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如果
10月27日,臺北晴空萬里,城市的中央飄滿明媚的六色彩虹,捷運中正紀(jì)念堂站從今兒一早就開始不斷吐出著盛裝異服的男男女女,千葩爭艷,其中不乏令人驚慕的風(fēng)景。
中午十二點三十六分,4號口出現(xiàn)了幾道特別的身影。
當(dāng)先那人烈焰紅唇粉黛眉,生驚鴻之貌,目中一份天生傲然,黑色貼身短裙恰如其分地裹住了那美好的曲線。你幾乎只要聽著那咔咔咔的快門,便會知道她去的方向。
似習(xí)以為常,律風(fēng)無漾,淡然銷魂。
她身后是一張青春照人的素顏,鵝蛋小臉馬尾辮,白色短袖牛仔裙,甜美的笑容仿佛可以照亮天地,她把這個最柔情的微笑給了身邊的一米八大男孩。大男孩卻看不見,他正玩笑地緊閉雙眼側(cè)耳聽聲,跟隨著那嬌艷的女子,步履遲慢磕磕撞撞,已經(jīng)落下了三四米的距離。
小伙伴們的最后是并排的三人行,有一個身長兩米的肌肉大漢,一個氣宇軒昂的書生美男,還有一個長相不算出落但笑起來很純凈的短發(fā)女孩兒。
他們沒有華麗衣裝,卻在出現(xiàn)的一剎那抓住所有人的目光。
正如所有人都抓住他們的目光?!苞橔樋炜醋筮呑筮?!”隊尾的短發(fā)女孩兒輕聲喊道。
“哇哦!諾晴,他好美!”馬尾少女回首贊道,然后她用眉毛神秘地示意著右前的方向說?!安贿^我覺得那位更有味道喲!”
“哎喲不錯哦!”兩米大漢雙眉都翹到了額頭,抬起手中的尼康D5對著那邊就是咔咔兩聲。
“呀!老包,他是在對你飛吻嗎!”短發(fā)女孩兒忽然驚呼道。
包萬戎一臉自信地放下相機(jī),竟然也隔空回了一個飛吻。不料艷妝男子卻咬唇搖搖頭,點了點包萬戎身旁的書生,又嬌羞地拋了個媚眼。包萬戎尷尬地定在秋風(fēng)里,小伙伴們一時笑得東倒西歪,只有書生很淡然,他落落一笑,隔空對那人嘟了嘟嘴。嫵媚男子立時雙手捂住臉龐,幸福倒地。
“哎小汶,我說你哥就是萬人迷吧!真的是男女皆宜老少通殺內(nèi)!”莊鷺又換上了一口歡快的臺灣腔。
“嘿!要真那么好,我怎么沒看他迷住過你半點?唉,哪像某人吶!”溫汶回頭白了一眼莊鷺,然后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老柳啊老柳,我說莊鷺你在臉紅什么呢?”
方才眾人大笑時柳夏已經(jīng)睜開了眼,見溫汶嗔他,無奈做出一個極其無辜的表情?!鞍パ讲皇悄阆氲哪菢永?,是這兒……太那個了,容我適應(yīng)適應(yīng)。”
“誰讓你作死逗我,非得閉著眼吧?我們早適應(yīng)完啦!”Queen今天心情似乎不錯,她罕見地瞇眼一笑,俏煞人。柳夏哈哈大笑邁出大步,隨著人潮徑直往凱達(dá)格蘭大道走去,有人卻不由自主地癡在了原地。
臺北腹地的這條馬路上已經(jīng)基本沒有了閑雜車輛,舉目皆是飄揚(yáng)的旗幟和令人目不暇接的橫幅……
無數(shù)的男男女女手牽著手在陽光下行走,不時有人在六人的咫尺間激烈地親吻。女CP們的著裝柳夏還能夠欣賞,無非印著口號的T恤、婚紗或者cosplay的服飾,而男男們的風(fēng)格卻飛得遠(yuǎn),正常點兒的裸著上身在性感的肌肉或肥肉上噴涂點兒文字,更加入戲些的多腮紅唇艷地穿著婚紗、禮服、蕾絲等勁爆的裝束,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不過,每個人的臉上都一樣地寫滿了甜蜜溫馨的幸?;蛩翢o忌憚的興奮……只有一個人例外,例外的這位同學(xué)叫wuli柳夏,他的臉上只有驚悚與無措。而這份驚悚無措在他走進(jìn)Q大方陣,右臉被莊鷺笑嘻嘻地偷襲并印上了一道清晰可見的六色彩虹后被推向了頂點。
