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將我和母親扔在九嶷山的懸崖絕壁中的時候,你殘忍的殺害我的丈夫和孩子的時候,你將建功立業(yè)的抱負(fù)建立在我的個人幸福上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方小七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
方小七眼前驀然想起韶光萬箭穿心的場面,母親為自己擋箭的場面,孩子被群狼分尸的場面,百里君陌躺在懷中奄奄一息的場面……一時之間,千仇萬恨襲來,心中再也不剩一絲一毫的血脈親情,當(dāng)即掌心運勁狠狠一震,只聽“噗噗”兩聲,方昭腳尖短劍破鞋而出,直凌凌插向潮濕的天牢墻壁。而說時遲那時快,黑暗中但見白影一閃,原本撲向墻壁的兩柄短劍落入掌中,方小七抄起短劍順勢一按,方昭來不及抽開的碩大的腳掌便被狠狠定在地上。
這一連串動作說來繁復(fù),做起來卻是電光石火間的事情,方昭一個不小心便被方小七破了腳掌上的防御,剎那間錐心刺骨的痛從腳掌自全身筋脈蔓延而上,豆大的黃色汗珠立時便滲了出來,當(dāng)下不再戀戰(zhàn),拼著疼痛猛然一扯,連帶著腳掌上的短劍一起沖向敞開的牢門。
“既然來了,就不要走了!”
方小七長袖甩出一道勁氣,在方昭到達之前關(guān)上牢門,手中的另一根寸箭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直刺向方昭咽喉。
“以下犯上的畜生,真當(dāng)老子怕了你不成?!”方昭“呸”的吐出一口唾沫,手腕一翻內(nèi)力吐出,來勢洶洶的寸箭瞬間斷成數(shù)節(jié),在方昭的內(nèi)力驅(qū)動下以狂風(fēng)暴雨之勢向方小七兜頭卷去。
然而方小七既然決定了反抗到底,哪還會給方昭留下傷害自己的機會?當(dāng)下身形一動后發(fā)先至,磅礴內(nèi)勁蘊于袖間兜頭裹住寸箭碎塊反向射出,只聽“咄咄”的生鐵交擊之聲,十幾塊寸箭碎塊就這么落在牢門的鐵欄桿之上。
“哈哈哈,你也就這般能耐了!”方昭冷笑,然而不待他笑完,黑暗中只聽“噗!”的一聲,最后一片碎塊已嵌進方昭胸口。
“你?!”方昭噴出一口血,瞪大眼睛滿臉都是不可置信:“怎么會?怎么會?”
這寸箭明明是他牽手斫斷的,他聽得很清楚,斷成了十四塊,他不都震飛了嗎?這最后一塊是哪里來的?
“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方小七一腳揣在方昭胸口的傷口上,細小的碎片再次被震得往腑臟里邊擠了擠,方昭頓時痛得悶哼一聲,方小七俯身拔出方昭腳上的短劍,直疼得老家伙渾身一個寒噤,哀聲道:“疼,你輕點!”
方小七才不管他疼不疼,短劍架在方昭脖子上寒聲道:“你為何一定要我死?處心積慮的要我死?”
方昭吸著冷氣,即便在如此絕境之下,絲毫不減梟雄本色:“身為帝師后人的你不應(yīng)該問這么蠢的問題!老夫不是要你死,是任何人處在你的位置,老夫都會要他死!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酣睡,難道這點王者心術(shù)你母親都未曾教會你?”
“那我的孩子呢?!”方小七怒吼,壓抑的聲音透著刻骨的絕望,群狼奔騰中孩子最后一聲哭喊,那是她此生心里永遠過不去的痛,即便在失去記憶的那些年也如此,每每半夜三更夜深人靜時便會突兀的出現(xiàn)將她所有的無懈可擊撕得粉碎。
“一個不知名的野種而已,也配做老夫的外甥?”方昭冷笑,壓抑的聲音在暗夜中嘶啞如夜梟:“方小七,你的父親,他是這世間最懂殺伐決斷的王,你的母親,她是這世間最冰清玉潔的女帝師,你是他們的孩子,生來便該享受這世間最高的榮耀,誰允許你自甘墮落與塞外野人為伍?去過那種下等賤民過的日子?”
“榮耀?”方小七深吸一口氣,忍住奪眶的眼淚,“我生在九嶷山,長在九嶷山,吃的是飛禽走獸,穿的是麻鞋破衣,每日被母親毒打,被山禽追擊,三歲便學(xué)會了自己找吃的,五歲便要自己捕捉獵物,父親,我的父親,你告訴我,這便是你給我的榮耀?若非韶光帶我離開山谷,我連粟米都只在書里見過,你告訴我,這便是你所謂的榮耀?真正的榮耀不是黃金屋千鐘粟,是在我磕了碰了的時候有一個溫暖的擁抱,是在我病了痛了的時候有父母陪著,可那個時候你在哪兒?啊,你在哪兒啊?什么是賤民過的日子?賤民尚有父母兄弟,天倫之樂,可我有嗎?我連賤民都不如啊,你還跟我談榮耀?”
不得不說,方小七這一番涕淚齊下的詰問很是誅心,方昭沉默下來,看向方小七怔忪道:“這么說,你的母親,她沒有好好待你?”
方小七冷哼。
“哎,造孽啊!”方昭長嘆,二十年的記憶像洪水般打開了閘門,眼眶一時竟有些濕潤了,“當(dāng)年初下昆侖的箜靈雪,風(fēng)華絕代傾國傾城,這世間有幾個男人能擋得住她的絕世風(fēng)姿?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愛上先帝那樣一個剛愎自用的老男人,以至于兵敗玉門關(guān),差點連累自己香消玉殞。老夫遇見她的時候,她受了箭傷,一個人孤零零躺在玉門關(guān)外的黃沙中,奄奄一息……”
“于是你便趁人之危,用下流手段逼迫她嫁給你?”方小七挑眉,幼年的遭遇本就讓她有所懷疑,如今再加上方昭的話,登時便明白了幾分,定是這個不要臉的方昭趁著箜靈雪受傷之際,用些下流手段把人家強占了,而一個女人如果被一個男人毀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東西,那么要怎么報復(fù)這個男人和男人的孩子都是不為過的。她幼年的記憶說到底也是為眼前的劊子手償債罷了。
“你如何知道,老夫?qū)δ隳赣H不是一腔真心?”方昭苦笑,“老夫救了她,用盡一切手段把她留在身邊,誰知她竟如此剛烈,在你的滿月宴上帶著你一起悄悄逃走了,任老夫窮盡天上地下,也尋不到你們母女的半點消息。如此一別便是十四年,再見到你時,你已經(jīng)跟人私奔到了北原。大漠的風(fēng)冷啊,千里北原滴水成冰,老夫滿心歡喜尋你半個月,誰知見到你時,竟是父女成仇的結(jié)局。老夫把你帶回來,給你重塑記憶,給你富貴榮華,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還跟我說什么‘狼骨,血竭,當(dāng)歸,生地,獨活’,你都叫老夫‘獨活’了,那老夫不先讓你‘血竭’還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