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柳姑娘的妹妹?”季江南遲疑開口。
“沒錯,下次你要是再見到柳傲霜,把裴榛帶過去,說不準她就不讓你賠那三千兩銀子了?!鄙蛟拼ㄐΣ[瞇的說道。
“沈云川你唯恐天下不亂是不是?”姜潯調(diào)好藥膏過來一腳就要朝沈云川踹過來。
沈云川往旁邊一躲,姜潯這一腳沒踹著。
姜潯幫拆開季江南身上的布條幫他換藥,雖然姜潯是大夫,也不是第一次幫季江南看傷了,但在一個姑娘家面前裸露上身,季江南還是覺得尷尬異常,只好把目光轉(zhuǎn)向沈云川順著話題往下聊。
“這是為何?柳姑娘不知道裴姑娘是她的妹妹嗎?”
“那倒不是,柳傲霜與裴姑娘早就見過了,也彼此知道對方的身份,只不過嘛,這二人有些舊怨,見面就要打生打死,裴姑娘甚少出藥王谷,所以我才說,你要是能把裴姑娘帶給柳傲霜,說不定那三千兩就不用賠了?!鄙蛟拼〒Q了個位置,避開姜潯的位置,繼續(xù)八卦。
“舊怨?她們不是姐妹嗎?”季江南接著問道。
“這個說來就話長了,還要往七年前說起,話說七年前,我頭一回出……咳咳,我頭一回出來行走江湖,也就跟你現(xiàn)在差不多大,那年江湖上盛極一時的白帝城甄家,你聽說過嗎?”
白帝城甄家,季江南一陣恍惚,白帝城,他自然是知道的,他的母親江玥就是出身于白帝城江家,一個白帝城的三流小世家,而七年前的甄家,為上一屆九世家中排名第二,僅次于西北蒼漠城鐵家,盛極一時。
大晉九世家,首位蒼漠城鐵家已經(jīng)固守第一的位置多年,西北道接軌西域十二國,混亂與暴力之地,十五萬大晉鐵騎駐守望鄉(xiāng)關(guān),蒼漠城即是望鄉(xiāng)關(guān)下第一座城池,為西北邊防的第二道防線,鐵家自蒼漠城成立之始就一直協(xié)助邊軍守關(guān),功勛卓著,上任晉皇封鐵家家主為漢鄉(xiāng)侯,由鐵家家主世襲,蒼漠城為鐵家自治,為大晉第一位皇室之外的自治城主。
上任晉皇在位期間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尋找失蹤的浮屠山密庫,國庫掏空大半,現(xiàn)任晉皇繼位后,天災不斷,晉皇大力治災救災,但內(nèi)朝貪腐之風盛行,導致民怨沸騰,而西域十二國自大楚被滅之后一直蠢蠢欲動,如今更是頻頻騷擾邊關(guān),晉皇憂于內(nèi)政,又忌憚西域十二國,而鐵家的蒼漠城為鐵家自治,即便是晉皇也沒有理由插手,這讓晉皇一度如哏在喉,深恐其與西域十二國有所勾結(jié)。
而白帝城甄家,就是晉皇扶持起來用于對付鐵家的武器,鐵家占九世家之首多年,甄家原本只是白帝城與江家差不多的小世家,但甄家家主膽子奇大,暗自插手江浙漕運,與水盜勾結(jié)販賣私鹽,后被六扇門查處,押往盛京由大理寺監(jiān)審。
本來是滿門抄斬的大罪,但晉皇覺得一個小小世家之主敢插手漕運還能欺上瞞下這么多年,可見是個可用的人物,遂親自審查,將甄家大公子定為主犯,立時斬首,但卻把甄家留了下來。
在朝廷的幫扶下甄家迅速崛起,晉皇將江浙漕運交給甄家,甄家迅速成為九世家僅次于鐵家的存在,而后不久因構(gòu)陷漢鄉(xiāng)侯與西域勾結(jié)而被緝拿,甄家上下嫡庶三百多人滿門抄斬,甄家就此除名。
甄家的一世榮辱來得極快,三流世家一朝翻身成為九世家第二,又一朝跌落深淵滿門誅絕。
而季江南知道這些,還是因為當初那位被斬首的甄家大公子,原本應該是季江南母親江玥的未婚夫婿。
季江南的母親江玥為白帝城江家嫡女,那時甄家還未發(fā)家,與江家同為三流世家,甄家大公子與江玥自小有婚約在身。
本來等江玥行過笈禮,二人就該成婚,但偏偏江玥遇上來白帝城尋訪古跡的季北思,一見傾心,便要父親退了與甄家的婚約,江家主不允,江玥年少,負氣出走,說什么也要和季北思在一起,那時季家在九世家中排名不低,上任季家家主內(nèi)力修為達丹心六劫,季北思作為季家繼承人,自然不會真的愛上這個三流小世家中的女子,所以在白帝城停留一月以后,季北思毫不留戀的返回江州。
江玥被棄,感因自己讓家族蒙羞,更對不起甄家大公子,投河想一死了之,結(jié)果被人救起,回到江家之后江玥萬念俱灰,卻被大夫診出喜脈,那時,江玥已經(jīng)懷有身孕,江家主大發(fā)雷霆,族中長老要將江玥沉塘,但江玥畢竟是江家主親生骨肉,再如何氣怒也不可能真的殺了自己女兒,只能命人前去尋找季北思,讓他給自家女兒一個交代。
后來去的人打聽到季北思乃是江州季家下任家主,也上門求見季北思,但季北思毫不在意,說不記得此人,聽到回報的江家主又是一頓大發(fā)雷霆,要親赴江州討要說法,而族老門卻覺得這是個好機會,若能與季家攀上關(guān)系,江家也能就此崛起,所以攔住了江家主,并讓江家主到甄家退親。
