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黎雖無父無母,卻是被冉讓呵護著長大,從小到大,無論他多生氣都從未對她說過一句重話。
方才冉讓那一掌摑碎了她一場春秋大夢,夢醒時只剩徹骨的涼。
冉崇禮頗有興致地朝墨黎看過來一眼,眼中帶出些許玩弄之意:“七弟,這狐貍似乎認得你?”
說著,他抬高聲音,言語中分明帶出些許嘲諷之意來:“當然,這狐貍可是我從你那位弟弟烈陽君手中抓來的,認得你也不奇怪?!?p> 冉崇禮刻意將“弟弟”兩個字咬得很重,冉讓卻不氣也不惱,只報之一笑,答:“我與烈陽君早已劃清了界限,倒不像大哥一般,時常念起他。不過既然大哥抓了烈陽君的狐貍,必是想以這狐貍為質(zhì),引烈陽君前來就范??蓮V野司乃我族懲治邪靈之所,對待一只普普通通的狐貍,大哥真不怕褻瀆我族圣地?”
說著,冉讓喚來那青色大狗,轉(zhuǎn)而對耀靈帝:“父皇,烈陽君修習(xí)水靈,正好能克制廣野司的火蛇,若是他要前來奪這狐貍,廣野司還差些火候。兒臣覺得,將這狐貍安置在此處不妥?!?p> 耀靈帝眼中頗有幾分意味深長,他笑了笑,看向它處:“那你覺得將這狐貍安置在何處妥當一些?”
“一只普通的狐貍而已,兒臣以為無需動用廣野司,只需將這畜生關(guān)起來,放些猁獸便夠它受了?!?p> 冉讓的話音方落,冉崇禮和耀靈帝的臉上便流露出一模一樣的意外之色來。
猁獸乃瘟疫之獸,不要說肉體凡胎,就算是一般的靈族都難以承受猁毒侵蝕之苦。原本冉崇禮還指望借此事抓冉讓把柄,可他萬萬沒想到冉讓為擺脫干系竟能這般心狠手辣。
耀靈帝沉吟片刻,方才徐徐開口道:“既然如此,那就由你來懲治這狐貍吧。”
“兒臣身份敏感,還是回避得好。況且,這狐貍既然是大哥抓來的,理應(yīng)由大哥處置才是。”
冉崇禮微微一愣,竟一時半刻沒有反應(yīng)過來。他看著冉讓,實在不知他肚子里在打什么鬼主意。說他真與烈陽君那孽障毫無瓜葛,冉崇禮是死也不相信的,可烈陽君如此在意之物冉讓又為何如此不在意?
莫非……這狐貍真就這么無關(guān)緊要?
回想那日烈陽君為這孽畜不惜以身犯險的架勢,冉崇禮斷定這只看起來極其普通的小狐貍必然意義非凡,所以他寧愿相信這是冉讓的計謀,為的就是讓他放松了警惕,以為這狐貍并不重要!
耀靈帝終究還是將這狐貍交給了冉崇禮,他似乎有些不耐煩,交代了兩句便化作一道金色光輝,走了。
冉崇禮畢恭畢敬地將父皇送走,待金光消散才直起身來,冷冷盯住冉讓:“你以為你故作姿態(tài)就能讓我放松警惕救出狐貍?老七,今日烈陽君和這狐貍的性命我都要定了!”
冉讓嘴角依舊掛著謙和笑意,點頭稱是:“既然如此,那臣弟自然是祝愿大哥早日達成心愿,抓住那魔頭烈陽君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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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黎再次被扔進監(jiān)牢之內(nèi),四周漆黑寒冷,只有她痛苦的喘息聲回蕩在這閉塞的空間里。
猁獸如一團團丹火,穿透她的身軀,鮮血的腥澀味彌漫在空氣里,身上的傷口開始腐爛、發(fā)臭。
墨黎昏昏沉沉地睡死過去,做了無數(shù)的夢。夢里的她依舊開心地生活在沃野,彩鳥紛飛的湖畔,冉讓躺在青蔥草地上小睡,她摘下一根絨草逗他,他醒了過來,抓過她將她撲在地上抓她的癢,歡笑聲回蕩在沃野上空,青草滾了兩人一身。冉讓耐心地一根一根為她摘掉頭上、身上的碎草,嘴里雖說著不痛不癢的嗔怪之語,眼中卻是秋水般的溫柔。她呵呵傻笑著歪頭望著他,眼前人那對漆黑的眸子比頭頂?shù)尿滉栠€要明媚……
冉讓……冉讓……
她的嘴角銜上一抹靜逸的微笑。
恍然間,那雙她曾再熟悉不過的眸子變成了冰冷深潭,一眼望去觸不到底,寒涼之意打心底漫了上來。
為何……你要這樣對我……
十八年的相伴,對你來說究竟算什么……
一只只猁獸蜷縮成一團團丹火,穿梭成無休止的火光。
墨黎想,若就這樣死了,那她這一世死得也真是不明不白。
她所信任的、依靠的人背棄了她,她不清楚那忘川是個怎樣的地方,不知道像她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到了陰間是否會遭人恥笑……
白光炸裂,屋頂被一陣凜然暴雪揭開,無邊黑暗被突然闖入的光芒照射得如白晝一般。
千萬只猁獸頃刻間化為灰燼。頭頂蒼穹突然傳來那雅致而慵懶的聲音:“我不來找你你就這么乖乖待著任人宰割?真是一只笨狐貍!”
那人的聲音永遠那般狂傲、恣意,縱使不看,也能猜得出那說話之人睥睨天下的姿態(tài)來。墨黎實在沒有力氣抬頭,只閉著眼睛苦澀地一笑,心中嘀咕:“你當你姑奶奶喜歡待在這里不成?”
她的身體被一團水汽托起,朝著聲音發(fā)出的方向飛去。她感覺自己輕緩地落入一雙修長而有力的手掌中,墨黎吃力地將眼睛睜開一條小縫,入目的是一雙明紅色的眸子,狂狷中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桀驁,此刻落在她的眼里卻是沒來由的讓人安心。
“你來得好遲……”她低低地嘀咕了一句,長久繃緊的弦終究在見到白夜的那一刻放松下來。
那時,連墨黎自己都不知道為何,他們分明是兄弟的,她分明應(yīng)該討厭白夜的,可……他的出現(xiàn)就是讓她沒來由的安心。
那時,如果墨黎能稍微看一看白夜臉上的表情,可能也不會這樣想了。
她根本不知道,在白夜眼中,她自己的模樣究竟有多狼狽。
白夜盯著眼前的墨黎,眼見的是一只血肉翻飛,骨血盡失,已經(jīng)一腳踏進了鬼門關(guān)的半死狐貍。
那時,白夜的怒火一瞬沖到頭頂,再次抬眼時,那對寶紅色的雙眸早已不復(fù)方才的諧謔之氣。冰雪從他周身席卷開來,天地萬物頃刻凍結(jié)至冰點,方圓百里如死寂一般,再無生靈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