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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烏閣

第十七章 故里

楚烏閣 羊大可 2338 2019-11-21 13:34:15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里人。

  清河的余部已經(jīng)駐扎在城外三十里,次日便可進(jìn)城。

  兵長趙剛已經(jīng)派人去城中買了白布和木托,把那白布小心的鋪在托盤上,將從撿尸人那里收繳的、商隊(duì)花錢贖回的兩千余個將士刻著名字的木牌整整齊齊的擺放在數(shù)十個木托上。系著木牌的繩子上沾滿了血污,他拿著帕子拂去每個木牌上的灰塵污垢。趙剛掃過每一個名字,上面刻著的,有他的長官、他的下屬、他的鄰居,是他們的血,澆筑了彭城的勝利,守護(hù)了北境的安寧,才使余下的人得以回家。

  “明日!給我把儀容整理妥當(dāng)!你們這些端著戰(zhàn)友名牌的人,更要姿態(tài)端方!”趙剛大聲喊道,“明日!我們送戰(zhàn)友回家!”

  清河的余部難得的抖擻精神,卻依舊彌散著濃烈的憂傷。

  次日。

  清河鮮有戰(zhàn)事,訃告也并沒有發(fā)布。許多人依舊是以為不過是尋常的借調(diào),清河百年無戰(zhàn)事,平日里也是訓(xùn)練松弛,北境的真刀實(shí)槍,哪里用得上清河散漫的兵,想來也是沒什么傷亡。

  孤兒清河城門口是熱鬧非凡,眾人張燈結(jié)彩,城里的百姓帶了糧食和爆竹,還有商家自發(fā)請了戲班子在店中唱起了凱歌,親眷們將城門口圍得是水泄不通,來迎接難得的凱旋之師。清河郡戍守統(tǒng)歸府衙調(diào)配,并非沈家直屬,便派了軍中將領(lǐng)張立仁迎接。

  趙剛率隊(duì)逐漸靠近,整整齊齊,可隊(duì)列那樣的短,遠(yuǎn)沒有送行時那般長。前排人手中端端正正的捧著的木托里飄飛著白綾,長長的白布連成一片。人群從開始的歡愉、沸騰逐漸變得愕然肅靜。

  鑼鼓不再奏響,點(diǎn)燃的火折子被掐滅,清河郡口夏日的風(fēng)好像瞬間變得蕭索,只有那輕柔的白布隨風(fēng)飄擺的聲音。

  “報(bào)告長官!清河我部出征三千人,戰(zhàn)死兩千二百三十一人!剩余七百五十九人現(xiàn)已全部歸隊(duì)!”趙剛大喊。

  往日頹然的兵將們今日整齊劃一,端步立定,鏗鏘有力,將手中的托盤一致平舉在胸前。

  張立仁只是冷冷看著趙剛,“我接到指令,除彭城將士,上陽城林玨部兩千人全部叛降胡人,非我清河烈士!皇帝體恤戰(zhàn)事慘烈,并未追責(zé)家人,我命令你們!將那兩千人名牌給我丟下!他們不配回我清河!”

  清河余部聞言震驚,上陽城分明是李奪誘敵致敗,北境軍中誰人不知,如何怎會落了個叛降胡人的結(jié)果。震驚之余,沒有人聽從張立仁的命令。

  “我命令你們!放下!”張立仁拔刀大喊。

  眾人看向趙剛,有的也內(nèi)心恐懼,拿著木托的手已然開始顫抖,彎腰想把手中托盤放下。

  “你敢!”趙剛抽刀對著那人大喊。

  “你敢違抗軍令!”張立仁冷冷道,身后迎接的軍隊(duì)盡數(shù)將佩刀抽了出來。

  “將軍這是什么意思?”趙剛看了看橫刀相向的眾人,“我們上陣廝殺,林玨將軍和其獨(dú)子全部戰(zhàn)死,上陽城沒一個人活下來,盡數(shù)為國捐軀!你如今說他們叛降?你給我看看這些名牌告訴我他們叛降!這些你所謂叛降的人有一個活下來嗎!”

