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籠中鳥

　　從記事起，吳覓珍就被族人們無形的焦慮包圍著。

　　記憶里，族人們望向自己的眼神總是如同在看易碎的、不可替代的消耗品，永遠是那么小心翼翼地關愛著、守護著、約束著她。

　　數(shù)百年的積累和知情者從不間斷的供奉，使得吳家擁有著深不可測的財富和知識。

　　無數(shù)孜孜不倦，嘔心瀝血的前代守封人，已經(jīng)將第495年需要做的一切準備做過無數(shù)次預演。到時候只需要有一個學會基本啟動步驟的人，像打開電器開關一樣，啟動這片大宅中無數(shù)人準備的咒術術式就可以了。

　　像是啟動掃地機器人一樣，無需多費心就能簡單完美地做好打開封印、消耗咒力、再次封印的過程。

　　只是因為兩面厄的污染和詛咒，吳覓珍作為吳家正統(tǒng)血脈里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咒術能力者，從小就被族人們小心照顧。吃著特聘廚師制作的精致美食，喝著外界難覓的珍貴藥材，穿著自家裁縫團特制名貴衣物，用著上古流傳下來的秘傳咒骸。

　　簡直就像是為最后的封印儀式，精心飼養(yǎng)的祭品。

　　當然，一直被夸贊，被呵護，被珍藏的吳覓珍，應該說不愧是繼承了侍從的血脈，以歷代守封人中都能排得上號的天賦和學習熱情，在眾人殷切甚至是焦急的期盼中，掌握了第495年時，她應該掌握的一切術式。

　　族人們終于松了口氣，縝密的守護或者說監(jiān)視終于可以放松下來，熟練掌握了術式的吳覓珍，開始被允許接觸除學習外的其他事物。

　　人間煙火氣，最是撩人心。

　　是因為女仆偷帶的小說？守衛(wèi)們休息間的閑談？還是高聳圍墻外，長長的的炊煙和偶爾會響起的紅薯叫賣聲？

　　為了族人們的贊許和獎賞，一直勉強自己刻苦學習的吳覓珍，開始對外界感到好奇，第一次有了想要出去看看的想法。

　　在完成了異常困難的咒術練習后，吳覓珍小心翼翼地向慈祥的父母提出想要出門玩的愿望，之后發(fā)生的一切，都令她始料未及。

　　所有的，從出生開始照顧她的仆人們?nèi)勘晦o退。親近的、晚上會給她掖被子的女仆換成了不茍言笑的阿姨，偶爾會給她帶一朵墻外鮮花的年輕守衛(wèi)換成了虎背熊腰不茍言笑的壯漢，學習的場所被移到深山的別院，與最終咒術無關的一切事物都從吳覓珍的身邊消失。

　　原來，自己只是被圈養(yǎng)，用來表演的籠中鳥。

　　重回寂靜、枯燥的學習生活，除了呆板的教授時間，吳覓珍再也見不到外人、聽不到歡笑。年幼的她終于意識到，自己生來只是為了啟動那個儀式，在已經(jīng)不可能誕生咒術者的守封人家族中，自己既是最珍貴的公主，也是最可憐的囚犯。

　　被兩面厄的污染與詛咒糾纏，曾經(jīng)光榮的家族已經(jīng)衰弱不堪，在重要的495年來臨之際，除了吳覓珍外，已經(jīng)無法再誕生擁有咒術天賦的人，脆弱的血脈已經(jīng)經(jīng)不起任何波折。

　　榮耀的使命成為了堅固的枷鎖，親切的問候變成催促的命令，所有知情人都期盼著在第495年來臨時，有一個完美無缺、奉獻自我的人，在眾人的期盼中與兩面厄英勇戰(zhàn)斗，完成允諾的誓言，將人們腳下的災禍拔除，讓沉睡在地底伺機襲來的魔物永遠沉眠。

　　至于發(fā)動咒術儀式的那個人怎么想？根本不重要。

　　想通了這一切，被父母責罰，被族人呵斥的吳覓珍除了委屈憤怒，只剩下無盡的恐懼。

　　原來，不能完成使命的自己，連籠中用來欣賞的鳥都不如嗎？

　　瘦小的吳覓珍越發(fā)沉默了，除了更加刻苦學習，其余的時光只默默地發(fā)呆，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就當衰弱、期待、畏懼、自豪的族人們以為吳覓珍終于接受自己的命運，不再對咒術儀式外的一切感興趣時，籠中鳥悄悄地飛走了。

　　彼時已經(jīng)十六歲的她，咒力、技巧已經(jīng)不弱于上代守封人，請來的驅(qū)邪師已經(jīng)不能再咒術的路上帶領她前進，沉默的吳覓珍第一次在課堂教學時間外，自己使用了咒術，打暈了守衛(wèi)寶庫的族人，帶著能隱藏面容的面具和一筆財物，偷偷地消失在吳家別院之中。

　　不斷更換面容，不斷轉(zhuǎn)移地點，謹慎小心的吳覓珍悄悄地來到驅(qū)邪師協(xié)會所在城市，避開族人們的追尋，因為好奇，和一個在餐廳能夠大聲稱贊廚師做飯做的好吃的笨蛋成為朋友，加入了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小冒險團。

　　也就是在那段短短的時光中，吳覓珍找到了自己發(fā)自內(nèi)心想要守護的東西。

　　不是名貴的奢侈品，不是無盡的財富，不是秘藏的咒術密錄，不是充滿榮耀的家族，而是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充滿煙火氣的笑容。

　　大家雖然生活不易，時常有聽聞魔物襲擊，但總是互相幫助，互相扶持著共同面對第二天的太陽。即使是不認識的人，在餐廳都能一起開懷大笑，即使是交錯的的陌生行人，都會送上大大的笑容。

　　即使在溫情中有些小小的瑕疵，但這份溫暖還是流進了吳覓珍的心中，化為她決定承擔使命不可動搖的決心，和決意為守護付出一切的動力。

　　思索良久，吳覓珍還是回到了大宅之中，安撫了惶惶不安的族人們，并沒有多解釋什么，主動開始學習更多的咒術知識，并為了今晚，做出了自己的改進和調(diào)節(jié)。

　　大概前代那些守封人，也都曾經(jīng)切實感受到過那份溫暖吧。行至預想的位置，看著驚恐不斷后退的兩面厄，頭發(fā)開始悄然變白的吳覓珍這么想著。

　　不然，手中的石頭怎么這么燙，不遠處被族老拋下的，墜入污泥中正逐漸擺脫污穢，恢復原型的神龕怎么會這么躁動不安。一定是無數(shù)先代們的目光跨過歷史長河，為了守護自己居住的土地和生活在其上的人民，和我一起努力吧。

　　退無可退的兩面厄終于鼓起勇氣，色厲內(nèi)荏地大吼一聲，向吳覓珍全力拋來釘頭錘和開山斧。精致的神龕騰空而起，如同瞬移般飛速來到她的面前，清凈的靈光從神龕上冒出，還未等巨大的武器靠近神龕，便在淡淡的靈光中無聲地化為粉末。

　　吳覓珍鄭重地捧著石頭來到魔窟前，在清光的庇佑和老王默默地守護下，一如495年前行者交出石頭的位置，慢慢地放下石頭。

　　吳覓珍雙手輕輕合十，疲倦而又淡然地，對著正一邊咆哮一邊退縮的兩面厄輕輕地念道：

　　“【禁忌—星弧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