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jié) 愿望
女巫冷冰冰地看著那男人軟軟地倒在小屋門口。
愚蠢至極。
……還浪費了我攢了半年的針葉草汁。
腹部開了一個大口子,還被攪拌了兩下,就算不是致命傷也相差不遠(yuǎn)了。這種程度的傷口,我這里可沒有藥用來醫(yī)治。就算傷口愈合,之后處理感染也是個大問題。
在她如此思索著的時候,兩名高大的蠻人一前一后彎腰擠進了門,扭曲的目光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
他們舉起了長矛。
……打算對我做同樣的事么?
就算做了也沒什么大不了,只是有點麻煩。
不巧的是,除了藥物研究以外的麻煩,我都不喜歡。
那么接下來要做的事就簡單了。
她從干裂的嘴唇中輕聲吐出一個音節(jié)——
“死?!?p> 沒有使用任何道具,也沒有魔力波動,就只是如此簡單的一個字,如此簡單的一件事。
兩具尸體軟綿綿地倒在她面前。那令人厭惡的笑容還僵在蠻人的臉上,他們的身體上沒有任何傷口,也沒有中毒的跡象。
就只是死亡,單純的死亡,除此以外再無其它。
火焰在小村里燃燒起來,紅光透過石縫穿進小屋。女巫聽到了門外那些嘰嘰咕咕的話語聲。
看來闖進村里的“外人”并不只有這兩個。
就像是八年前一樣。
那時她恰好遇上了這些人,為了避免麻煩,順手清掃了一下。因此對避難歸來的村人來說,這里雖然留有蠻人的痕跡,卻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而這一次則沒那么湊巧??磥砟切┤艘呀?jīng)把村里的糧食搜刮一空,開始放火燒屋了。
過去來找她看病的人有時會在她耳邊嘮叨一些雜事,讓她了解了“蠻人”這個概念,知道他們是以破壞和掠奪為生的群體。
當(dāng)然這與她無關(guān)。
與她有關(guān)的,只有病人和藥物而已。
想到這里,她又抬頭望向那個倒在門口、氣息逐漸變得微弱的男子。
傷口又深又闊,失血很嚴(yán)重,最多再有三分鐘就會完全斷氣。
救不活了。
說起來……他剛才擺出那樣的姿勢攔在門口,是想要保護什么?
他的“財產(chǎn)”嗎?但他分明什么都沒有拿。
剛才他回來的時候上氣不接下氣,像是跑了很遠(yuǎn)的路,明明知道蠻人就要到來,為什么還要來這種危險的地方?
是刻意回來尋死的嗎?
既然如此,為何又想要帶上我離開?
想到這里,女巫已然明悟。
哦,是想要保護……我?
簡直愚不可及。
像這樣愚蠢的人,已經(jīng)有多少年沒有遇到過了?
記得上一次,還是那個教我學(xué)醫(yī)的老者,那個試圖以自己的靈魂為代價,將我禁錮在這個村子里的人。
我的……契約者。
她發(fā)出幾不可聞的一聲嘆息。是懷念?抑或悔恨?連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解析感情從來都不是她的強項。
只是……仿佛有什么在驅(qū)使著她的身體,讓她來到了那個即將失去生機的男人身旁。屋外的火光染紅了兩人的臉,她低頭俯視,用臟兮兮的鞋尖輕輕踢了那男人一下。
“愿望?!?p> 她如此說道。
……
痛。
在身上開個大口子這種事,果然不管幾次都沒法習(xí)慣。
那兩個蠻人闖進屋里的時候,洛一凡還在盡最后的努力,想要抬起雙手抓住他們的腳踝。但一整天的疲累仿佛在這一刻全部爆發(fā)出來,體力伴隨著腹部巨大的傷口飛速流失,他抬起頭來,只能勉強看到自己那已被染成黑紅色的上衣。
小說里的穿越者們總能夠絕處逢生,在異界叱咤縱橫,怎么輪到我就換了劇本呢?
到頭來連個女人都保護不了,若把這故事寫成小說,一定會有讀者罵我是個廢物穿越者吧?
實在對不起,給穿越者大軍丟臉了。
死前的最后一刻,他的腦袋里閃過的卻不是走馬燈,而是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然而接下來的事態(tài)發(fā)展,卻完全出乎他的想象。
他沒有看到女巫到底做了什么,只看到兩個蠻人毫無征兆地栽倒在地。女巫從他們的身體上跨過,徑直走到自己身邊。依舊是那般淡漠的表情,像是根本沒做什么大不了的事。
哦……
我真傻,真的。洛一凡如此想著。原來她早有應(yīng)付的手段,可憐我還像個呆瓜一樣跑了足足八公里回來救她。
你這么有本事能不能早點說,害得我費力不討好,現(xiàn)在連小命都要丟掉了。
算啦。他自我安慰道。本來就是個死人,神明多給了你兩個月時間看看異界風(fēng)景,終究也不是一無所得。反正想救的人最后也沒事,且不論過程如何,就當(dāng)是結(jié)果好一切都好吧。
他輕輕吐氣,只覺得胸腹傷口的疼痛已經(jīng)漸漸淡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麻木,仿佛流出的血液帶走了他身體中所有的溫度。
這時他看到女巫張口——
“愿望?!?p> 少女般輕柔的聲音穿過了他的鼓膜。
他訝異地對上女巫的視線,遲疑兩秒,卻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原來你也會說話的!你也會,小白也會,就只把我一個人當(dāng)傻子?!瓤取?p> 動作牽動了傷口,但痛感已幾乎消失,他的視線變得朦朧。
女巫眉頭微蹙,顯然洛一凡的回答她并不滿意。于是她再次踢了兩下,重復(fù)道:
“愿望?!?p> 愿望?
洛一凡這回聽懂了。
哦,是指“遺言”嗎?
前世的他在死前的一個月中布置好了一切,除了妻子的后事,也包括自己的后事。他分割了財產(chǎn),將四位老人托付給了自家小妹和妻子的弟弟,想必他們也從這些安排中看出了什么,但誰都沒有說破。
而今生他只不過活了兩個月,幾乎都沒能在這世上留下什么牽絆。硬要他找出個遺愿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他努力將渙散的視線聚焦,于是女巫那張無論如何也談不上“漂亮”,甚至連“一般”都差得很遠(yuǎn)的面容映入他的瞳中。他咧開嘴角,又一次笑了起來——
“咳……非要說的話,你要是長得好看點就好了……雖然以前沒怎么在意,但這都要死了,果然還是希望陪在身邊的是個美女啊……咳咳……哈哈,抱歉,我也知道這很強人所難……要是生氣的話……就當(dāng)……我……沒……”
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眼中的光芒逐漸消散。
火焰在天空中肆虐,燃燒的煙塵隨風(fēng)灌入口鼻。
早已模糊黯淡的視線中,似乎看到了女巫緩緩蹲下的身姿。不知是不是臨亡前的錯覺,女巫伸出了一根手指,輕輕點上了他的額頭。
在那無法感覺的溫軟觸及他肌膚的瞬間,洛一凡微張的口中吐出最后一點氣息。
他的世界終于陷入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