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枹兮拊鼓,疏緩節(jié)兮安歌。
安歌,將要嫁給齊光的安歌。林令言想著花無憂對自己娓娓道來的那個女子,竟不知道應該作何感想。
此時的她依舊是不懂少女情懷,對心中的酸楚也是莫名,直到多年后見過了世間的情愛與背叛,回首當年的掙扎與疏離,才明白她在與齊光多年的相依中生出的情愫不只限于兄妹,還有屬于兒女的傾慕;只可惜那時他們都還不懂,等二人幡然醒悟卻已是物是人非,過往的情感只能付之一笑,如煙般飄散。
花無憂的描述中,那是個嫵媚的女子,眼波流轉處凈是流光溢彩的嫵媚,舉手投足間皆為風情萬種的撩撥。
當年的凌堂主還不過是玄武堂中的一個瀟灑的劍客,雖在朝中機構卻做的是江湖中的行當,行事作風里也都有著少年俠客的風流,但青年才俊可不都如同畫本中專情,凌弈也是個四處留情的情種,溫存時的繾綣萬分,離別時也是決絕無情。
安歌的母親,就是他眾多留情中的一個,或許是特殊的一個。但就如同牡丹園中的茶花,縱使再清麗動人,再惹人流連,可天下芳菲,豈能一朵便壓芳華?
安歌的母親安晴本是紅袖招中的一個清倌,本也是個書香世家,但父親也被卷進了奪嫡之爭中,本是個小官的安家被樹為殺雞儆猴的典型,父親被殺、母親自縊,還是父親的舊友拖了多門關系,幾經(jīng)輾轉才將安晴救了出來,保住了一條性命,可安生日子沒過兩天,就有人揭發(fā)檢舉,安晴為了不拖累恩人,不告而別??伤粚门鳎矝]有錢財,根本無處傍身,最后流落街頭被人欺侮,最后被青樓的花魁所救,也沒有為難與她,只讓她做了青樓了彈琴唱曲兒的淸倌兒。
安晴也沒有別的依托,雖說青樓出身的女子向來為人不齒,但此時自己的處境難道還會比一個青樓女子好嗎?更何況若依舊在街上乞討,怕是死的更要骯臟難看,于是就此在紅袖招住了下來。那紅袖招中的花魁也是個苦命的人,遭遇竟也有幾分和安晴相似,于是和安晴平日時常聊天走動,最后倒真的情如姐妹,那花魁還想著自己和安晴共同攢些銀錢,置辦個院子,以后也好不再做這種營生??伤齻兊挠媱澾€沒開始多久,變化就來了。
有一日花魁的身子不適,紅袖招常來的恩客竟將她整個人拖拽到青樓正中打罵,雖然樓里的老鴇也是心疼萬分,但奈何來人是有名的悍匪,在官場也是門路硬的很,若是惹急了不知道還要生出什么事端,但安晴見好姐妹被打,哪里還能忍得住,沖上前去阻攔也被那悍匪給重傷了。
縱使是林令言聽著的不過是花無憂的述說,也明白當年在那樣的情景下對于安晴來說,凌弈的突然出手相救簡直宛如天神降臨,拯救柔弱少女于危難之中。他的任務本就是那名悍匪,只是那人武藝高超,他潛伏良久,并未尋到良機,如今安晴舍身一撲,反而讓凌弈尋到良機,上前與那悍匪戰(zhàn)作一團,很快便將那醉酒的悍匪刺傷。
安晴看著渾身浴血的凌弈,哪里知道他并非是單純的行俠仗義,心中登時充滿傾慕,凌弈彼時雖然年少,但已經(jīng)是久經(jīng)情場的老手,只那一眼便看出這個清麗女子眼中的情愫。但他此時急于追擊悍匪,只那一眼交錯,這安晴眼中的少年良人就再沒了音訊。
這一過,便是兩年。當年的少女出落得越發(fā)嫵媚動人,當年的少年也不再是伺機而動的弱者。當年安晴眼中的那汪清泉也波動了凌弈的心弦,正趕上仇人報復,自己傷重,順路便在紅袖招住了下來。其實花魁并不看好凌弈,畢竟她在青樓閱人無數(shù),一眼便知道這名少年并非像表面上看著那般人畜無害,一定不是個善類。只可惜當年的英雄救美已經(jīng)讓安晴情根深種,哪里還聽得進去好姐妹的話。
