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江遠行說要講故事,幾個捕快都圍攏過來,一副很期待的樣子。
周順拍了拍方直的肩膀:“小直,你有耳福了,老大的故事通常都是千奇百怪,聞所未聞。即使是我這個萬事通聽來也是無比新鮮?!?p> 江遠行示意方直坐下,便開始了悠悠道來。
“從前,有一個財主,他家財萬貫,富可敵國,就叫他沈三吧。”
“但是沈三卻不是生來就富有的,實際上,他出身貧寒,父母早亡,全靠自己的眼光和努力從一個窮光蛋變成了大商人,他請了為皇帝設(shè)計宮殿的工匠為他設(shè)計了一座庭院,取了書香世家的小姐,小姐給他生了一兒一女,一家人其樂融融地生活在一起?!?p> “有一天,沈三請的私塾先生告老還鄉(xiāng),沈三請老先生再推薦一人接替他的位置。老先生推薦了一位年輕人,稱這個年輕人雖然沒有名聲,但學(xué)問廣博,一定能教好沈三的子女?!?p> “沈三非常高興,但是對于年輕的先生還是心存疑慮,便請這位先生過來試講,試講之下發(fā)現(xiàn),這位青年先生不僅學(xué)問出眾,還有一套自己的治學(xué)方法,本來一兒一女在老先生在時還會略顯頑皮,竟被青年先生管得服服帖帖,非常禮貌。這位青年先生,就叫孔良吧。”
“沈三的兒女有個毛病,就是非常膽小,不知何因。一天和孔良說起,孔良說可能是因為兒時生活動蕩導(dǎo)致,孔三子女出生之時生活并未穩(wěn)定,事業(yè)還沒有大成,一家人經(jīng)常搬遷,卻不想給兒女造成了傷害,于是沈三便問孔良可有破解之法?!?p> “孔良便推薦了一位女陪讀,稱她對于這類兒童非常了解,可以幫他們破除心結(jié),打破恐懼,因為這位女陪讀兒時也有類似的經(jīng)歷,自己更是經(jīng)過千辛萬苦才從中走出,還找到了應(yīng)對之法,沈三當(dāng)然千恩萬謝?!?p> “后來府中的管家手腳不干凈,兩位子女的乳母身患怪病,可能傳染給兩個子女,沈三便將兩人辭退,孔良給沈三推薦了新的管家和乳母,都讓沈三很滿意?!?p> “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沈家卻發(fā)生了一件大案,在沈三兒子的慶升宴上,孔良被一個莊稼漢刺死,女陪讀身受重傷,新來的乳母反擊殺死了莊稼漢,新來的管家卻殺死了沈三。你們可知道為何?”
說到這里,江遠行掃視了一圈,看到眾人都聚精會神地聽著,便繼續(xù)講了下去。
“原來,這孔良并非什么學(xué)問大家,只是用一些手段威脅原本的老先生推薦他,而孔良推薦的女陪讀、管家、乳母竟然分別是他的姐姐、父親和母親,他們本是生活貧寒的一家人,之前靠在城里做做散工過活,一有機會也會坑蒙拐騙,而原來的管家和乳母也并未真正手腳不干凈或是身有疾病,而是被孔良陷害?!?p> “原本的乳母一家本來靠乳母在沈三家的酬勞生活,她被辭退后一家人便生活無依,乳母的兩個孩子生病因為請不起大夫而死,乳母夫婦悲痛欲絕,想要自殺?!?p> “乳母的老公卻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孔良一家的真相,他便把自己兒女的死歸罪于孔良身上,于是拼了自己一條命也要報仇,他帶著自家菜刀混進沈府,殺死孔良的姐姐也就是女陪讀,孔良重傷,而后被孔良的母親殺死?!?p> “沈三的兒子看到殺人一幕被嚇暈過去,沈三便抱起兒子讓孔良的父親去找醫(yī)生,那時孔良的姐姐被刺還未死,孔父看到沈三絲毫不顧自己女兒的死活,想起平時沈三便對自己百般蔑視,沖動之下便殺死了沈三?!?p> “好好的兩家人就這樣支離破碎。”
聽到這里,眾人都是長出了一口氣,堂中響起輕微的挪動桌椅的聲音。
江遠行:“小直,對于這起案件,你怎么看?”
