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園寥落干戈后,骨肉流離道路中。
豫州。
幾輛拉貨的馬車慢悠悠的走著,他們常年穿梭在江左各個州郡的鄉(xiāng)野之間,往來交換貨品,賣些布匹瓷器,換些古董糧食,如今這年歲豐裕,亦沒有什么戰(zhàn)事,不必耕田勞作,小日子也能混個富裕。
昨兒個剛剛下了雨,大家伙兒怕冷多吃了幾碗酒,就耽擱了啟程的時辰,不過這一路上有個下道的岔口拐過去就是個小莊子,都是種草藥的農(nóng)戶,這么多年熟絡(luò)得很,領(lǐng)隊的想著不行就晚上去莊子里借宿一晚,反正車上也沒有什么怕壞的物件兒,這一路也收獲頗豐,一伙人也不著急,樂樂呵呵的往著莊子就去了。
到了莊子的路口,這日頭早就落了,剛剛的月亮還老大的掛在天上,一眨眼的功夫便烏云蔽日,噼里啪啦的下起了雨來,要說這秋雨也是厲害,打在身上生疼,一行人趕著馬匆匆的就奔著莊子去了。
許是這雨來得實在是太急,大家伙兒晚上也不能出來串門兒解悶,整個莊子上半點燭火都沒有,領(lǐng)隊的知道莊邊有戶宅子早就沒有人住了,平時也都是在那兒落腳,急匆匆的就帶著人去了。這一行人都背著干糧,這院子離莊子也有段距離呢,商量商量還是打算先大家就在這兒對付一晚上,等雨停了,明早和莊上的人打個招呼再啟程。
這一夜雖然也沒個軟床熱鋪的,一伙人擠著聽著外面的雨聲倒也是睡得挺想。年紀大的睡眠都少了一些,天剛蒙蒙亮領(lǐng)隊的就已經(jīng)醒了,莊子里的雞打著鳴,院子里的狗叫著,平日里方在這種情況下早就有人出來罵了,可今日偏偏就靜悄悄的,連半點人聲都沒有。
該不是莊子上哪戶娶了新媳婦,昨日大家都喝大了吧,領(lǐng)隊嘿嘿一笑,倒也沒多想,太陽很快就升起來了,大家伙兒也都七七八八的起床了,領(lǐng)隊走出院門抻了個懶腰,往莊子看去,確實有家掛起了紅燈籠,可能是昨夜雨實在太大了,居然沒看見。
可是……領(lǐng)隊的瞇起眼睛,都這個時辰了,就算家里的爺們兒都喝多了,老婆子們也該起來張羅了,竟然還是半點動靜都沒有。領(lǐng)隊的畢竟是經(jīng)驗豐富,抽抽鼻子,這雨后空氣中彌散著一股泥土的腥氣,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莊子里出事了?這是一個莊子啊……領(lǐng)隊的心里有些發(fā)怵,但畢竟和莊主是老相識了,忍不住還是往前走了兩步,可越往前走血腥味就越加的濃烈,心里也越發(fā)的沒有底……
“李頭兒,干嘛去???”隊里的小伙大喊一聲,樂呵呵的從屋里出來,“喊一嗓子不就結(jié)了!看您那悄咪咪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做賊呢!”
眾人哈哈一笑,領(lǐng)隊的回頭瞪了他一眼,小伙子看著領(lǐng)隊的臉色不對也走出院子,“怎么了這是……”小伙子剛想開個玩笑,卻發(fā)現(xiàn)這莊子確實是有些詭異,踏步就要往前走,被領(lǐng)隊的一把攔住,“你干什么去!”領(lǐng)隊的低聲問。
“李頭兒,這兒……”小伙子一臉迷惑,屋子里的人也都出來了,看著眼前有些膽顫的二人和死寂的莊子也都安靜了下來,“走,收拾東西趕緊走!”領(lǐng)隊的也不往前走了,直接往身后回。
莊子里的人一定是出了事了,怕是整個莊子的人都已經(jīng)……領(lǐng)隊的不敢想這會是什么人干的,這附近便是杭州境內(nèi)了,杭州內(nèi)花家獨大,又有官府保護,多少年附近都沒有過山賊土匪,竟會出了這種事情?他們中間雖然也有些學(xué)過兩天拳腳功夫的,但是能處置了一莊子的人,豈是他們這小小的馬隊能夠應(yīng)付的來的?
一想想昨晚可能是和一莊子的死人一起待了一晚上領(lǐng)隊的就不寒而栗,一隊人也知道事情不好,都開始收拾東西,還沒等歸置好呢,那小伙子又開始喊他,“李、李頭兒……你快出來看看啊……”
領(lǐng)隊的剛想罵,但聽著這孩子喊著都要破音了,一股子哭腔,自己心中本來就害怕,被他這一嗓子嚎得倒惡向膽邊生,抽出防身的大刀氣勢洶洶的就走出院子,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媽的!大不了就和他們拼了!
可這剛出院子自己腿也軟了一下,面前的這條土路被泡的泥濘,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半大人一步、一步的向著他們走過來,既不避著水坑,也不躲著石頭,直愣愣的往前走著,就像是丟了魂兒一般,摔了便爬起來再一步一步的奔著他們走過來。
魔障的人他們見得多了,只是這個半大孩子披著頭發(fā),散亂不堪,根本看不清容貌,最可怖的是他只穿著白色的里衣,衣服上沾了許多泥土,卻依舊掩蓋不了上面的斑駁血跡,連著他的臉上和露出來的肌膚都沾滿血污。
小伙子受不了這個刺激,嗷的怪叫了一生,倒還是領(lǐng)隊首先鎮(zhèn)定下來,抓住炸毛的小伙子,但也是顫顫巍巍的問,“你看……看看,這孩子是不是老莊主家的那個孫女……叫、叫、叫什么來著……”
“萱、萱兒……”
“萱兒!”領(lǐng)隊的大喊一聲,那個沾滿血的丟了魂兒的孩子身體微微顫了顫,又聽見領(lǐng)隊叫了一聲,她也不再往前走了,慢慢地抬起頭來,露出那張慘白慘白的小臉兒,“是……是萱兒!誒唷,我的萱兒哦!”領(lǐng)隊也顧不上臟不臟了,踩著泥奔著這孩子就去了,大伙兒都認識這個小丫頭,一想到這孩子和這莊子也不知道經(jīng)歷了什么,也都忍不住心疼的跑了過去。
領(lǐng)隊的把這個小娃娃心疼的摟在懷里,抱了下又用雙手急忙抹去她臉上的血污,孩子呆呆的看著他,眼睛中沒有半點神色,也沒有往日活潑可愛的機靈勁兒了,領(lǐng)隊的往旁邊的院落瞥了一眼,屋里的門開著,一只慘白的腳就卡在門口。
領(lǐng)隊的心中悲慟,抱著萱兒交給身后的人,八尺漢子也忍不住哭了,大聲喊著,“還有沒有人了?還有沒有人活著了!”
大家伙心里害怕的很,幾個人留下來看著萱兒,剩余的人還是壯著膽子去莊子里搜了一圈兒。
幾個人從屋子里出來就忍不住吐了,沒有人了,沒有人活著了,整個莊子一百多戶人家,只有萱兒這一個孩子活著,而她自己在這滿是死人的莊子里待了整整一夜。
領(lǐng)隊的臉色蒼白,用薄被裹著已經(jīng)昏睡的萱兒把她緊緊抱在胸口,他抬頭看著太陽覺得反而凄寒又刺眼,“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