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琮默然不語。他娘親永遠是他心底最柔軟最不可觸碰到地方，這六年來的韜光養(yǎng)晦，放棄了可以放棄的一切，只是為了替娘親討一筆債而已。
陸湘裙那傻閨女，是不是看出了他心底最不愿示人的想法，不想成為他的弱點，所以才不惜性命，慨然赴死？蘇景琮不敢深思，因為想到頭，他會發(fā)現(xiàn)自己就是一個混蛋。
不得不說，昨夜的戰(zhàn)斗，看著是他贏了，其實他輸?shù)囊粩⊥康?。如今坐龍椅的二哥，把他的性格拿捏的精?zhǔn)無比，每一次出招，都打在他要害上。無論陸湘裙是選擇入宮，還是選擇站在他這邊，他都會輸。若入宮，他傷心失望，心境輸了一籌。若站在他身邊，他就給了別人一個致命的弱點，注定會輸。
蘇景琮輕輕吐口氣，道：“我知道?！?p> “我這次出關(guān)，就是為了找你。當(dāng)年你境界大跌，我也有所耳聞，換作常人，別說武道登頂，飛仙升天，哪怕是再度成就一品境界都是天方夜譚。你小子不錯，如今已經(jīng)重新觸摸到龍象境的邊緣了。”
盧玄道語氣中有了一絲難得的笑意。他兩位徒弟若在此處聽到師父說了這么多話，恐怕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蘇景琮帶著一絲無奈道：“可不論我再怎么努力，仍舊是在一品境界打轉(zhuǎn)。昨夜本有一線希望以大天人感悟破境，但是……”蘇景琮突然閉口不談，神情失落。
盧玄道不去理會蘇景琮的異樣，自顧自道：“據(jù)我所知，千年以降，根基崩毀卻仍能在仙道中攀登的，唯有四人，八百年前那個菩提樹下悟長生的前輩其實都不在此列。這四人中名頭最盛者，當(dāng)屬青蓮劍祖?！?p> 蘇景琮不由得豎起了耳朵，就連對外事漠不關(guān)心的魏老頭都專心致志的聽了起來，這天下，誰不想多了解一些關(guān)于那位戰(zhàn)力高出天際的仙人的一些事跡？
“據(jù)我所知，青蓮劍祖十六歲登龍象境，十九歲入道極，二十四歲便是元仙境界真仙人，之后他以劍證道，與浩蕩雷劫中升天。不過那次白日飛升出了意外，劍祖重回人間，一身高卓修為點滴不剩。他入主當(dāng)時尚未命名的稷下學(xué)宮，潛心學(xué)問。十年之后，重歸元仙，一劍劈開天地之隔，那等浩瀚偉力，我輩劍客，誰不神往？”
盧玄道的眼里出現(xiàn)一絲欽佩，畢竟他口中的人，可是這一千年來，公認(rèn)戰(zhàn)力最強之人?；蛟S有幾個特殊的時刻，某些歷史上的武圣榜第一，能與青蓮劍祖比肩，但也僅此而已。
蘇景琮抓住了關(guān)鍵：“您是說，青蓮劍祖是以學(xué)問重塑根骨？”
盧玄道輕輕點頭：“孺子可教也。青蓮劍祖之后，那三位重塑根基成功的真仙人，你們恐怕都不陌生，一個是五百年前使刀的那位前輩，他原本練的是左手刀，后來與人搏命時左臂被斬，只好轉(zhuǎn)練右手刀。他能重塑根骨，更多是由于一場機緣造化，若想重現(xiàn)，比起青蓮劍祖潛心學(xué)問還要難上數(shù)倍，并不適合你。至于最后那兩位高人，則與青蓮劍祖有些類似。他們都是另辟蹊徑，從一條無關(guān)武道的路上走到巔峰，之后反哺武道，成就仙人境界。說到底，其實無非都有關(guān)心境?！?p> 蘇景琮若有所思。
盧玄道不再多說。有些東西點到即止，點透了失掉一些本心感悟，反而不美。
半晌，蘇景琮抬頭道：“前輩是說，大道相通，三千大道盡頭，皆是直指本源的修仙正道？”盧玄道呆愣片刻，繼而輕笑，最后大笑，笑出了眼淚。他望著天空，輕聲道：“吳清，你的兒子的確很出彩呢！”
“既然你已明悟，那我再多說什么，反而是畫蛇添足。再有十年，恐怕空懸第一已久的武圣榜，不會寂寞了。”
蘇景琮有些疑惑：“不是稷下學(xué)宮那邊放出風(fēng)聲，言稱這一屆的武圣榜，第一將不會空著？難道這里面有什么隱秘？”
盧玄道搖頭道：“隱秘談不上，只不過不是那么眾望所歸而已。五十年前青霜劍仙斬殺魔頭洪渡，之后又戰(zhàn)敗當(dāng)初武圣榜第二三四聯(lián)手，以此等輝煌戰(zhàn)績穩(wěn)列武圣榜第一，無人心中不服。這一屆武圣榜第一，是一個藏掖了六七十年的老前輩，與你外公是同一代人，靠著時間熬境界，終于踏足元仙。但若論戰(zhàn)力，恐怕他還不如京城那個第二?！?p> 聽到外公兩個字，蘇景琮與魏老頭都神情肅穆，當(dāng)初那個敢同天地爭雄的老人，本完全可以登上武圣榜第一，但他卻放棄了這個機會，踏足元仙境界后，直接強勢飛升，之后于淹沒人間的浩蕩雷劫中兵解，連一根頭發(fā)都未曾留下。
似乎知道蘇景琮在想些什么，盧玄道解釋道：“你外公當(dāng)初不登武圣榜自有他的道理，旁人只知位列武圣榜，能得到一分不可捉摸的氣運，但有得必有失，這也是我二十年不愿上榜的根源。扯遠了些，我不愿上榜，只是因為不能位列第一而已。第二與第十，于我而言，沒有任何區(qū)別。”
旁人說出這句話，蘇景琮只當(dāng)他在吹牛，但眼前這位當(dāng)代劍道扛鼎人這般說，他心中唯有敬佩。天下提劍之人數(shù)百萬，誰不仰慕這位大劍仙的風(fēng)采？
“武圣榜已經(jīng)出了？”蘇景琮問道。
盧玄道點點頭：“一些耳目靈通之人都已經(jīng)拿到了，傳遍天下，也就這三五日的事情。據(jù)說榜上還有一個皇族女子，不過似乎是被革除了身份的，名叫蘇紫紫?！?p> 蘇景琮面露喜色，沒想到打聽了六年都沒能找到二姐的蹤跡，今日聽到她的消息，她竟是已經(jīng)名滿天下了。他打定主意，這趟返京過后，就親自去找姐姐，一個大姑娘家，總在江湖上漂蕩也不是個事兒。
“前輩既然傳道結(jié)束，是不是就要離開了？”蘇景琮忽然問道。
盧玄道略有一些不滿：“這就要趕我走？當(dāng)今天下，我不論去往何處，主人家都會掃榻相迎，你倒好，得了便宜就攆人?！?p> 蘇景琮搖頭無奈道：“您是遠離人間的不出世真劍仙，我哪好意思讓您陪著我跟這兒嘮嗑。傳道之恩，蘇景琮銘記于心，只能來日再報了?！?p> “我過些日子再走，趁離別之前，把我這一身劍道傳與你，也不枉費我此次出山，更了卻我一樁心愿。至于回報，你樂意接受，就是最好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