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岸邊的樸煙怎生一個凄慘,他看著交戰(zhàn)的二人,再也不敢胡亂開口。只聽說今天那位岐王會駕臨柳下城,卻不知府中這些生面孔的外人是和來路。
樸煙定睛一看,與張家長孫女交手的年輕人,雖然右臂衣袖破碎,但那份雍容的氣度卻仍然難以遮掩。莫非他就是岐王?一念至此,樸煙是真心后悔先前的話了,本以為一個沒甚口碑的偏遠地區(qū)王爺,沒什么大本事,自己也便不需出城迎接。今日一見,卻發(fā)現(xiàn)那個年輕人,竟是一個遠超他的武道高手。
天空被一頭巨大的青龍擠滿,它仰天咆哮,身上青鱗都張開,一雙龍目怒睜,如兩盞火紅的燈籠。青鱗紛飛而下如落雨,一枚青鱗便可重傷三品以下的武道高手,甚至二品武人一個不慎,也會被一擊重創(chuàng)。
獨臂魏老頭眼睛都不敢眨,隨時準備著出手干預,救下他的少爺。
那一年他有幸目睹當時武圣榜排名第九的龍君出手,也是施展的這一招。圍攻龍君的,有兩位仙道一境龍象境小仙人,十八位一品高手,一品以下,加起來約摸有百位。
那龍君的氣勢,超出張靈素不知幾何。漫天青鱗如一場驟雨,頃刻間便帶走了參與圍攻之人一半以上的性命。魏老頭從那天起,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同武圣榜上的人物,差距有多大。
蘇景琮深吸一口氣,神情鄭重。他想起那日符爺爺拼盡性命,損毀一把靈性寶刀,施展出的仙人一刀。
他伸出手,大喝道:“我有一刀,可斬龍!”
被魏老頭一直提在右臂的那柄唐刀飛出刀鞘,沖開一枚枚飛射而出的龍鱗。蘇景琮單手握刀,悍然劈落。但以雄渾氣勢而言,他這一刀,與那日符春秋有九成九的相似。
舍棄一切,把身家性命都交付于此刀!
魏老頭想直接出手攔下兩人,卻又不愿意打破蘇景琮這種一往無前的氣勢。這一刀出,只要蘇景琮能活下來,絕對是受益無窮,這一點魏老頭很確定。
湖水炸氣,掀出數(shù)十丈的巨浪。怒龍與斬龍之刀轟然相撞,封鎖此地的那道如倒扣巨碗的光幕險些破碎開來,魏老頭有些心驚。
水浪退去,天空氣浪不住翻滾,云朵都被震散。
隨行而來的三名一品武夫護衛(wèi)凌空而立,遠遠望著湖面戰(zhàn)場。他們只知王爺身負一品修為,卻不知王爺竟有這般戰(zhàn)力,此刻心驚,不比樸煙少上幾分。他們把自己放在交戰(zhàn)二人任意一者的對面,卻無奈地發(fā)現(xiàn),似乎那兩人都能輕易打敗甚至斬殺自己。
“生在帝王家,卻也敢不計性命與人交手,王爺之勇氣,我白輕塵不如也?!闭f話的是那個最喜歡穿一身黑衣的“刀兄”,與他的孿生弟弟輕輕點頭。
一人獨處的陸湘裙對這場戰(zhàn)斗全然不知,先前她看見蘇景琮攜美同游后,便把自己鎖在了屋子里,封閉了六識,專心沖破蘇景琮在她身上下的禁制。兩處至關重要的竅穴,她已經(jīng)沖開了一處,另一處也已經(jīng)到了最后關頭。
當身軀中有劍尖的青龍與刺目刀光盡數(shù)消退后,湖面終于緩緩平靜了下來。蘇景琮一身華貴衣衫破爛,他束起的頭發(fā)早被勁風吹散,此刻這副披頭散發(fā)衣袍破碎的尊容,不比乞丐好上幾分。
在嘴角染血昏死過去的蘇景琮即將墜入湖中之時,魏老頭探手一招,將蘇景琮小心接住。他查探脈搏后,終于放心下來。不過是脫力昏死過去而已,修養(yǎng)半日就可完全復原。
張靈素懸空垂手,一手握斷劍劍柄,一手握劍尖,怔怔出神。隨師父修行數(shù)年,她半點沒變。當初不忍心手刃那個雙手沾滿了鮮血的父親,后來也不忍心殺了對自己有邪念的弟弟,到如今,沒有半分顧忌的情況下,也沒法殺了那個惡跡斑斑的王爺。
或許,她并不適合繼承師父的衣缽,當一個替天行道的殺手。
這個聲名不顯的年輕女子自嘲一笑,走出這座張府。
張啟督氣急敗壞道:“你個孽畜,不滿家里安排的婚事也就罷了,讓你父親失望,讓你弟弟不滿,還嫌把家里人氣的不夠,非要讓這座張府隨你一同赴死?找死你就自己去那劍崖跳下去,別拉著整個張府陪葬!”
聽過這番咒罵,張靈素輕輕搖頭,對這個自己長大的地方徹底失望。她甚至都沒有回頭再看,一閃之下便離開了這里,下一次回來時,這里已經(jīng)是一副人間地獄的模樣。
當蘇景琮睜開雙眼時,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得,又浪費一天時間,后面必須加緊趕路了。
他推開門,看到三個人影。魏爺爺寸步不離,就守在門外。陸湘裙抬頭望天,不知在看些什么,稍遠處張啟督局促不安,生怕剛剛醒來得蘇景琮大發(fā)雷霆。
有意無意,蘇景琮隨口問道:“去京城咱們盤纏帶的夠嗎?哎,本王記得出門時還帶了幾幅字畫,打算送給京中幾位大人的,是不是路上遭遇山匪時都丟了?還真是倒霉?!?p> 張啟督松了一口氣,只是這些東西,他沒那么在乎,連忙諂媚道:“王爺不必擔心,我張府中有幾幅過的去的字畫,稍后便送給王爺。相必京中官員極少看見歧地風光,那幾幅字畫,都有歧地的意味?!?p> 蘇景琮似乎分外驚喜,一臉毫不作假的誠懇感激:“那本王便先行謝過張大人了?!?p> 對于白日里的戰(zhàn)斗,這里四人,知情三人都默契的不去提。
柳下城城外劍崖,有一個頭戴斗笠的漢子負手而立,張靈素站在他身后不遠處。
“師父,我什么都做不好。我爹,我知道他造下了那般殺孽,但我不能對他動手。我弟弟,覬覦我的姿色,我不怪他。岐王蘇景琮,唯一一個我能放開手腳動手的人,我殺不掉他。師父,我愧對您的期望?!?p> 張靈素已經(jīng)淚流滿面。
頭戴斗笠的漢子轉(zhuǎn)過身來,搖頭道:“靈素,為師教你這么多年,從未要求你做些什么。當初發(fā)現(xiàn)你心中桃園,我想起了一個故人,所以才有了收徒之念。當初沒能讓她守住一方桃園,對這人間徹底失望。師父只希望你,在對人間徹底失望之際,有能力去改變?nèi)碎g。”
“從一開始,為師便不曾有過讓你成為一個殺手的打算,哪怕是專門斬殺那些視百姓如草芥的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