江玥未婚先孕,甄家早有耳聞,不等江家主到,就先上門來退親,江家主只覺對不起老友,顏面掃地,遂交還定親玉佩,退了這門親。
甄家的親是退了,可季北思遲遲不愿娶江玥過門,眼見江玥腹中孩子越來越大,江家主無奈,只能讓江玥生下孩子,心想季家總不可能讓自家血脈流落在外,總會找來的。
季江南就這么背負著私生子的名頭在江家出生,季江南本不叫這個名字,他原名江南,隨母姓,而母親思念的那個人在南方,所以他叫江南。
他自小與母親生活在江家的一個小院子里,一方院子,囚住四方天地,他祖父雖總是冷著臉看他,卻從未虧缺過他什么東西,讀書認字都有請先生來交教,只是不準跨出院子一步。
后來甄家崛起,一躍成為白帝城炙手可熱的存在,而對于之前與甄家有過婚約的江家,一度淪為白帝城的嘲諷對象,說江家有眼無珠,攀龍附鳳反而偷雞不成蝕把米,更有甚者大罵江玥恬不知恥有失婦德,活該浸豬籠沉塘之類,江家主聽聞傳言怒氣攻心,大病一場,撒手人寰。
江家主一死,江玥母子失去了最后的庇護,多年來季家不曾上門來認領(lǐng)這個兒子,而如今甄家又一躍成為比季家還要高出一截的存在,江家族老看江玥母子越發(fā)不順眼,江家主頭七還未過,江玥與季江南就被江家趕出家門。
江玥本是個一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離開江家根本不知如何生活,那時季江南五歲,還不懂為什么要把他和母親關(guān)在門外,只覺得頭一回看見院子外的世界新奇得很,江玥抱著他嚎啕大哭,五年的等待與羞辱,早已把她對季北思的情誼耗得一干二凈,她對父親有愧,覺得是她氣死了父親,對季北思有恨,恨他薄情寡義,也恨自己有眼無珠輕信承諾。
江玥帶著季江南開始流浪,為人漿洗衣物,燒火做飯,也曾經(jīng)山窮水盡,帶著季江南街邊乞食,蒙受地痞流氓欺凌,總有小孩叫季江南是有爹生沒娘養(yǎng)的野孩子,這時候季江南就會一聲不吭的撿起地上的石頭追著那孩子打,穿過幾條街巷,拿石頭把那孩子砸的頭破血流,然后孩子的父母又會帶著孩子來找到江玥,對江玥破口大罵,江玥總是默默的低著頭,身子微微顫抖,季江南惡狠狠的盯那兩人,抄起豬肉案上的殺豬刀就揮過去,兩個大人愣生生被他嚇得奪路而逃,他提著殺豬刀一路追,屠夫跟在最后面要他的刀。
從那以后就沒人敢欺負他和母親,小孩看見他都掉頭就跑,大人看他的目光也有些忌憚。
他們都說季江南是只狼崽子,誰敢招他一下絕對要被他咬下一塊肉來。
也因此,江玥徹底斷了生計,沒人再找她洗衣做飯,但江玥從不怪他,總是溫溫柔柔的對著他笑。
季江南第一次殺人,是十歲那年,江玥帶著季江南走過一座又一座的城,在一年冬天城外的破茅草房里,江玥抱著衣著單薄的季江南瑟瑟發(fā)抖,那一年也是大雪災,什么吃的都沒了,甚少生病的季江南也發(fā)起了燒,江玥看護他一夜,累的睡了過去,勉強恢復精神的季江南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雪地里,走出好遠也沒找到吃的,兩手空空的回來,在門外就聽著不對,推開門的一瞬讓他雙目充血,城外有伙地痞,欺男霸女橫行霸道,江玥一個獨身女子,總?cè)菀渍衼磉@伙流氓,而現(xiàn)在屋里這個企圖對江玥不軌的男子,就是那伙地痞之一。
那人奮力按住身下的女子,江玥撕心裂肺拼命掙扎,纖細的身子在那男人的身下顯得極為脆弱。
季江南腦中一片空白,一個聲音不停的在腦中回蕩。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季江南一把拿過門后的柴刀,雙手握刀一刀砍在那人的背脊上,那人一身慘叫,掉頭過來要抓季江南,季江南一把拔出柴刀再次像前砍去,面目猙獰目眥欲裂。
手中的柴刀一刀一刀砍下去,溫熱的鮮血濺的他一頭一臉渾身都是,季江南腦中一片空白,眼前什么都看不到,機械的揮刀砍下,不知道砍了多少刀,只知道那人已經(jīng)不出聲好久了,知道季江南雙臂脫力,柴刀當啷一聲落下,清脆的響聲使他回過神來,入目的是哪地痞面目全非的臉,臉和胸膛都被砍爛了,五官一片模糊,白色的骨碴和黃色的油脂混在鮮血里,季江南臉色慘白,哇的一聲吐了。
江玥顫抖著把他緊緊的抱住,淚流滿面。
“小南不怕,娘親沒事,娘親沒事,小南,小南不要怕,娘親會一直在的……”
季江南在她的懷里渾身發(fā)抖,江玥用她的身體擋住地上那堆東西,季江南能明顯的感覺母親也在發(fā)抖,在寒冷的雪天,破敗漏風的茅屋,季江南低頭看著自己衣襟上的血,眼眶發(fā)紅,強忍的眼淚轟然決堤,嚎啕大哭。
那是季江南唯一一次毫無顧忌的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