　她緩緩的走到那顆銀杏樹下，摸著它干枯的軀干，失聲痛哭。夏日的溫暖照在銀杏的身上，滿地卻落著它已經(jīng)腐敗的葉子。

　　娘親最愛的銀杏，公種而孫得食的銀杏，幸福綿延的銀杏，死了。

　　令言跪坐在地上，窩成小小的一團(tuán)，哭的不能自已。

　　齊光剛剛跑到門口，卻看見令言絕望的哭泣，他拿著她的鞋子，卻不忍打擾。

　　“齊光，我不回去了……”

　　“你又多想些什么呢……”

　　“如果爹爹和哥哥回來，我就在家中等著他們回來……若是……若是不回來……”

　　“令言！”

　　“我在家中，等他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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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郡主，林家的那個(gè)孩子已經(jīng)從齊家回到林家住了，大公子派了幾個(gè)人在林家附近照應(yīng)?！?p>　　“嗯，”清河郡主輕輕的把手中的書放下，“隨他去吧，你這兒也派個(gè)可靠的人去看著，別出了什么岔子。北境那邊，可有些別的什么消息？”

　　“徐將軍身邊的人說，徐將軍將林玨派至李?yuàn)Z麾下，確實(shí)是有人出的主意，但時(shí)日已久，提議也合理，徐將軍也想不起來是誰的建議了。不過，北境的事，實(shí)在也是有人挑唆。李?yuàn)Z以上陽城為餌的主意，據(jù)說是他帳中的一名參事出的，那人在李?yuàn)Z帳中多年，卻未露過什么鋒芒，此次也算是助李?yuàn)Z大捷，本是奇功一件，卻在李?yuàn)Z從上陽城回來后就失蹤了?！?p>　　“失蹤？”郡主一挑眉。

　　“是，李?yuàn)Z此番大勝，但被徐平疆參了一本，軍中又多有反對(duì)之聲，正是焦頭爛額、需人相助，卻發(fā)現(xiàn)人不見了，現(xiàn)在無論是徐平疆還是李?yuàn)Z，都在尋找此人，卻怎么都找不到。北境商隊(duì)那邊也傳來消息，但是不知與北境戰(zhàn)事有沒有干系。彭城近幾個(gè)月戰(zhàn)事吃緊，除了往年就行走的商隊(duì)，少有生面孔。城中客棧在幾個(gè)月前來了位看起來顯貴的客人，掌柜的多方打探也未曾探明身份，而此人行事低調(diào)，店中小二和掌柜的都沒有見過這位客人的面容。但彭城那時(shí)寧靜，掌柜的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出了這等事才想起來，徐平疆將林玨派至李?yuàn)Z處，就是在那位客人來了的那段時(shí)間?！?p>　　“然后呢？”

　　“那人只駐留了半月便走了，但恐怕真的與北境戰(zhàn)事有所關(guān)聯(lián)，掌柜的也只能憑借記憶，將無意撇到的那人的側(cè)顏繪像，遞了回來。”

　　此次北境一事，關(guān)乎的不止是這一戰(zhàn)后的榮耀，怕是北境軍權(quán)將要顛覆，徐平疆和李?yuàn)Z對(duì)分權(quán)勢(shì)的格局就此改變，連沈家的勢(shì)力也將受波及。

　　“速查，”郡主皺眉，“無論你用什么辦法，盡快找到這人?！?p>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