“Hey!我又不是……!”柳夏發(fā)覺后幾乎跳了起來,他還是盡量壓低了聲音,以掩飾語氣中的那份對于不同種類本能的厭惡。雖然人聲嘈雜,喇叭里的各種口號聲不絕于耳,柳夏還是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圈,不料眼角的余光竟意外發(fā)現(xiàn)了侯青。這個原本只活在歷史課本和紀(jì)錄片里、只活在那些諱莫如深的傳說里的人兒默默地從莊鷺身邊走過,經(jīng)常一起海闊天空閑聊的溫柏然跟他打了聲招呼,他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步伐不曾片刻停留。倒是身邊兩個教授模樣的中年男子看見溫柏然后,與他熱情地寒暄了起來。溫柏然才思敏捷舌粲蓮花,文采氣度均是一流,聽說幾次學(xué)者沙龍亮劍,讓他在島內(nèi)高知里已隱隱有些名氣。
“誒,侯老師怎么也來了?”柳夏看侯青已走遠(yuǎn),才問出心中謎團(tuán)。
“他們說老侯每年都來的。你想他本來就好找樂子嘛,這是亞洲最大的大游行,當(dāng)然得來支持下?!鼻f鷺說到一半,對柳夏勾了勾手,又俯在他耳邊細(xì)語道?!安贿^……我聽說老侯自己也是那個。”
“納尼?那……我剛才說的話不會被他聽到了吧?自己是那個的話,聽到別人這么說會蠻受傷吧?!绷恼钋噙h(yuǎn)去的方向。嬉鬧的人群中,那胖胖的背影一晃一晃。
“應(yīng)該不會吧。他這輩子經(jīng)歷過那么多風(fēng)云變幻,早都看淡了吧?!鼻f鷺撇了撇嘴,望著侯青的背影也愣起了神。
下午兩點,隨著著名歌手梁詠琪的一聲加油,六萬人的游行大隊歡聲雷動,涌出凱達(dá)格蘭大道,兵分兩路,踏上臺北街頭。
柳夏一行穿梭在似永無盡頭的游行隊伍中好奇地四望,臉上的表情精彩得都像在經(jīng)歷一場前所未有的冒險。身邊游行人的喜悅、感動與瘋狂,路旁圍觀者的微笑、鄙夷與訝異,萬象森羅,勝過人間最匠心獨運的浮世繪。
許諾晴拍完照,溫汶背過身,拉拉莊鷺的手耳語了兩句,莊鷺溫柔一笑,做了個稍等的手勢,對柳夏說:“夏哥,我陪女王殿下去補(bǔ)個妝,別走太遠(yuǎn)了哦!一會兒電話找你。”
“好,那我去那邊買兩杯果汁等你們……”柳夏說到一半忽然恍然大悟,猛一瞪眼?!氨醺袆恿鳒I??”
莊鷺吐了吐舌頭,沒有答話,便轉(zhuǎn)身追溫汶去了。溫柏然看到兩個女孩子單獨行動,同余人揮了揮手,也大步跟上。
包萬戎望著三人離去的背影,目中柔情似水。柳夏似有所思,叫許諾晴在原地等他們,便拖著包萬戎往果汁店走去。
“老包……我們是不是好兄弟?”
“當(dāng)然是?。 卑f戎一臉無辜地望著柳夏,兩只銅盆大眼眨巴眨巴。“咋啦?”
“有個問題我,想問你?!绷牟]有回視,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遠(yuǎn)處,那里有輛游行車輛,車上的橫幅寫著:“女兒回來吧,媽媽今天替你出了!”
“你……說。”
“你……是不是喜歡,柏然?”
“說啥呢,你不是知道我喜歡溫汶嗎?”
“真的?你說啥我都信!”柳夏回頭望向包萬戎,眼神憐惜而真誠。
包萬戎似乎反而被柳夏突然的認(rèn)真弄得有些無措?!爱?dāng),當(dāng)是真的啦?!?p> 柳夏挑起雙眉,錘了錘包萬戎的胸?!袄习?!麻煩榨兩杯橙汁,兩杯蘋果雪梨,兩杯木瓜牛奶。都要超大杯的嚯!”
不一會兒六人匯合,繼續(xù)穿梭人海。柳夏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路神游天外。直到日暮西沉,直到隨游行隊伍重歸總統(tǒng)府門前,又隨著人潮散入夜幕,溫柏然離隊赴約,五人吃著便當(dāng)排完漫漫長隊在午夜坐上了返回風(fēng)都的大巴,莊鷺才偷偷捅了捅邊上的柳夏,小聲而小心地問道:“誒,你下午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悶悶不樂的?”
