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頭的紅葉一片一片落下,在秋風中盤旋,飛揚,旋轉,最后還是落在了地上,灰塵一層層覆蓋,卷入泥土之中。
沈風眠坐在書案前,左手提著右手臂寬大的袖擺,右手中握著一支蘸飽墨的湖筆,平鋪在書案上的,是一卷沈風眠親自抄寫的佛經。
“娘娘!”初夏急急忙忙跑進來,還有些氣喘吁吁。
沈風眠分了神,剛蘸飽的墨滴在了潔白的宣紙上,沾染了大滴的墨汁,這宣紙是抄不了佛經了。沈風眠將紙揉成一團,丟在了旁邊的紙簍里,方才淡淡開口:“這樣慌慌張張做什么,出了什么事?”
初夏也意識到剛才自己太莽撞了,低下頭,平復了呼吸:“娘娘,陛下今日在太極殿上發(fā)了脾氣,退了朝又在勤政殿單獨召見了許大人,也是氣的不輕,娘娘要不要去看看?”
“許大人?”沈風眠抬高了語調,略帶疑惑。
“是,許大人,就是許妃娘娘的哥哥,被陛下派到江陵一帶督辦修繕河堤的?!?p> 初夏這樣一說,沈風眠想起來了,今年夏天,江陵一帶暴雨不止,江水暴漲,洪水沖垮了沿江的河堤,造成江陵一帶的水患,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趙縕華當時就派了官員前往,賑濟災民,但歸根究底,是河堤出了問題,得重新修繕,遂而后又派許妃的哥哥,前往江陵,督辦重新修繕河堤。
本來差事是完成的不錯,但是就在這幾日,江陵一帶官員上報,新修繕的河堤又出了問題。
“那陛下如何處置許大人?”
“陛下懷疑是許大人貪墨,克扣了修繕河堤的錢財,遂將他暫且圈禁府中,又命大理寺和刑部共同審查此事。”初夏也是聽說,所以說的并不確定。
“那許妃怕是坐不住了吧,”沈風眠將抄好的那一卷佛經遞給初夏:“把這卷佛經送到佛堂。”
“聽說許妃去了勤政殿求陛下,但陛下根本不愿意見她?!?p> “火上澆油,陛下如今正在氣頭上,許妃如此莽撞,只會讓陛下更加厭惡,再說了,這件事情到底都還沒有定論,許妃就這般急躁去求情,愈發(fā)讓人覺得其中有什么了?!鄙蝻L眠說這些話的時候始終都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緒。
“那娘娘要去勤政殿嗎?”
“本宮去做什么?”語氣平淡如深秋的水面,無波無瀾。
“勸勸陛下消消氣啊。”初夏說的認真。
“陛下是為國事煩憂,本宮去了,陛下就能消氣嗎?”沈風眠抬起眼皮瞧了一眼初夏,又自顧自去抄佛經了。
“是,娘娘?!背跸呐麓驍_了沈風眠抄佛經,行了禮準備退下。
卻不料剛走出殿門,又被沈風眠叫了回去。
“你去告訴素秋,讓她煮一盞金銀花茶,降火的,等會讓她帶著暄兒,去給陛下送去?!?p> 沈風眠想,自己去了,趙縕華未必會消氣,但是讓暄兒去,見著孩子,他應該能稍微高興一些吧,一直生著氣,對身體實在不好。
勤政殿內,氣氛壓抑地讓人透不過氣。
許妃的哥哥被圈禁府中,許妃的父親又被召進了宮。
趙縕華陰沉著一張臉,坐在龍椅上,冷眼瞧著底下跪著的中書許侍郎。
許侍郎躬著身子,跪在底下,額頭上冒出細密的冷汗,后背也早已濕透了,心中惶惶,極其不安。
“許重錦,你莫不是不想做中書侍郎了?!壁w縕華幽幽開口,若天山之巔泠泠寒氣拂面而來,讓人不寒而栗。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許侍郎打了一個寒顫,連連開口,反復重復整句話。
“你看看你的好兒子,”趙縕華怒吼一聲,蹭地站起身,將手邊的奏折擲在地上,身體因太過憤怒還微微顫抖著:“這就是你的好兒子,朕將督辦修繕河堤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給他,他是怎么辦的差事?這才過了多久,河堤就出了問題。”
“陛下恕罪,此事是小兒辦事不力,還請陛下網開一面?!痹S重錦惶惶叩首,鬢邊的白發(fā)飄散幾撂。
“朕告訴你,若是查出你那好兒子貪墨,你這侍郎也不用做了,”趙縕華氣的不輕,呼吸極重,脖間青筋凸起:“下去吧?!?p> “臣告退,臣告退……”許重錦顫顫起身,撿起落在地上的官帽,踉蹌地退了出去。
暄兒進來的時候,剛好看見他的父皇站在窗邊,背對著他,方才他在外面聽到了父皇發(fā)脾氣,和平日里總是溫和的父皇不一樣,所以他是有些害怕的,可此時看到的父皇,背影沾染了秋日的光澤,也有些和平時不一樣的感覺,暄兒說不出來是什么感覺,但就是想上去抱抱父皇。
“父皇……”暄兒糯糯地喚了一聲。
窗邊的趙縕華背影一顫,轉過身,望見底下站著的圓嘟嘟跟個糯米團子一樣的兒子,額間緊擰的“川”字剎那間舒展開來,緊抿的唇頃刻間揚起。
大步走到暄兒面前,摸了摸他得發(fā)頂心:“暄兒,你怎么來了?”
暄兒望了一眼素秋:“暄兒聽說父皇好像不太高興,所以想來看看父皇。我還帶了金銀花茶,娘親說父皇喝了這個,就不會生氣了?!?p> 素秋奉上金銀花茶,行了禮,退下了。
暄兒瞧著趙縕華喝了一口金銀花茶,認真地問他:“父皇現在有沒有不那么生氣了?”
趙縕華兀地笑出聲,孩童心性,果然可愛的緊。
他蹲下身,抱起暄兒,額頭挨著他肉嘟嘟的臉畔:“父皇看見你,就不生氣了。”
“那就好,”暄兒咯咯笑出聲,伸手環(huán)住趙縕華的脖子:“那我等會回去,就可以告訴娘親,父皇已經不生氣了。”
“你來看父皇,是你娘親讓你來的?”趙縕華明知道暄兒還這么小,沈風眠不讓素秋帶他來,他是不會來的,卻偏偏還要問一問。
“是啊,娘親讓我來的,娘親說父皇見了我,再喝了金銀花茶,應該就不會生氣了?!?p> “那你娘親怎么不陪你一起來啊?”
“嗯……”暄兒抬起頭想了想,他走的時候,是看見娘親在抄佛經的:“娘親在抄佛經?!?p> “哦,是這樣啊?!壁w縕華苦笑了笑,眼底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