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一段走廊,初來時沒顧著欣賞景色的寧闕二人才是看清了李宅的布局。
走廊的浮雕或石或木,石制的潤澤如玉,木雕的巧奪天工,匠人不嘔心瀝血都不足雕琢出來那樣華美的紋飾。
雕飾為一點奇處,一路走著還能見著些燈柱,里邊置有紅燭,夜里幽幽的燃起,一路行走都不消燈籠照明,光仗著一路的燈柱就夠。
腳底的石板糙卻大體平,踏足其上,摔跤滑腳是不可能,邊緣還畫龍點睛的刻了紋路。
路上遇著三五個隨從,許是之前李公明他們過來時留下的,一道跟著進了李景的院子。
“菜包院里的廚子好,是中州請來的,在皇宮當過差?!崩罟鹘忉尩?。
白子叡深以為然道:“菜包姑娘原來好吃啊,我說么,肉肉的……”
李景報以白眼,安頓侍女道:“去,讓廚房上一桌菜,待客的那種?!?p> 李景的院子沒老爹李通的大,可別致的很,當院架著棚子,有些藤蔓攀附,盛夏酷熱,乘涼是再好不過了。
眾人都沒進屋,李景還是未出嫁的小姐,待字閨中的說法對她來說可能早已經(jīng)不符,但其他人還是不便出入李景屋子的,因此就在院里的涼棚下坐了。
下人送上一壺香茗,清潤的茶水解渴的很,白子叡一連喝了幾杯解渴。
李公升和李景都準備看寧闕如何喝水,面具質(zhì)地硬,不摘面具他還不吃不喝了嗎?
寧闕卻出人意料的將面具折了半個,自鼻尖下折斷,恰好不誤喝水,李景大為失望。
就看寧闕的嘴巴、下巴,李景覺著寧闕樣貌必然還是英俊瀟灑的,畢竟是在大家圈子里混過的,李景可要強過些就會捧心比嬌的女子。
“寧兄,可是益州人士?”李公明問。
寧闕點頭,道:“生在荊州,長在益州,是本地人士。”
李公明瞧著寧闕身量就大像益州人,可說話的口音又是益州的,寧闕如此說想必是沒錯了。
“哦……前日在下在雙城暖春閣聽聞白姑娘給通緝了,寧兄、白姑娘,你們不預備著離開益州嗎?”
李公明說起他在暖春閣的聽聞,那時因為李景與白子叡有舊仇,李公明就沒將消息告知李景知曉。
雀神閣對待叛逃者的手段那可謂慘無人道,李公明想從寧闕口中得知點消息,不小施恩惠還不足以辦到。
被雀神閣通緝那就是江湖高手都會畏懼,追血令一出,遍地為敵,雀神閣那邊的懸賞會引來一大批敵人,白子叡現(xiàn)在在外邊可是雀神閣賞金最高的一個叛黨。
白子叡桌下摁著寧闕手示意他先不要插話,說道:“李二少爺,我給通緝是不假,莫非你們有辦法?”
李公明道:“辦法是有的,買命替罪,咱們互為人情么不是?”
江湖追兇令不一定要見著人頭,有時候不方便帶首級換取賞金,甚至可以帶著江湖上有名聲的宗師親筆信去交貨,一樣能換賞金。
李公明曲折的托些關系弄那么一份信出來,白子叡改名換姓,如此一來追兇令就沒了,事情難就難在宗師親筆那一點上,畢竟有名號的宗師人家都要臉,誰也不會為了蠅頭小利弄那幺蛾子出來。
跟李公明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發(fā)小,如今在中州九宮門學藝,是九宮門大長老的親傳弟子,大筆的銀子砸過去要他辦個事還沒那么難。
“這個事,好意心領了,只不過我現(xiàn)在有他……有他保護,安危有保障。”白子叡將鍋扣在寧闕頭上,事實不就如此嗎?在她還沒能力擺脫雀神閣追兇的期間,都有寧闕護著。
李景道:“你們對上號了?”