柳夏睜眼,對莊鷺溫柔地笑了笑,聲音沙啞而迷離?!霸趺词裁炊继硬贿^你的眼睛?!?p> “廢話!瞎子都看出來了好嗎!”莊鷺又好氣又好笑,她夸張地瞪著一雙美目,無限的青春魅力。
柳夏搖了搖頭?!皽婧Ef事,不提了罷?!?p> “你的舊事就是我的心事?!鼻f鷺說完自己都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她紅著臉,低頭望著自己的手環(huán)。
“真的好多年的事了……那時我剛到吉大報到,嗯,是07年,你才初中畢業(yè)吧?我也還小,剛高考失利性情比較孤僻,又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人生地不熟,家里各種不放心。后來還好藏哥找到個同學(xué)的同學(xué),剛好也在吉大讀博,就托他照顧我。他是讀生物的,我叫他龍哥。”柳夏嘆了口氣,嘴角努力地笑了笑?!霸趺凑f呢……龍哥對我非常、非常好,好像生來就是我的兄長。軍訓(xùn)的時候,哈,你沒見過那時的我,曬得跟猩猩一樣,他知道我家里不太寬裕舍不得多吃,就天天餓著肚子等我訓(xùn)練完帶我出去開小灶,知道我被教官欺負(fù)了憋著委屈,大半夜還手打了幾百字的短信來寬慰我。開學(xué)后,龍哥怕我一個人傲嬌著沒朋友,又經(jīng)常拉我跟他的朋友們?nèi)ゴ蚧@球,雖然那班人里他打得最差。”
柳夏的眼睛也笑了,目中晶瑩似有淚光。
“其實我那時參選院隊也是龍哥慫恿著才去的,他還會拖著我翹掉思想政治課去陪他聽大師講座,他知道我因為籃球隊比賽錯過了生物選修課的抽考,直接去隔壁實驗室找到那個任課老師連蒙帶騙忽悠了半天讓他直接給我期末打了滿分,
不過,在我真正粗心誤事的時候他也會很嚴(yán)肅地罵我,哈,一邊幫我擦屁股一邊罵我……對那時候的我來說,龍哥就好像一盞不落的太陽,無限和煦地照亮了我人生中最自閉、最容易迷失的歲月。”
莊鷺見柳夏望著窗外發(fā)起了呆,有些心疼,卻忍不住想要了解他的強(qiáng)烈沖動?!澳恰髞砟??”
過了很久,柳夏才慢慢敘道?!按笠幌麻_學(xué)的時候吧,我爸媽很感謝龍哥,又讓我?guī)Я艘淮蠖押ur干貨,我送去他宿舍。那天剛好是他生日,龍哥剛好接了個電話就急急忙忙出去了,讓我等他一會兒一起去吃飯。過了十分鐘他還沒回來,我看他電腦剛好開著,無聊就開始隨便點著玩兒?!?p> 柳夏苦笑著搖了搖頭,莊鷺小心翼翼地問道?!褒埜绯鍪铝??”
“是我出事了……我當(dāng)時好奇啊,天天給我裝正經(jīng)的龍哥會不會也看那種片,那時候小,也愛惡作劇,就開始找。果然在一個目錄深處找到了他的隱藏文件夾,30多G,太明顯了……當(dāng)時還覺得挺刺激的,我隨便點開一個想看看他品味,拉下進(jìn)度條就嚇了一跳,是兩個男的在……。好奇看了幾秒鐘,太惡心就關(guān)了,然后我又點開一個,還是,趕緊關(guān)了,又點開一個……我發(fā)現(xiàn)全是男的,才反應(yīng)過來,龍哥是那個?!绷拈]上眼,深吸了一口氣。“我又慌,又反感,當(dāng)時給龍哥留條短信說有事就走了,一個人在雪里繞著操場走了好久好久,他給我電話我也沒接。想起過去種種,想起他可能對我那些想法我就真的發(fā)自內(nèi)心想吐,可是他對我那么好,無論如何我都,我都不應(yīng)該…”
莊鷺望著柳夏的側(cè)臉,有種伸手擁他入懷中的沖動,可最終還是在空中頓住緩緩攤開的手心,溫柔地拍了拍柳夏的臂膀。
“后來我們又見了一兩回,每次觸到龍哥的眼神我都無法抑制地惡心,我開始躲著他,哈,也不知道是躲他還是在躲我內(nèi)心的負(fù)罪感,龍哥應(yīng)該也傷心了吧,漸漸就沒有再聯(lián)系我了。直到去年我才聽說龍哥早已經(jīng)畢業(yè),他去了老家一個藥企。這個心結(jié)始終放不下,我一直想找個機(jī)會去看看他,我覺得我應(yīng)該好好向龍哥道個歉,可惜我一直沒有那個勇氣去面對龍哥面對我曾經(jīng)的懦弱,你說……我是不是本來就是一個自私自利的混蛋?”
“怎么會!你……你不是對那個韓國小弟也很好嗎?就像龍哥對你那樣?!?p> 柳夏想了很久,才緩緩地答道?!澳阍趺粗滥遣皇橇硗庖环N變相的逃逸……”
一語說完,柳夏陷入沉默。莊鷺嘆了口氣,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她把頭靠在柳夏肩旁的椅背上,相隔五公分的距離,與他一起望著車窗外的夜空發(fā)起了呆。
天空陰沉沉的,沒有星星,沒有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