  “上陽城兩千人并非戰(zhàn)死在胡人之手,是死在李奪手中。趙剛,我知道你跟隨林玨多年,”張立仁冷冷的看著兵長,“可這是上峰的指令!李奪將軍率部去上陽城清繳叛軍、彭城大捷,圣上都發(fā)了明詔,便是我錯了,李奪李將軍會錯?還是圣上會錯!”

  趙剛怒眼瞪視張立仁,這混蛋居然用圣諭壓人!誰又敢被扣上忤逆圣意的帽子。李奪,又是李奪!他屠戮上陽將士的罪名不算,還要反誣叛逃!趙剛心中憤恨,卻也是無奈,“傳我命令,念到名字者由家人取回名牌!”他恨恨的看向張立仁,“叛軍的罪名,你張立仁認(rèn),我趙剛不認(rèn)!你若敢攔我,”趙剛用力將刀狠插進(jìn)地面,“休怪我兵戎相見!”

  “趙剛!”張立仁怒喊。

  “張立仁!”趙剛不甘示弱,“上陽城戰(zhàn)事未明,你想逼反凱旋之師嗎!”

  張立仁瞪視他半晌,又緩緩把刀收回鞘中,立在一側(cè)冷眼看著眾將士分發(fā)烈士木牌。他與林玨、齊銘等人素來不睦,不過確實(shí)有消息傳來,李奪屠殺上陽城可能另有隱情,自己就先不找這個麻煩,若是上陽城叛了不假,自己揪住今天這個事兒,以后有的是機(jī)會找趙剛的麻煩。

  林令言雙手拿著那兩個染血的木牌,上面刻著父親和哥哥的名字。夏日的風(fēng),直吹的人心冰涼。齊光握著父親的名牌,在人群的一端,默默的看著她,他的父親,也沒能再回家。

  名牌已然悉數(shù)散盡,有人沖到人群中尋到自己的家人,也忍不住喜極而泣。人群中忽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哭喊,“死了!都死了!”一個士兵把長矛扔在地上,不管拉著自己的娘子,崩潰的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林將軍帶著我們一路到北境!兩千人?。汕巳慷紤?zhàn)死了!怎么到頭來都成了叛軍!”

  “我們清河的做先鋒!做誘餌!給李奪沖鋒陷陣,給他建功立業(yè)還要被他反殺!上陽城兩千人,都是被他害死的?。 ?p>  “李奪害得上陽城無人生還!北境軍中誰人不知!李賊!竟還要誣陷他們嗎!”

  兵士們喊得撕心裂肺,痛徹心扉。清河郡口,一片哀慟。

  死的人已矣,活著的人,卻要繼續(xù),受盡磨難。

  林令言只靜靜的站著,將那兩塊名牌緊緊的按在自己的心口。

  爹爹……哥哥……你們回家了……

  ————————

  顧華年帶著帷帽站在城門口,她聽見了兵長悲切的呼喊,看見了那個瘦弱的女孩,她呆呆的看著那條南歸的路。那路邊樹葉繁茂,生機(jī)勃勃,那個如同清河夏日般耀眼的少年,他給自己描繪的北漠風(fēng)光、大江大河自己還未看過,他卻葬身在凄寒的北漠。

  那個策馬揚(yáng)鞭的翩翩少年,他不會再回來了。

  顧華年站在清河城外,手中的絲絹隨風(fēng)向著北去了,那絹上的鴛鴦被風(fēng)中的沙土揉搓、撕碎??v我心有壯闊河山,為你,我愿穿針引線,繡制衣衫;為你,我愿洗手系衣,熬制羹飯;為你,我愿一地雞毛,治好庭院;與你粗茶淡飯,與你子嗣延綿,無需富貴,無需聲名,無需俗禮繁雜,只要你。

  淚砸下。

  可你,不在了。

  ——————

  陳歡領(lǐng)著宋博衍繞到城門口,站在鬧嚷的人群外邊。

  從北境到清河已經(jīng)走走停停一個多月,他面容滄桑、胡須卷曲,周遭不少熟悉的面孔竟也沒有將他認(rèn)出來。他看著遠(yuǎn)處捧著名牌痛哭的母親,不折痕跡的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轉(zhuǎn)身拉著宋博衍混在人群中入了城。

  城中近幾日巡防人數(shù)眾多,想回城,只有趁著今日。

  要先將博衍送到林家,自己拜別母親,定要為上陽城的同袍們討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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