方直略略思索道:“孔家人欺騙在先,孔父殺人在后。在我看來,這起案件完全是孔家的責(zé)任,沈家只是受害者?!?p> 聽方直說完,江遠行略略嘆了口氣:“當(dāng)初官府確實就是如此判的,但是如果從孔家人的角度看,你知道事情是如何發(fā)生的嗎?”
聽江遠行如此說,眾人剛剛松下的神經(jīng)再次被吸引過來。
“我剛才說過,孔家生活貧苦,不知從哪代開始,他們就是市井中最底層的人。沒人告訴過他們該如何活下去,一家人只是靠著平時行騙和零工的一點收入勉強維持著生存?!?p> “他們不是沒想過找一份正當(dāng)?shù)牟钍掳卜€(wěn)地做下去,然而沒有可靠的推薦,他們即使是做最普通的跑堂的也沒有人收??琢家蚕脒^要參加科舉出人頭地,他在私塾外偷偷聽人講課,私下用功,才學(xué)得了不錯的學(xué)問,但是即便如此,沒有一位有頭臉先生的推薦,他連參加科舉的資格都沒有?!?p> “后來他們聽說了沈三家原來的老先生將要辭退之事,便不顧一切地想抓住這個機會,用慣常的欺騙手段,他們獲得了老先生的信任和推薦??琢歼M入沈三府中之后,便費勁心機給一家人都找到了差事,因為他們知道,這是他們最好的翻身機會?!?p> “事發(fā)前的那一晚,孔良家被大水所淹,除了乳母住在沈府之外,孔家另外三人在山頭渡過了一夜,父子三人緊緊地靠在一起抵御寒冷。”
“饑寒交迫的一晚后,三人裝作像往日一樣去沈府上差,正巧遇到沈府給小少爺慶生,沈父不得不忍著饑餓和困乏給小少爺準備慶生儀式?!?p> “后來原來乳母的老公借著慶生時防衛(wèi)的松懈沖進來行兇殺人,孔父看著還在流血的女兒被視而不見,沈三只顧自己被嚇暈的兒子,又想起沈三平日對自己的蔑視,絕望與憤怒之下便失去理智殺死了沈三?!?p> 講到這里,江遠行看著方直:“小直,現(xiàn)在你還會覺得這全都是孔家人的錯嗎?”
方直和其他人一樣也都沉默不語,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江遠行拍了拍周仵的肩膀,繼續(xù)道:“不管是從沈三還是孔家的角度來看,他們所做之事似乎都是自然而然,沈三為了自己家人能過得更好,孔家人為了能生存下去,他們似乎都沒有錯,也沒有別的選擇。然而,悲劇就是這么發(fā)生了?!?p> “天下很多事,便如這起案件一樣,依照法理來看,富人并未犯錯,全是窮人的錯,他們因為自己的問題毀滅了富人的好生活。然而世人卻很少想過,這世間的法理,是否會出錯呢?”
“從某個角度來看,法理更多是維護富人的利益,因為富人占據(jù)著更高的社會地位,但是這些富人卻沒想過,窮人的數(shù)量是他們的千萬倍,只要有一個窮人被逼得走投無路,富人自己,就可能成為那復(fù)仇的靶子?!?p> “小直,以后再考慮對錯的時候,或許你可以考慮得更多一些。”
大堂之中沉默了良久,方直才開口道:“那世間就沒有什么絕對的標準可以判斷對錯嗎?”
江遠行沉思片刻道:“如果有的話,那應(yīng)該也是陽明先生所講良知,而非世間現(xiàn)存法理。”