李景的腦袋里裝的都是些稚嫩的風月事,聽白子叡說起寧闕那種賴以依靠的語調(diào),李景順其自然的就想到搭線的事。
富貴家大小姐對男女內(nèi)參大都模糊,鴛鴦比翼,桃李連枝,那種自古為文人騷客唱誦的事物在李景瞧來,只有二哥李公明會待以淡忘。
寧闕輕咳,道:“沒……沒有,朋友而已,好朋友?!?p> “江湖人都這樣么,我聽說江湖上的女子都不大在意節(jié)操的……”李景摸不著頭腦,將心里話說了出來,意思到白子叡面色不善,不留痕跡的住口了。
白子叡狠掐著寧闕,寧闕替她寬解道:“謠傳,根本就是謠傳,江湖兒女,素有俠風,你該學點武藝去江湖上走動的,老聽人胡扯,或許對方也沒有在江湖上混過?!?p> 白子叡道:“要我說啊,還是貴圈亂,坊間傳聞可不少呢。”
嫉妒流言,總是在百姓口中得到升華,本來只是有些不妥當?shù)氖侣涞桨傩湛谥刑碛图哟椎囊徽f,漸漸的成了坊間茶余飯后的談資,百談不厭,百說不煩。
富家府邸,高大華美的朱墻后藏著的事,百姓家不免猜測,門風不正了、腌臜諳藏了、紅杏出墻了,之類的話就是吃過飯蹲在街邊剔牙時的好說辭。
白子叡在暖春閣那地方待久了,就算她性子清潔,只偶爾的去與人聊聊,那些有關官吏富商的話題就蹦出來竄入耳朵了。
看一卷文章可能會睡一覺忘五成,但聽一席婦人言語,只消一遍,十天過后你還能記著九成。
“姓白的,你這女人,老大的歲數(shù)了,居然每每的跟我十五的小姑娘計較,丟人嗎?”李景倚小賣小,責問道。
白子叡支著臉頰,道:“承認了?乳臭未干,一天天的嘚瑟,我跟你說,你嫁人難吶……”
李景道:“你個老女人,多大了,還沒嫁出去,好意思說我?”
“那也不像某人,要啥沒啥,又臭又硬的,脾氣還暴,小妹子,我看您吶,回爐重造吧?!卑鬃訁别埳嗟馈?p> 李景哼道:“老女人沒男人!”
白子叡白眼道:“小屁孩沒人要!”
倆人開始了悠長的罵仗,一個罵老女人,一個罵小屁孩,可真是稀罕的緊。
寧闕聽著倒抽一口涼氣,要是給他扔在倆人中間,縱有詩文千百卷,可也都成了空文,女子罵仗那根本不跟你扯沒的,就好比一人抱著根錐子戳對方痛處,鮮血淋漓,還兀自不肯松氣,生怕一松氣就給人得了便宜。
“寧兄,你我暫避一時吧?!?p> 李公明端著茶杯茶壺,到一邊的蒲團上坐下,寧闕反正也插不上話,便也隨著李公明坐到一邊了。
“寧兄,老三說是家里二伯回來,不知道二伯他老人家如今身體如何???”李公明不知實情,還旁敲側(cè)擊的追問。
寧闕喝了口清茶,說道:“李佟前輩一直以來潦倒不堪,身體無礙,當年的功力恢復十之八九了……”
李公明道:“嗯,這樣啊……”李公明坐著扶額,盜汗背酸,身子實在弱了些。
“我幼時,任何事都落在人后,學武、學問、蹴鞠、爬樹掏鳥窩……太多了,我母親和我說,爭不過就不爭了,靠著家里,一輩子混過去也不枉然活一場,一直以來我都是極盡享樂,這些天,我感覺家里要出事,沒想到真出事了,我那個二伯,是來復仇的嗎?”
寧闕很是驚訝,不動聲色的喝茶,他還不知道李公明是否是故意放出話來套他的話。
李公明笑著又道:“我大哥,還有老三,他們倆里邊肯定有一個繼承家業(yè),他們匆匆的出去,我猜就是在集合家產(chǎn),攏納人手,我爹沒了,或垂危,寧兄,我猜的對了是吧?”
“額……是這樣的,可你出不去了,李宅都給他們控制起來了,再沒解決事情前,李家人誰都不準活著出去?!?p> 天下哪有人如豬豚般蠢,只不過在裝著,免于患難。
蜀漢皇帝劉禪那句,“此間樂,不思蜀”,名為昏弱,可實在有算計在里邊。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一些事,一些話,不做不說你就得死,劉禪亡國之君,在敵過享年六十又四。
可能劉禪在司馬文王面前豪烈些,他活不過三更,可他慫了,得了善終。
李公明是個廢物少爺,可他說的那一席話,感觸語氣就看不出來是個尋歡作樂的廢物,只是他不聰明,斗不過那兩位兄弟而已。
寧闕倚著手邊棚架,看著李公明頹然,李公明道:“富貴家,親情薄涼,我父親走了,我不痛不癢,我怕我母親、我還有菜包活不下去,寧兄,這些都是我活著的惦念啊……他們在,我醉生夢死還心里還有撐著的梁柱,他們沒了,我可能就活不下去了,這樣活著,看著舒服,其實呢……就是行尸走肉?!?p> “你怕誰?李公誠還是李公升?”寧闕問。
“怕大哥,他不會給我們活路的,何況我是李家的嫡系少爺,他的兄弟。”李公明有些哽噎,紅了眼。
寧闕肯定道:“李公誠死定了,接受李家的是老三李公升,你安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