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深淵幽潭

　　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xiāng)，還鄉(xiāng)須斷腸。

　　…

　　墓碑上照片里的女子正二十出頭，笑魘如花。

　　不似尋常江南女子柔情淺笑，她是那般的明艷動人。

　　同齡人早已面如蠟黃，可她卻還停留在芳華之年。

　　容卿蹲下?lián)崦掌虾退嗨频呐?，似是呢喃又像是傾訴。

　　“母親，這是我第二次來看你。以前父親不許我來，可這次我覺得非來不可。”

　　她沉默片刻，終是鼓起勇氣繼續(xù)下去，“我要結(jié)婚了…他是顧辰，我二人于大學(xué)相識。我知道你會喜歡他的，因為我喜歡。”

　　她雖未有幸和母親相見，但一路走來母親一直守護著她。

　　宋軼敏體弱多病，她知道自己難以順利生產(chǎn)，便從懷孕起每日寫日記，待孩子長大以后留個念想。

　　字里行間全是不舍眷戀。那時候的容正南好像很愛母親，也每日都期待著容卿的出生。

　　可自從母親去世后就變得涼薄暴戾，反正在容卿的眼中一直如此。他只是把容卿當成可堪投資的商品，跟容氏家族其他少年沒有兩樣。

　　母親出生蘇州大戶宋家，祖父為深受皇帝賞識清末名臣，家世清廉。

　　清朝覆滅后，族人守節(jié)不肯再入仕，便開始創(chuàng)辦實業(yè)。

　　宋家在當?shù)仡H有威望，容正南當初娶宋軼敏也有為自己錦上添花之意。

　　可就是這樣一個有著深厚根基的家族卻在幾年之內(nèi)迅速衰落，且之后一蹶不振門庭冷落。

　　想到這里，不覺有些讓人唏噓。

　　獨上江樓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

　　同來望月人何處？風(fēng)景依稀似去年。

　　雖未見舊年，卻知舊年事。

　　宋家的老人們雖早已各奔前程，但仍時時談起輝煌時指點政壇的故事。

　　…

　　容卿此行只為告知母親自己將要結(jié)婚的消息，并未打算久留。

　　更何況如果自己私自前來祭奠母親的事被父親知道肯定少不了責罵。

　　她將花束端正地擺在墓碑前便要離開公墓。

　　這所公墓是整個上海面積最大的墓地，從大門到容卿母親的墓碑這里來要花費一刻鐘。

　　容卿剛要上車，才發(fā)現(xiàn)自己放花的時候?qū)湓谝慌詻]有帶走。里面還裝著二人的婚書，她特意帶來給母親看。

　　“宋女士，我始終銘記當年您于危難中向我伸手時的場景。當時您已自顧不暇卻還冒險搭救，這份恩情，晚輩沒齒難忘…”

　　容卿的腳步停在了拐角處的樹叢旁，詫異地聽到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這音色，貌似還有些耳熟。

　　“您放心，容卿小姐已經(jīng)找到了自己的歸宿。顧辰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我也會在背后幫助他們兩個…”

　　還提到了自己，這人到底是誰？隔的稍微還有些距離，容卿一時間也無法分辨那人是誰。

　　隱約感覺這件事關(guān)系到自己，或許還關(guān)系著那個盤根錯節(jié)的宋大家族的盛衰之事。

　　她放輕腳步，將頭小心地探出去。

　　在母親墓碑前自言自語的好像是一個男人，五官深邃，身材修長。言語間不卑不亢，字里行間可見閱歷超于常人。

　　“今日已叨擾多時，晚輩杜若笙就先離開了…”

　　男人照例放下手中的花，只是在看到地上的那束白玫瑰時微微一驚，因為這些年一直也沒人過來看望過凌芷溪。

　　同樣的，容卿看到杜若笙連母親最愛什么花都知道驚得都說不出話來。

　　他到底跟母親有什么關(guān)系，母親又為什么會幫助他呢？所有的這些謎團仿佛一個巨大的黑洞，逐漸把容卿吸了進去，無法自拔。

　　杜若笙剛出公墓就撞見了正在等著他的容卿，她微微有些激動，眼中滿是鎮(zhèn)靜和詫異。

　　他幾乎是一瞬就反應(yīng)過來容卿怕是聽到了自己剛說的話，他一面責怪自己大意，一面卻也打算講這件事坦白。

　　畢竟，容卿有權(quán)利知曉。

　　“容小姐，請跟我來?！彼哪抗馄届o地掃了容卿一眼，將她帶上車。

　　透過后視鏡，杜若笙好像在檢查什么，換著角度觀察了好幾次。

　　容卿猜想，他可能是在防止有人跟蹤自己。

　　這樣小心謹慎的人，不當特務(wù)真是可惜了。

　　正當容卿思想開小差時，杜若笙突然拋出問題：“容小姐，你對你的母親了解多少？或者說你對凌家認識多少？”

　　容卿沒想到杜若笙會這樣問自己，她一時間無話可說。

　　的確，母親在她出生的那一刻便香消玉殞，她從未有過了解母親的機會。

　　宋家的輝煌早在自己出生前就已不再，又從何認識？

　　“宋家人個個都是英雄兒女，不拘小節(jié)。你的母親更是心有猛虎，胸懷大義?！?p>　　他直視著前方，講述起那個讓無數(shù)人陷入噩夢的圈套，“宋家在清末掌握著朝堂大權(quán)，即使是清滅也在民間一呼百應(yīng)。當時，日本人想借助宋家籠絡(luò)人心，誰知宋家人錚錚鐵骨，一怒之下舉族遷回老家蘇州并開始創(chuàng)辦實業(yè)。日本人心生抱負，便開始瘋狂打壓凌家，一時間宋氏遭受大創(chuàng)?！?p>　　容卿不解：“那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杜家和虞家本就是蘇州兩個商業(yè)大家，兩分天下?？删驮谖揖艢q那年，兩家被人滅門。當時人人自危，我想要重啟家族產(chǎn)業(yè)缺也無能為力。這時候，你的母親出現(xiàn)了，她找到我和書煙，給了我很大的幫助?！?p>　　“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她的死因。一切都太過巧合，宋杜虞三家接連遭受橫禍，你的母親剛剛援助我就難產(chǎn)而亡。萬婉珍認識容正南的時間也剛好就是你的母親剛開始幫我重掌杜氏的時間?！?p>　　經(jīng)他一分析，容卿的心中不禁浮起一層密汗。

　　這些年，她過得得有么渾噩。竟一直沒能察覺到異樣。

　　甚至連母親的死因，都還要一個不相干的人去追查。

　　還有容家，到底隱藏著多么深的一池水？

　　“那你現(xiàn)在到底想做什么？”容卿看著杜若笙，想從他口中聽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