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睛一看,哪里是石子,分明是一顆牙齒,屎黃色的一顆老舊牙齒。
寧闕斜著身子往最里間望去,就瞅見里邊坐著一個形同枯槁的老人,污泥裹著胡須頭發(fā),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袍子,衣不蔽體。
那種脫了人形的瘦削已然讓寧闕沒法感慨,是皮包骨頭,還是人形骷髏?
寧闕看過去時正逢那老人睜眼,二目交觸,寧闕實在不知該如何發(fā)話。
掌柜的已被嚇尿,怔怔的瞅著老人不敢動彈一絲一毫,那一顆牙齒要是沒有寧闕擋開,恐怕他就命隕當(dāng)場了。
“閣下,怎么稱呼?”寧闕咽了口唾沫,他能知道的就是眼前活死人似的老頭會武功,有著不弱的內(nèi)力。
掌柜的被寧闕的話驚醒,提醒道:“少俠,這老鬼,吃人呢……已經(jīng)關(guān)押快十年了,你可能不信,這老東西十天吃一頓飯就能活?!?p> 寧闕一愣,隨即道:“只是閉氣辟谷而已,我也能,就是不曉得他來路,我說……你怕的就是他?”
掌柜道:“可不,東家沒下命令除掉他,因此這老鬼就一直待在這里,我手里,已經(jīng)有三個弟兄給老鬼送飯時被他打死……橫死當(dāng)場?!?p> 武者境界高了,辟谷閉氣是常規(guī)手段,當(dāng)然辟谷不能太過時長,否則損傷筋脈,臟器受損。
要真如掌柜的所說,老者整十年,十日一餐,就靠著閉氣辟谷活下來,還真是匪夷所思。
當(dāng)然也不排除老者靠著某種內(nèi)功維持,師父蔣華雪有說過,內(nèi)功鍛煉五臟軀干,境界高就不能以常規(guī)想法度量。
“少俠,我祖上的詛咒說,凡我族人不能沾染邪祟,因而我就不清楚此間情況,那一下,真是仰仗少俠神功啊?!?p> 掌柜的身邊有寧闕在就覺著底氣足了,雖說他曾聽過手底弟兄以訛傳訛,可祖宗遺訓(xùn),他祖輩體質(zhì)就是那種陽魄衰弱的。
弄得他不敢沾染血腥,一般院里處理鬧事刺頭的時候他都是在內(nèi)堂回避的,地牢的事他更是不遠多聽。
寧闕嘗試著撼動牢門,銹蝕的牢門搖搖欲墜,內(nèi)里的老者內(nèi)功雖強,可身軀已不足以支撐他打破鐵門。
寧闕運氣使勁一推,牢門就被拽了下來,連帶著嵌入石壁的一根根實心鐵棍都被扯動。
“閣下,我算是李家的仇人,你要是能說話,我就可以帶你走,彼此方便么……”寧闕轉(zhuǎn)身,問掌柜的道:“你身上,有匕首嗎?”
掌柜的自懷里摸出來一把匕首,其實他一直都帶著匕首,只是跟寧闕動刀子會激怒他,因此掌柜的選擇不去動歪腦筋。
寧闕抬手?jǐn)財噻備D,隱隱的聽到老者道:司州,二十年前,李佟。
“你是李???”寧闕轉(zhuǎn)到老者身前,問道。
老者微微頷首,僵化的筋脈不允許他再大幅度動作,僅有嘴巴還能說點話,腦袋略能活動,寧闕一身內(nèi)功浩然淳厚,一掌劈死他是手到擒來的。
寧闕說的話正是他十年里活下來的原因,他靠著辟谷閉氣,也正如寧闕料想的那樣,他的臟器在長期缺乏吃食溫養(yǎng),有著不同程度的損傷。
南柯夢醒的掌柜的想著一些事,忽而失口問道:“李???當(dāng)今李家老爺子叫李通,莫非,你就是老爺子的兄弟?”
