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昭神色自然地走過去抱起許辭,將人嚴嚴實實遮住,堪堪只露出一小節(jié)纖細的手腕,脆弱得彷佛可以輕易折斷。
懷中的小姑娘輕飄飄的,像五月枝頭吹落的第一朵海棠,恰好落在衛(wèi)昭的掌心。
“日行一善,拔刀相助,我這個人平生最喜歡做善事?!?p> 寶兒:“才不是!你快放了阿辭!仙尊,他是瘋子,您救救阿辭!”
衛(wèi)昭慢悠悠道:“她和我做了約定,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莫要仗著年紀小就死纏爛打。不信你問她自己,選你還是選我?!?p> 許辭靠后腰處渡過來的靈力支撐著最后一口氣,聞言再次感受到了凜冽的殺機。她心知沒得選,不敢裝死,手顫抖著攥緊衛(wèi)昭衣襟。
寶兒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阿辭!”
容珩攔住想要走過去的寶兒,道:“來者是客,昆侖與蘭聿亦素來交好,當盡地主之誼,同道何不移步昆侖坐談?”
衛(wèi)昭懶得與容珩虛與委蛇,冷淡道:“宗中還有事,先行一步,來日再備禮拜訪昆侖,告辭。”
說完,抱著許辭足尖輕點,踩著竹枝梢頭飄然而去。
寶兒掙脫容珩的手,淚水和雨水混成一片,哭道:“阿辭會死的,她會死的……仙尊您發(fā)發(fā)慈悲,救救她?。 ?p> 容珩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她命格特殊,不會有事的。”
天邊忽地響起一聲驚雷,似是警告。
“你幾歲了?”
寶兒茫然道:“十歲?!?p> “家里人呢?”
“發(fā)大水,都淹死了?!?p> 容珩摸摸寶兒的頭,“你想修仙嗎?我可以帶你回昆侖?!?p> “能像那個人一樣厲害嗎?”
那樣的話,她就可以保護阿辭了。
容珩:“努力的話,有可能?!?p> 寶兒點頭道:“好!我跟你走!”
“若是旁人問及你的身世,就說磕到了頭,不記得了,往后你就姓許。”
……
蘭聿在昆侖東南方,是少見的建在凡世的宗門,一身裊裊煙火氣。
開宗師祖原是立意“大隱隱于市”,可惜后輩子弟凋敝,道心不堅,看不破參不透萬丈紅塵繁華,修行便日益為之所拖累,蘭聿宗也漸漸退出“仙道九宗”之列,被后起之秀問劍門取而代之。
碧壇清桂閾,丹洞肅松樞,金絲楠木匾額上書“蘭聿”二字,鐵畫銀鉤,注視良久可窺見一縷殘余道意。
白玉為階,沉香為柱,檐牙高啄,青瓦覆蓋極廣,蘭聿宗當年盛況可見一斑。
守門的小弟子捧著一袋剛出爐的糖炒栗子,月白發(fā)帶纏繞頭頂發(fā)髻,余下的垂在耳邊,尾梢綴著渾圓瑩白的小珍珠。
“呼,好燙!”
小弟子丟了一顆栗子到嘴里,不經(jīng)意間抬頭一看,眼睛也睜得渾圓。
祖師爺爺啊,他越十九看見神仙了!
越十九費力地咽下栗子,深吸一口氣,顫顫巍巍地開口道:“這位仙長……您有什么事嗎?掌門師父帶著師兄們?nèi)プ窖耍褪N乙粋€……我是守門的,排行十九?!?p> 衛(wèi)昭換了一身蘭聿宗的月白湖紗道袍,白襟蓮花暗紋,銀冠束住一半如墨長發(fā),兩側(cè)垂下淺藍冠帶,手里隨意轉(zhuǎn)著一柄描金檀木扇骨山水折扇,一副世家貴公子做派。
“嘖,不過數(shù)十載,門庭就已敗落如斯了?!毙l(wèi)昭語氣平淡,左手微動,一個小姑娘踉蹌一下從他身后露出小半個身子。
小姑娘一襲月白衣裙,辮子上纏著淺藍絲帶,好看得很。她右手手腕系著紅綾,慢吞吞地剝著手中的蓮蓬。
許辭抬眸,剛好和越十九好奇的目光撞到一處,嚇得他連忙低頭,默念了幾句清心咒。
衛(wèi)昭從懷中取出宗門令牌,道:“罷了,如今我歸來,自當重振宗門?!?p> 這廝慣會裝模做樣,當年蘭聿魏子期在九洲修仙者年輕一輩中,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假以時日少不得能帶著蘭聿更近一步。
他殺了人家宗門的好苗子,后又算計蘭聿幾位隱世的長老,幾乎斷了蘭聿命脈,現(xiàn)今還要假惺惺惋惜一番,著實虛偽。
難怪趙乾曾言:“魔尊衛(wèi)昭此人,心狠手辣,狡詐多端,喜怒無常,魔界千百年難有出其右者?!?p> 衛(wèi)昭牽著許辭抬步走入觀中,只留下越十九一人呆在原地,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追上去大聲雀躍道:“啊,是魏師叔祖!師叔祖,您終于回來了!”
蘭聿宗內(nèi)里觀景與世家大族府邸相差不大,亭臺樓閣,假山游廊,應(yīng)有盡有。魏子期住的“云素居”在內(nèi)院南邊,內(nèi)外兩院以清池隔開,池子里養(yǎng)的幾尾紅鯉頗為肥碩,尾巴撲打水面,濺起水花在青石橋上。
衛(wèi)昭晃了晃手中的紅綾,“一會兒來垂釣,晚上加餐?!?p> 越十九以前喂過好幾回鯉魚,又是孩子心性,把這些略通靈性的鯉魚當玩伴,乍聞衛(wèi)昭的話嚇得后背汗毛都快豎起來。
許辭暗自腹誹,事兒真多,這廝跟個祖宗似的,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盡會支使她做事。
吃吃吃,也不怕魚刺卡喉嚨!
衛(wèi)昭看許辭悶頭走路,知道她肯定是在偷偷罵他,便不著痕跡地放慢腳步。小姑娘猝不及防撞到了他腰間,腰鏈上的銀鈴鐺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他身上有很好聞的香氣,干凈清冽,像冬日初雪的味道。
“你有異議,小海棠?”
許辭立刻笑容乖巧地搖頭。
這一個月朝夕相處下來,她已經(jīng)習慣這廝皮相下隱藏的惡劣了。
今晚要么燉魚,要么燉她。
因著魏子期當年是出門游歷尋找機緣,所以居所一直被門中弟子定期灑掃,院中花草繁茂,夕顏花爬滿了院墻,姹紫嫣紅。
“師叔祖,我這就傳信給掌門師父,讓他帶著師兄們盡早歸來。”
越十九說完就一溜煙跑了,他真的好怕師叔祖,一來就要吃他的魚,兇死了。
他又想到師叔祖身旁的小姑娘,覺得她好可憐,長得那般好看還要被師叔祖捆著手。
他決定下次請她吃他最愛的糖炒栗子。
如果,他是說如果,師叔祖準許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