二人情意繾綣,整日你儂我儂,安晴也將全部身心交付,滿心以為自己找到了良人。凌弈確實也從未在一個女子身上花這樣多的心思,他在紅袖招陪了安晴大半年,現(xiàn)在的老閣主當年正是登頂?shù)闹匾獣r刻,他回京助力,交待自己一月便歸,可他卻再沒有回來。
安晴等了一個月,等了兩個月,等到發(fā)現(xiàn)身孕,等到臨盆也再沒有見過凌弈。她死在產(chǎn)床上的時候,還心心念念自己的少年郎,她還是不肯相信凌弈會背叛她,不肯相信那個人他不會再回來了。這個可憐又美麗的女子只留下了一個女兒,由花魁撫養(yǎng),視為己出。
花魁最終買了院子,為自己贖了身子,又盤下了整個紅袖招,她給安晴的女兒取名叫安歌,對著這個好姐妹的女兒悉心教導,教她知書識禮,教她識人辯人,教她要恨一個人,恨她的父親,凌弈。
而凌弈確實也是不負眾望,過了整整十五年才想起當年的紅袖招里的安晴。此時他已然是玄武堂的堂主,依然手握掌權,或許是終年奔波,膝下空虛,身邊留下的女子竟多是潑辣之輩,讓他想起了經(jīng)年前紅袖招的那一抹溫柔。他并無愧意,也并無悔意,在他心中甚至也從未看的起青樓中的女子,縱使是個清倌,與他宣淫之后,怕也要淪為樓里的妓女。他不知道,他打心眼里輕賤的女子,等了他一生,為他生了他唯一的女兒,為誕下他的子嗣已經(jīng)死了整整十五年。
當年的花魁在這個中年男子的臉上還是依稀認出了當年薄情少年郎的模樣,還沒有等到她動手趕人,安歌卻忽然來樓中找自己的養(yǎng)母。
有些人有些事,是不需要用語言說明些什么的,因為安歌既像她溫柔的母親,又太像她桀驁的父親。而安歌也認出了這個和自己過分相似的男子。
后話不用花無憂說林令言也猜的出來,凌弈內心多少還是有些愧疚的,愧疚于自己當年負了的女子為自己誕下的這個唯一的子嗣。凌弈將安歌接回京都,但只怕安歌之所以答應凌弈回京都,就是想借著生父內心的那點愧疚瘋狂的報復和折磨他,折磨他對生母的輕賤和薄情。
“那安歌她……真的是想嫁給齊光?齊光也……”林令言只覺得自己有些頭大。
“安歌是不是為了折辱自己的父親,才選了凌弈死對頭的弟子來嫁?”花無憂搖了搖頭,“我之前也是這么認為的,但是據(jù)京城的人說,看安歌對于齊光的態(tài)度,確實真的心中有他。但安歌畢竟出身青樓,做戲也該是一流,到底如何還真的不好說啊?,F(xiàn)在大梁的楚烏閣里,真的是一筆筆的爛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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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下雪了。
紅色的燈籠上攏了一堆兒潔白的雪,像是紅袍上的皮毛,絨絨可愛而溫柔。
安歌坐在軟榻上,侍女慢慢的給她捶著腿,她慵懶得如同一只貓兒,那眼睛也是魅惑晶瑩,像是湖水中深邃的漩渦。
“彭城那邊兒如何了?”她捻起一粒葡萄,問身邊的侍女。
“人都已經(jīng)調動齊了……只是……”侍女猶猶豫豫的,都知道堂主的這個女兒性情極為乖張,偏生堂主極為縱容,蛋她現(xiàn)在做事也未免過于出格了些。
“只是什么……”安歌輕輕放下手里的果子,依舊是平淡的樣子,“只是影響你家凌堂主如今的布局?”安歌嘲諷的笑了笑,“我不管,既然他答應隨我想做什么,我就要將齊光所有的仇人都聚集在彭城,他想殺誰,我便幫他殺誰?!?p> 侍女沉默了半天沒有說話,最后還是忍不住問,“如果齊光想要傷害堂主呢?”
安歌還是輕輕的笑了,手里輕輕的撫摸著窩在身邊的貓兒。
你要想殺他,我便幫你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