李佟骨架般的身形一動,拳頭握緊,眼里泛著怒氣,不必說,眼前的這老人李佟就該是李家失蹤的那個二老爺。
得了肯定,掌柜覺著整個人都不好了,得到李佟的認(rèn)證,事實一時間顛覆了他的思想。
據(jù)說李家老爺子李通早年有個江湖揚名的弟弟,神功無敵,后來說是死在了一幫武林武者手里,當(dāng)然這些都是掌柜的茶余飯后閑扯時聽人說起來的故事,有門道就胡掰瞎扯的碎叨幾句。
權(quán)貴家里的水深火熱哪是他們一幫給人家賣命的“苦力”能搞明白的,想起老祖宗留下的遺訓(xùn),掌柜的還是選擇緘口不言。
當(dāng)年李家放出風(fēng)聲,謠言輿論下,成了坊間不得真相的談資。
寧闕推了掌柜的一把,指使道:“你,背著他,我們現(xiàn)在走?!?p> 掌柜的瞅瞅李佟臟臭惡心的模樣,撥浪鼓似的搖頭,拒絕道:“不要吧?我們可以在外邊找個被打暈的來?!?p> “你快點的,再廢話一句,外邊的銀票就歸我了?!睂庩I威脅道。
這貨不見棺材不落淚,腦袋就掛在褲腰帶上,還有膽子糾纏還價,要是寧闕二師姐寧洛在,早就一刀給他好大頭顱劈開花了。
掌柜的自是不敢再廢話一句,猶豫的看著李佟,只得蹲下身將其背起來,起身時聞著一股酸臭腐敗,差點沒把早飯吐出來。
寧闕后邊瞥見掌柜尿濕的褲子,鄙夷道:“你都尿褲子了,還有臉嫌棄別人?”
連著李佟,一行三人順著地道走向外邊,出去外邊時是雙城一處景觀別致的寺院。
寧闕依稀記著寺院坐落在江城的位置,已經(jīng)算是城內(nèi)挨著城墻極端偏僻的地方,地道口在寺院外邊的一棵老樹中,由老樹被蛀蝕一空的樹干通向外界。
出得地道,寧闕嫌棄的拍打著灰土,見掌柜的一雙眼珠就差跳出來,死死的盯著他手里提著的布包袱,包袱里邊就是密室里搜刮來的銀票。
掌柜的丟了差使,寧闕手里的銀票就是他全家后半生賴以生存的保障,掌柜的怎能不惦記?
“快走,找地方給李佟吃點東西,銀票我要它沒用,鐵定都是你的?!闭f了幾遍,寧闕也有些煩了。
掌柜的背著李佟一路避開行人,在附近尋了一家酒館,三人要了酒館二樓包廂以便于給李佟疏通筋絡(luò)。
“店家,去給我買一身衣裳來,再要一雙鞋?!?p> 收了錢,店家自是不會注意他們的奇怪,這年頭有錢就是祖宗,雙城比不得兵荒馬亂的中州,但銀子任誰都會垂涎。
進了包廂,掌柜的將李佟放在座椅上,搓手笑看著寧闕。
寧闕在包袱里頭拿了一疊銀票,擺擺手道:“你表現(xiàn)一般,這一些算我收的利息,剩下的你拿著走吧?!?p> 掌柜的雖說心疼銀票,可瞧著寧闕拿的一疊面額小,比之包袱里邊的十不足一,磕了三個頭,恭敬的去了。
“少俠,小的名叫陸雪生,一家老小預(yù)備著去司州混,來日到訪司州,大可駕凌寒舍,小的掃榻恭迎!”
陸雪生走出幾步,跑回來,對寧闕道。
寧闕是他見過行事最仗義的江湖人,尋仇歸尋仇,寧闕說沒殺他還真就沒殺他,銀票的事雖說寧闕拿了些,可形同實現(xiàn)了諾言,那些都是陸雪生一時豪情頓起,肺腑之言。
寧闕留意了陸雪生一眼,點點頭,就走到李佟跟前,說道:“閣下,我給你打通淤積的筋脈,這里有布,你咬著忍痛?!?p> 李佟刀頭舔血的日子有過,在暗無天日的地牢受盡苦難,沒接寧闕遞來的布,示意他大可直接開始疏通筋脈。
周身穴位千百處,心腹頭首是最緊要的。
疏通筋脈看似就是拿內(nèi)力打通阻塞,可實際被治療的人會承受非人磨耗,那種痛是隨著筋絡(luò)通徹點滴開始的。
寧闕一指戳在李佟頭部靈臺,接著印堂、百會、風(fēng)池、天柱、膻中、巨闕等,每一指,李佟周身為之發(fā)抖。
閉塞淤積的穴位不僅嚴(yán)重拖垮李佟行動,連著他內(nèi)功運轉(zhuǎn)都衰退三成,往昔巔峰再沒有影蹤,就算他被囚禁的時日,暗地里一直都在以真氣滋養(yǎng)著心腹,可積年的重傷沒醫(yī)藥可治,他能活著就已經(jīng)奪天造化了。
如今得救,李佟滔滔恨意得以實現(xiàn),當(dāng)初一朝失算,淪落囚徒,李通那個卑鄙無恥的齷齪小人,在李佟眼里死不足惜。
隨著周身筋脈淤堵打通,李佟能運轉(zhuǎn)著真氣協(xié)助寧闕沖擊筋脈,李佟的身體就像是朽木逢春,作為將死之人的李佟迎來了自己都沒想過的翻盤。
寧闕隔空戳點,接著邪冥功將一道道內(nèi)勁打入李佟體內(nèi),忙碌一陣,氣息小有紊亂。
十年寒冰消融尚需功夫,李佟這一身疾患,寧闕都不清楚他是怎么靠著堅韌不拔的生命力活著的。
“小友,老朽先行謝過了。”
筋脈疏通,李佟已經(jīng)能扶著桌案站起來,行動依舊不便利,但只需要稍作活動即可。
寧闕打量著李佟,問道:“十年里,環(huán)境惡劣,飲食缺乏,你活下來,莫非你修煉的內(nèi)功是瀝骨功?”
瀝骨功,師父蔣華雪曾與他說起過,瀝骨功對修補傷勢、溫養(yǎng)筋脈有奇效,可能延長辟谷時間亦是其一功效,只是寧闕不得而知。
在李佟沒承認(rèn)時,還都是寧闕自個兒的一種推測罷了。
“哈哈,小友好眼力啊,老朽在江湖上失蹤二十余年,不料還能給猜出來所修習(xí)的內(nèi)功……可見小友師尊是江湖絕頂?shù)拇笞趲煱???p> 李佟坦然回應(yīng),已有耳順之年的他全無掛念,只想滅掉胞兄李通報仇,寧闕將李家的一處據(jù)點除掉,必然是真的跟李家有仇怨。
寧闕點點頭,道:“確實……對了,我是準(zhǔn)備狠狠的惡心李家人,既然前輩給李通害得這么慘,幫我一起如何?”
李佟拱手道:“正有此意,待老朽恢復(fù)些功力,聽候指教!”
“不急,這是一些銀票,你收著用?!睂庩I將十幾張銀票遞給李佟,他們師徒住的小院里肯定是不能帶他去住的,只能李佟尋一處客棧。
“大恩不言謝,待我除掉李通,必有重酬?!?p> 李佟清楚獨身一人沒銀兩,實難存活,如今功力僅有往年巔峰時兩成,經(jīng)過一番苦修,他就能恢復(fù)昔年七成功力,到那時除掉胞兄李通就算有了資本。
想當(dāng)年李通一劑軟筋散將他藥倒,散功投牢,可李通不清楚的是他那時根本就沒被散去功力,瀝骨功能在數(shù)年內(nèi)恢復(fù)他一身武功。
李佟回益州是李家老太爺身死之際,兄長李通就為了吞掉屬于他的那一筆家財將他暗害,往后近二十年的牢獄囚禁,李佟早已經(jīng)將李通的面目辨認(rèn)的清清楚楚。
手足相殘還不足以孕育李佟恨意,在初入牢獄時,李通親眼目睹了被親兄弟害的家破人亡。
頹廢但懷有報仇的心思的他一直都沒忘記活著,渾渾噩噩,二十年的春秋,荏苒瞬息。
年過四十正值壯年的李佟,再見天日,卻成了老人,憑什么禍?zhǔn)桌钔ㄟ€在外邊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